乔智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过姜科长。正因为他强加给自己的这项“任务”,让乔智才终于试探出了黄俪文的“真心”。
就在他去给费俪娜送第二份礼物的时候,黄俪文拉住他,要他在老地方——香樟树下等自己,她有话对他说。
乔智才心里颇有些得意,不禁感慨女人总是口是心非,一定要到给她一点压力才肯表露真心。他满怀期待地站在香樟树下等,等着黄俪文如何张口对自己一诉衷情。
果然,黄俪文刚刚到来便说出了他期待着的那句话:“希望你不要追求费俪娜。”
乔智才忍住内心的雀跃,故意问道:“为什么不追呀?我单身,喜欢她,追求不很自然吗?”
黄俪文叹息一声:“你单身,但俪娜不是。俪娜已经有未婚夫了。”
“未婚夫?未婚夫就是还没结婚,还没结婚我就追。她要是发现人生另有真爱,何必还结这个婚呢?”
黄俪文哪里知道乔智才是在故意惹自己生气?黄俪文努力保持着平静,继续说道:“乔智才,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冲动,冷静一段时间,再来处理你对俪娜所谓的好感。“
看到黄俪文这副怄气的样子,乔智才更觉得黄俪文是吃醋了。
乔智才的得意之情已然隐藏不住,直接流露了出来:“黄俪文,我追你妹妹,你干嘛这么不高兴啊?你要心里不痛快,你先跟我说呀……”
“你严肃一点!我在很认真地和你谈这件事!”
“我也很认真地在谈啊,你妹妹还没跳出来拒绝我呢,你就先急了,这是为什么呀?”
乔智才摊开双手,表情倒是真的有几分认真,只是神情在黄俪文眼里,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你能做一件靠谱的事情吗?”黄俪文真的被乔智才惹生气了,“现在是什么局势?男子汉大丈夫哪个不是忧心国家前途,谁会这样不务正业?只有小男人才执迷小情小爱!乔智才,希望你好自为之!”
乔智才傻了,他怔怔地看着黄俪文,半晌,方才被恼火激得回过神来。
“黄俪文,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货色?!谢谢你,我还真他妈不堪!”
乔智才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他怒气冲冲,转身就走,边走,边暗骂自己又输了一回。
他就不明白了,自己要多精明就有多精明,怎么在跟黄俪文的这场角逐里,就总是输?
他乔智才什么时候能扳回一局?
黄俪文疲惫地回到家,还不待休息,直接就被林云裳拉出来陪她“拉票”,说是要参加竞选。
所谓的竞选,其实是在林云裳和乔太太的“战争”,因为林云裳在保长那里买下了全部的和平债券,而这些债券,恰恰是乔太太拒绝购买的。保长大概是因为被乔太太拒绝,堵着一口气,索性要提名林云裳成为新一届的妇女委员会代表。这下可惹恼了乔太太,乔太太一直是镇宁邨的妇女委员会代表,如今却被素来跟自己过不去的林云裳夺了去,哪里能够甘心?两个女人针尖对锋芒,到底还是钱太太想出了一个计策暂时平息了两个人的怒火。
这个计策就是竞选,效仿美国的总统竞选那样,一家一票。战争变成了竞争,这下,就苦了黄俪文,要陪着林云裳挨家去拉选票。而林云裳拉选票的办法,就是用百乐门的舞券换选票。可惜这招在先生们的面前好用,在太太们的面前可就不是那么太奏效了。这不,储家的太太见了林云裳,便摞下了一张冷脸,一边说着“林小姐,我不跳舞”,一边就要关门。
林云裳灵机一动,立刻暗示储太太,百乐门的舞券,可是10美金一张,送人也是好的。储太太未免心动,正欲签名, 却被忽然冒出来的乔智才打断了。
乔智才是来给储太太送奶粉的,原本他对竞选这回事没有兴趣,但看到黄俪文,乔智才忽然改变了主意。他故意凑到黄俪文跟前,看了看她手里的舞券,笑道:“送舞券换签名?……我还以为你有多清高呢。”
黄俪文听得羞愧,别过了脸去。乔智才好不容易占了上风,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索性拿出几双羊毛袜,对储太太道:“储太太,您又不跳舞,要这舞券没有用嘛。这袜子都是苏格兰羊毛的,美国大牌子,您一家穿最好,也不怕天儿冷了。”
林云裳哪里肯让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急忙拉过储太太:“几双袜子罢了。储太太,您把这舞券卖了,不知换多少袜子。”
黄俪文不想在乔智才面前纠缠这个问题,示意林云裳离开。可乔智才偏偏故意去激林云裳,道:“唉哟,您以为这舞券能卖几个钱呀?储太太,我跟您直说,这舞券顶多卖个两美金,还得站舞厅门口求爷爷告奶奶。您摸摸我这羊毛长筒袜,厚实,弹性好,灰色也洋气,您一穿上,储先生眼睛跑不了了!”
