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深几许
素衣凝香2018-06-27 00:0110,168

  乔礼杰走进来,将手中拿着的一叠稿纸,很礼貌地递给黄俪文。

  黄俪文接过来,上面画着的是她看不懂的东西。

  “这是?”

  “最近二嫂似乎心情不好,希望这些拉丁方块可以给二嫂带来一点乐趣。”

  乔礼杰的安慰虽然独特,但还是让黄俪文很感动,她接下稿纸,说道:“礼杰,谢谢你……”

  “二嫂,不客气。”

  窗外又一架飞机飞过天空,黄俪文转头看向窗外的飞机。

  乔礼杰看了一眼飞机,道:“今天飞机比往常多,下午开始已有三架飞过。”

  黄俪文想到唐医生告诉她的巫云甫的死讯,心中一阵酸涩,她想要找个人和她分担这个秘密,却不知道该和谁说。虽然她知道她最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费俪娜,可她担心费俪娜不能承受这个噩耗。

  乔礼杰问道:“二嫂坐过飞机吗?”

  黄俪文摇摇头。

  乔礼杰说:“我坐过几次,每次都让我感觉振奋。如果有机会,请二嫂一定要尝试。飞机是力学物理极好的应用范例,帮助人类克服了重力的限制。云甫曾经跟我说,坐在战斗机上的感觉更好。”

  黄俪文听不明白他说的那些话,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提到巫云甫,乔礼杰有道:“云甫跟我约定,等他下次休假,一起去美国空军博物馆参观。他还说,如果我有兴趣,可以教我开飞机。”

  黄俪文看着乔礼杰,他说到巫云甫的神情让她感到愈发强烈的悲伤。

  乔礼杰终于注意到黄俪文目光中的异样了,他低头看着她。

  黄俪文强忍着情绪。

  乔礼杰问道:“二嫂是不是有话想说?”探询地望着黄俪文。

  黄俪文摇摆着,她挣扎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说道:“礼杰……云甫他,他飞机失事,去世了……”

  她的话音才落,就看见乔礼杰浑身一颤,眼中满是震惊。

  黄俪文哽咽道:“我知道你很意外,我同样不敢相信……”

  没等黄俪文把话说完,她就发现乔礼杰有些不对劲了,他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喘息,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

  黄俪文连忙把乔礼杰扶住,安置他坐下,乔礼杰靠在墙上,依旧剧烈喘息,像是呼吸不到空气的样子。

  黄俪文慌了,她从旁边的纸箱里拿出一瓶酒,倒了一杯给乔礼杰灌到口中,乔礼杰头一回喝酒,被呛得直咳嗽。

  黄俪文问道:“好点了没有?”

  乔礼杰咳嗽了一阵,喘着气,呼吸总算顺畅许多。他皱眉问自己喝的是什么,知道是酒之后,又向黄俪文要了一杯。

  黄俪文帮他倒上,乔礼杰一口气全部喝下,又过了会儿,急促的呼吸终于放缓。

  乔礼杰靠在墙上,因为酒精眼前有些模糊地看向黄俪文:“云甫是在什么作战中牺牲的?”

  黄俪文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是作战牺牲的。”

  乔礼杰一顿:“那他的飞机为什么会失事?”

  黄俪文没有回答。

  乔礼杰像是明白什么,他低声问道:“这也是秘密吗?”

  黄俪文点点头:“这是秘密。但如果云甫还活着,他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可是他没有活着。”

  “那我帮他告诉你。”

  乔礼杰怔住,因为此刻他在黄俪文眼中不止看到悲伤,还看到信任和坚定。

  “小年夜那天,他驾驶飞机起义,不幸失败。这条消息被当局封锁,所以你不知道,俪娜也不知道。”

  乔礼杰消化着这句话,他抬头望着黄俪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的婚礼,黄俪文会希望他去与费俪娜沟通了,然而为时已晚。

  乔礼杰又灌了一口酒,他痛苦地看着黄俪文:“二嫂,你说得对。我是最自作聪明的笨蛋。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以为明白一切……”

  黄俪文不忍心看他这副模样,她伸出手按在乔礼杰的肩膀上,安慰地说:“礼杰……你不是这样的笨蛋,当时我并不理解你。”

  乔礼杰摇头,他陷入了回忆,原本那些美好的回忆,此刻却只能让他感受到更加真实的痛苦。

  “你知道吗?虽然二哥和我是孪生兄弟,但精神世界与我靠近的,只有云甫。云甫是我唯一的挚友。我们年纪相仿,功课也不相上下。每遇代数难题,我便和云甫竞争解答,不亦乐乎。那时我认为,云甫与我都会深造学业,成为某个领域的专家。”

  黄俪文默默听着,乔礼杰又灌了一口酒。

  “可是……民二六年那个夏天,云甫约我一起搭火车去苏州会朋友。那趟列车半途就停了,乘客也被赶下车。后来我们才知道,国军要搭那趟列车来上海跟日军开战。这件事云甫一直牢记在心,毕业后他跟我说,他不愿再读书了,他要参军,去保家卫国……再后来,我为出国留学做准备,他到图书馆来看我,已经变了个人。身材颀长,但不复瘦弱。巨厚无比的《读书杂志》,他可以一手一本,反覆抬起放下以示臂力。我去美国麻省攻读物理的时候,他正式进了空军部队。”

  乔礼杰越说越激动,把杯子里的酒全部灌下,然后举起杯子,黄俪文握着酒瓶,迟疑地看着他,最终还是给他斟了酒。

  乔礼杰又喝了一口酒:“民三六年我从美国回来,云甫特地从军区告假,来上海见我。阔别五年重逢,云甫却叫我心痛。我从没见过他那么颓废、迷茫,毫无食欲,只顾抽烟。我问他何以如此,他欲言又止,只说没有意义。我猜想是军区风气不正,他格格不入。我劝他退役作罢,他不同意,也不甘心。直到今年年初他回来休假,我们才再度聚首。这次他又变了个人,变回过去似的,兴致勃勃与我讨论许多未来。我推想,他心中一定又有了追求,虽然我不清楚那追求是什么。我本以为云甫终于走上属于他的道路,往后必定有灿烂前程等着他,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他比我只年长半岁,我们都还年轻……”

  乔礼杰