储太太笑了,乔智才知道自己已经赢了,把储太太手里的舞券抽开,退还给黄俪文,故意露出不屑的表情:“拿好你们的舞券。”
林云裳慌乱之中口不择言,竟要把舞券头给储先生,还故意搔首弄姿,告诉储太太,只要男人看到她这样的舞伴,都愿意去跳舞。
储太太的和颜悦色已经不见,当即怒斥林云裳一番,直接言明自己支持乔太太,便“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看着傻眼的林云裳,乔智才乐不可支。;
“林阿姨,储太太她先生可是想跳也跳不了哦,坐轮椅都四年啦!您要想当这个妇女委员,多做做功课吧!”
乔智才说完,看了黄俪文一眼,便得意地离开。
林云裳气得牙根痒痒,见黄俪文一声不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地数落:“你也是,刚刚也不说他两句!这种男人早该跟他分手了!”
黄俪文无奈地看着母亲,不知如何作答。
乔智才终于扳回了一局,心情无比畅快。回到家,他直接就将储太太支持一事告诉了乔太太。正在因竞选之事焦急的乔太太闻听,心头竟是一宽。
乔智才见状,忙扶母亲坐下,殷勤地给母亲斟茶。
“妈,您不理我没关系,可我不能看您受欺负。那林阿姨不讲规矩,本来竞选就轮不着她,现在还来劲儿了。她手段这么厉害,咱们也不能输了。这就跟我做生意一样,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们送舞券,咱就送别的,可不能小气了。妈,这种事您别出面,掉身价。只要交给我,我肯定给您办妥,绝对比那家体面!”
乔智才说得义愤填膺,却又在情在理,大有为母亲报不平,替母亲出头之意。正愁没人商量的乔太太不禁好奇儿子会怎么办,乔智才一拍胸膛,道:“妈,她送一份,咱们就送两份,我趁着之前行情好,进了一大批货,您别怕,咱物质支持一定够。”
乔太太心里宽慰,嘴上却客气,乔智才哪里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当即表态,一切就全交给他,他“绝对把那一家给摁下去。
乔太太点了点头,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得到了母亲支持的乔智才,现在可谓是“奉命”与黄俪文接近,与她作对。无论黄俪文和林云裳走到哪里拉票,都能看到乔智才的影子。乔智才仗着他在黑市吃得开,有门路,尽是送些街坊邻居们购买无门的东西,气得林云裳直跺脚。
“林阿姨,舞券不管用了,换别的手段吧! ”
乔智才笑嘻嘻地挑衅,引得黄俪文朝着他看了过来。
哈,总算扳回了一局。
乔智才哼终于有了畅快的感觉。
可惜,他才高兴了没多一会,就被姜科长逮进车里,再次带他去见毛六爷。
原因,竟是因为俪娜小姐不结婚了。
可这根本就跟他乔智才没半毛钱的关系!
每一次见到毛六爷,都是在百乐门。乔智才都开始怀疑,毛六爷是不是把家也搬来了百乐门。
这回,毛六爷看到乔智才,竟难得地浮现了一抹笑意。他朝冲乔智才招了招手,道:“过来坐。”
乔智才受宠若惊,在姜科长的推搡下,只能堆起笑脸在毛六爷身边坐下。?他的屁股刚挨到椅子,姜科长就示意他给毛六爷敬酒。乔智才赶紧给毛六爷倒酒,并举杯敬了毛六爷一杯。
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被楚科长的手下王客来看了个清清楚楚。
楚科长刚刚从南京调回,他是特意前来监视黄俪文和巫云甫的。
保密局早就在巫家附近安排了眼线,那天,黄俪文和费俪娜出现在巫家,就已经让他们震惊不己,黄俪文约巫云甫今天到百乐门来的电话,也被他们听到。原本,黄俪文不过是想趁自己陪费俪娜练舞时,撮合巫云甫和妹妹和好,却被楚科长怀疑电话的内容是黄俪文和巫云甫沟通的暗号。犹豫之后,楚科长决定在百乐门逮捕黄俪文,却不想,看到了跟毛六爷坐在同一张桌边的乔智才。
不过,他们这次的关注对象并非乔智才,所以很快,王客来等人便将目光转回到黄俪文的身上。
事实上,黄俪文的身上,不仅被特务们的目光锁定,还有暗中观察巫云甫、布置任务给她的理发店接头同志火镰,以及——乔智才。
乔智才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黄俪文,直到她急切地走向一个相貌端正的青年才俊。那人衣着得体,远比自己更加挺拔俊秀,乔智才看得一阵怄火,顺手接过姜科长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他丝毫没有听到姜科长的起哄,只看着黄俪文领着那个青年才俊去了舞厅角落的安静位置落座。
乔智才只觉气血上头,举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酒顺着喉咙一路烧灼向下,乔智才全身都火辣辣的,可黄俪文像跟他做对似的,竟与那人凑近耳语不止,乔智才心里的醋坛子彻底翻了。他只顾着盯着黄俪文,不防姜科长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但听姜科长对毛六爷道:“六爷,乔老弟您交给我如何?我先带着他,等他熟练了,好给您办事。”
乔智才一惊,见毛六爷已经点头,更是惊悚万分。
保密局这条船,他乔智才还不想上。一个姜科长就已经足够他头疼,再加上毛六爷,乔智才就算是有十条命都不够伺候。
“乔老弟,明天你来局里,先到我办公室……”姜科长正欲给乔智才分配官职,乔智才却扶着头,捧着肚子做叫了起来。
“唉哟,疼,疼疼疼……对不起对不起,一喝酒就三急。姜科长快让让,让让。”
说着,他夺路而逃。
乔智才自然不敢直接逃出百乐门,他先躲进洗手间,蹲在马桶上苦苦思索脱身之法。可毛六爷不是姜科长,若处置不当,必然引祸上身,他要怎么说才好?
正在乔智才思索之即,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响,紧接着,便听一个人道:“科长的任务,把这个女的逮了。”
科长?哪门子的科长?
姜科长?
乔智才疑惑地推开隔间的门,赫然看到一个人正举着照片给另外的两个人看,而照片上的女人,正是黄俪文!
乔智才心头一紧,不小心撞了一下门,发出异响。
拿着照片的正是孙田丰,听到异响,他立刻回身。
“谁?”
乔智才哪里敢出声?孙田丰示意手下的特务前去查看。特务推开第一扇隔间的门,空的。他又去推第二扇,也是空的。
在第四个隔音的乔智才屏住呼吸,轻轻地给门上了锁。
特务试图推开第四扇隔间,门却打不开。特务忽然弯腰,从看门下的隙缝往里看。
除了马桶,空空如也。
“原来是门坏了。”特务喃喃自语。
任务在身,孙田丰早己不耐烦,喝斥着特务快点行动,率先走了出去。
双脚踩在马桶上的乔智才这才松了口气。
全场的灯光,都熄灭了。
只有一束光,打在舞池正中。身着火红舞裙的费俪娜款款走入这束光之中,美丽的容颜仿佛也汲取了光亮,散发出耀眼光芒。
人群暴发出欣喜的欢呼,掌声更似雷鸣般热烈。
费俪娜俏生生地举起食指放在唇边,所有人就像是被施了法一般,安静了下去。随着乐队奏出的略带忧伤《青春舞曲》音乐响起,费俪娜动情地唱了起来。她的歌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悲伤,她的眼神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情,她仿佛不是在唱给这场狂欢之夜,而是唱给一段悲伤的恋情,唱给那个她深爱到心痛的那个人听。
巫云甫哪里听不出歌里的悲伤?他深深地凝望着费俪娜,似乎已经透过歌声,听懂了费俪娜的心伤。
一曲终了,在众人的欢呼与尖叫声中,费俪娜轻轻地拭去了眼中悄然落下的泪珠。
黄俪文轻轻地推了推巫云甫,道:“巫队长,去吧。”
巫云甫点头,起身离座走向费俪娜。
他好不容易从那些狂热的Fans群中走到费俪娜身边,由衷地对她道:“俪娜,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这么宝贵,为什么还要用来闹脾气?我知道你在意那天的事情,但我们以后还要经历很多比那更波折的事情,如果连这点小事你都不能面对,我们以后还怎么一起……”
巫云甫想说,他即将面对的,将是更大的风暴,而他与费俪娜要面对的,也是即将到来的巨大考验。可是他不能说,这就使得费俪娜误会了他的本意,愈发地生起气来。
“什么叫做这点小事?那伤害的是我的自尊!你要觉得我爱生气,不配你,你趁早走。”
巫云甫无奈,还想好言相劝,姜科长却忽然出现了。
“俪娜小姐,我们六爷今儿晚上又来给你捧场了,俪娜小姐赏个光,陪咱们六爷喝一杯?”
费俪娜想也不想地答应,故意在巫云甫的注视下跟姜科长走向了贵宾间。
巫云甫怔怔地望着费俪娜,眼见她与毛六爷欢声笑语,又见她拿了酒杯与对方相撞,在喝酒之前,费俪娜还向自己举杯致意。巫云甫的脸色变得僵硬,正欲起身离开,却被黄俪文拉住了。
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在靠近的黄俪文,还在劝说着巫云甫。而那些特务们已然靠近了她,乔智才眼见黄俪文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不禁焦急地挤过人群,眼看就要到达黄俪文身边,他突然站住了。
他再次想起了黄俪文那天在香樟树下对自己说的话,负气的情绪就这么涌了上来。
“别管了你!都骂你小男人还管什么闲事儿!”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转过身刚要走开,忽然看到临近黄俪文的特务们已经拿出了手枪。他们其中的一个绕到黄俪文的身后,显然是想要堵住她的退路,而另一个在前头夹击。
他们距离黄俪文只有几步之遥,黄俪文却浑然不觉,还在还在宽慰巫云甫道:“巫队长,俪娜有天晚上与我谈心,说了许多心底话。她对你的感情……”
就在黄俪文说话之间,两名特务已经越来越近,眼看要就要对黄俪文下手,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拽住了黄俪文。
黄俪文吓了一跳,举目,竟看到了一脸严峻的乔智才。
“跟我走!马上!”
乔智才不由分说地把黄俪文带到毛六爷的桌边,一路上不论黄俪文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黄俪文已是一脸怒容,乔智才却满面笑意把黄俪文推到毛六爷面前,笑道:“六爷,这位是俪娜小姐的亲姐姐俪文小姐,今天难得她们姐妹俩都在,我叫来一块儿坐坐,给您助兴。俪文小姐,这位就是六爷,名震上海滩的大绅士。有六爷罩着,谁也不敢欺负你。”
乔智才摆明了是在暗示黄俪文,怎奈她却一点都没有听懂,用力挣开乔智才的手。
费俪娜还以为黄俪文是来找自己的,便招呼她坐在自己身边。既然是费俪娜的姐姐,毛六爷自然殷勤招待。而不远处的,巫云甫见到这一幕,脸色微变。
黄俪文怕巫云甫误会更深,拉住费俪娜便要走,而乔智才眼看着特务们仍然瞎子,赶紧阻拦。
黄俪文气急又无奈,却又不便发作,只能气愤地瞪着着乔智才。
姜科长欣慰地拍拍乔智才,讨好地对毛六爷道:“六爷您看,乔老弟今晚可真是卖力啊。乔老弟,行了,你的心意六爷知道了,别忘了明天来局里找我报到!”
果然还是跟保密局混在一起了吗?
黄俪文失望地看着乔智才,伸手要推开他。乔智才一心保护黄俪文,早已顾不得许多,他干脆抓住黄俪文的手,不由分说把酒杯塞到她的手里。
不远处的楚科长见黄俪文与毛六爷推杯换盏,表情凝重地思索片刻,然后挥手,示意特务们撤离。而乔智才只顾着安抚黄俪文,却并没有看到,危机已经解除。
对这一切都无所知的黄俪文,见巫云甫已经离开,心中焦急无比。偏偏乔智才非要让她喝酒,气极的她挥手,便将一杯酒迎头泼在了乔智才的脸上。
乔智才怔住了。
刚才还一片欢欣的气氛刹那间烟消云散,毛六爷面色阴鸷地起身,拂袖而去。姜科长惴惴不安,指了指乔智才,连忙跟了上去。
费俪娜怔怔地看了看乔智才,又看了看姐姐,完全不明所以。而这两个人,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费俪娜,他们在望着彼此。
黄俪文的眼睛里有愤怒,也有失望,而乔智才眼中的失望更甚。
可惜,黄俪文没有读出来这双眼睛里还包含着的关切、保护与爱恋,她只看到了他表面的戏谑、精明和,玩世不恭,这样的误解,让乔智才心碎。
“俪娜,我们走。”
黄俪文拉起费俪娜便走,只有乔智才面对一桌狼藉,地默默擦去脸上的酒。
费俪娜终于知道黄俪文原来是想拉着自己去找巫云甫,她生气地甩开黄俪文,转身跑开。黄俪文又气又急,眼见巫云甫已经走远,黄俪文只好朝着巫云甫追了过去。
她穿过人流,终于拦下了巫云甫。
“巫队长,你别走……我马上把俪娜叫出来。”
巫云甫知道黄俪文乃是一片好意,感激地道谢,但很显然,他已经因费俪娜的绝情而感觉到了绝望。
“巫队长!你怎么能把俪娜的孩子脾气当真?刚才俪娜已经松口了,只要你表个态,给她个台阶儿,她肯定就下来了。我是她姐姐,我最清楚。”黄俪文怎么能让妹妹因为误会而失去她的幸福?更何况,若巫云甫加入了组织,他们将是继自己和张晓光之后的双一对革命情侣,难道还有比这更值得她去为之争取和努力的吗?
看到巫云甫的表情有所缓和,黄俪文连忙让他等在这里,自己转头去找费俪娜。
巫云甫如何不想与费俪娜和好如初?只是他做出了太多的努力,而费俪娜总是不肯原谅。他感激黄俪文,也愿意在此等待,哪怕等来的是费俪娜对他的最后一次拒绝。
黄俪文来到后台,听说俪娜早就走了。她无奈之下,只得先去取回自己的大衣,再去跟巫云甫汇合。在衣帽间,她遇到了打扮成服务生的火镰。
火镰告诉黄俪文,巫云甫已经投诚我党,有起义决心。但是联络中断,他又被敌方严密监控,情报始终无人传递。从现在起,黄俪文就是组织与巫云甫的联络员。火镰告诉了黄俪文两人接头的暗号,要她询问巫云甫的起义时间、驾驶飞机型号以及行动代码,并约定明天下午两点,在孚兴烟纸店回馈信息。
巫云甫等了许久,却见黄俪文一个人走了回来,正暗自失望,却听黄俪文告诉他,费俪娜已经回家了。
“巫队长,你跟我走,我们回镇宁邨。”黄俪文知道,巫云甫明天就要回广州,今天,是她跟巫云甫接头的最后机会。同时,这也是巫云甫与费俪娜和解的最后机会。
他们坐上汽车,驶向镇宁邨,而特务们的车,也紧随其后,跟踪前行。
刚到门口,黄俪文竟意外看到了乔智才。
乔智才显然已经在门口晃了很久,黄俪文一见他,脸色便冷了下去。
她还在误会着自己,乔智才这样想。但是,看看黄俪文身边跟着的巫云甫,乔智才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了起来。
他板着脸,硬生硬气地道:“我,我有事要找你。”
乔智才的话,明明是对黄俪文说的,谁想回应自己的,竟然是黄俪文身边的那个男人,而且,他竟知道自己是“乔先生”。
乔智才冷哼:“我认识你么?”
巫云甫礼貌地点头:“我认识礼杰,请乔先生代我向礼杰问声好吧。”
乔智才再次冷哼,摆出了大科学家家属的姿态,不屑地道:“要跟我家老三问好的人多着呢,可惜,他们认识礼杰,礼杰不认识他们。”
巫云甫的态度依旧彬彬有礼:“那不会,我跟礼杰是最好的朋友,乔先生是礼杰的孪生哥哥,这些情况我都是知道的。前两天俪文小姐在我家吃饭,也跟礼杰见了面。”
什么?黄俪文已经去他家了?
乔智才怔住了,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简直意外得不能再意外。他看向黄俪文,黄俪文的态度已然印证了这一点,而且,她表现得相当的自然,仿佛那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是,”黄俪文点头,紧接着,打开了家门,“巫队长,请进。”
巫云甫走进林家,黄俪文连看都没看乔智才,准备关门。
乔智才急了,他上前一步,拦住黄俪文:“黄俪文,我真的有事找你。”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她的态度如此冰冷,乔智才满心的焦急骤然被冰冻,那连吃药都不见好的心,再次疼了起来。
“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后悔。”乔智才说着,松开了手。
他走了。
黄俪文望着乔智才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但也只是一两秒,她便关上了门。
乔智才的房间里,两双眼睛正在相互地瞪着。
两双眼睛都带着恼火与怒意,也同样带着各不相让的执拗。
这两双眼睛,一双是乔智才的,另一双,是费俪娜的。
费俪娜是被姜科长绑着塞进箱子里,又抬到乔智才家的。美其名曰给乔智才一个向毛六爷投诚的机会,事实上,是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乔智才,让他看着办。
乔智才正是因此才去找黄俪文的,谁料黄俪文根本不肯信任自己。
一个认定了自己无可救药的女人,干嘛还要为了她去得罪毛六爷?乔智才可没蠢到嫌自己的脑袋不够多,但同样,他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拿费俪娜怎么办。
“你瞪我做什么?!这事儿又不是我干的!”乔智才没好气地道。
回应他的是一阵“唔唔”之声,乔智才这才想起,费俪娜的嘴被堵着。
乔智才把费俪娜嘴里的布条拿走,谁想她张口便大呼救命,乔智才只得重新把她的嘴堵上了。
他在费俪娜的面前蹲了下来:“俪娜小姐,我不想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咱们约法三章。一,这是我家,你别弄那么大动静。二,这事不是我干的,你别这么瞪着我。三,姜科长让我明天送你见六爷,说白了,你是六爷要的人,我不敢放你,别人也不敢救你,你还是老实待着比较好。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我就让你喘口气。”
费俪娜似乎真的听明白了,她乖巧地点点头。
乔智才拿走费俪娜嘴里的布条,费俪娜却突然笑起来。
“乔智才,你可真傻。还跟我约法三章呢,把自己底牌都露了,你这种人要是上了赌桌,肯定是输掉衣服输裤子,满当当进去,赤条条出来。”
乔智才怔住了。费俪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道:“一,这是你家,我能不知道吗,我要是真弄出动静,你怎么给家里人交代?说你逮了一个女人?还是弄堂口那户人家的女儿?二,你说我不是你逮的,谁能证明?我说我就是你逮的,绳子是你绑的,布条是你塞的。三,姜科长让你明天送我去见六爷,说白了,我是六爷要的人,你不敢放我,那你敢动我一根汗毛么?姓乔的,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乔智才没想到费俪娜这个小丫头居然这么狡猾,然而他乔二爷也不是吃素的,乔智才笑呵呵地站起身来,转身走向柜子。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瓶白色液体,举止之谨慎,惟恐会脱手打碎。
费俪娜不解地瞪着那个小瓶,问:“那是什么东西?”
乔智才抱着瓶子慢慢靠近费俪娜。
“俪娜小姐,你知道六爷为什么喜欢你?因为你漂亮。你要是不漂亮了,六爷还喜欢你么?至于你为什么不漂亮了,六爷还会在乎么?”
费俪娜心里虽怕,脸上却不愿流露,只是嘴硬道:“姓乔的,你再吓我,我就喊了!”
“硝镪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乔智才说着,慢慢地逼近了费俪娜。
费俪娜惊恐地看着那个小瓶,双手紧紧地攥到了一起。就在乔智才快要走到她身边的刹那,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说话声音。
乔智才的脸色一变,他“硝镪水”放进箱子,故意立在费俪娜脚边。便匆匆地跑了出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来的人正是黄俪文。
黄俪文已经跟巫云甫联络成功,并且获得了他起义的时间。她与巫云甫约定,明天会带俪娜去给他送行,便送巫云甫先行离开。
奇怪费俪娜为何会一直没有到家,黄俪文再次拨打了百乐门的电话,确认费俪娜确实已经离开,更觉奇怪。她细细思量,想起毛六爷对费俪娜的觊觎之情,又记起毛六爷曾在喝酒时提及请费俪娜到家中小坐的说辞。再由此忆起乔智才方才的表现,黄俪文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之处。
她匆匆前往乔智才家,却被乔太太拦住,以乔智才不在家为名,将黄俪文“请”出了乔家。
乔智才自然不能拆穿母亲的谎言,他失落地走回到了房间。
费俪娜虽然忌惮着“硝镪水”,不敢乱动,但看到乔智才的样子,不免坏心眼地笑了。
“刚才谁来了?你那么心急火燎地下去,该不会是我姐吧?”
“怎么可能?!你姐怎么会来这儿找你!”
乔智才被说中心事,连忙板着脸否认。
“怎么不可能?今天一晚上你都在替毛六爷和姜科长卖命,我姐又不是傻子,能看不出你们是一伙儿的?”
费俪娜的这句,再次戳到了乔智才的痛处,他再次举起硝镪水,吓唬道:“你再说我们是一伙儿的!”
费俪娜悻悻地不再作声,但没两分钟,她又开口了。
“姓乔的,你对我姐有点儿意思吧?”
说着,她下巴一抬,指着床边乔智才那件泼满红葡萄酒的衬衫,笑嘻嘻地道:“在舞厅我就看出来了。不过我姐那人啊,相当不解风情,你要想追她,够你费劲的!”
“俪娜小姐,你能不能闭嘴?”
林家的这对姐妹俩,个个都深得“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精髓,乔智才又羞又恼,火冒三丈。
费俪娜却撇了撇嘴,道:“我睡着了就能闭嘴。”
“好,你赶紧睡!”
乔智才说着,直接把费俪娜“搬”到了床上。谁想她一会嫌被绳子勒得慌,一会又嫌乔智才的被子臭,乔智才忍无可忍,干脆拿起布条伸到费俪娜嘴前,费俪娜这才识趣地闭上了嘴。
很快,费俪娜便睡着,并打起了呼噜。想来,她是折腾得太累了。
乔智才摇了摇头,他走到窗边,正要把窗帘拉上,却赫然看到外面的路灯下,立着黄俪文倔强的身影。
寒夜里冷风呼啸,黄俪文紧紧地裹着外套,不时给自己双手呵气取暖,她抬头望向乔智才的窗子。
乔智才知道,她在看自己这扇透着亮光的窗子。迟疑了一下,乔智才把灯关上了。
显然,这一举动让黄俪文怔了一怔,但是,她仍然没有离开。
乔智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走开,他现在应该去睡觉,然后明天直接把费俪娜献给毛六爷,从此以后飞黄腾达。而不是站在窗子前面,像个傻子似的望着黄俪文。
可是他就是挪不动脚步,也移不开视线。
忽然,一个人影闯入了乔智才的视线。乔智才认出了那个人,正是他正是在百乐门洗手间里向特务们下达捉住黄俪文的任务!
乔智才毫不犹豫地离开窗户,走出了房间。
他刚刚迈出房间,费俪娜的眼睛,便睁开了。
一抹得意的笑容,出现在了费俪娜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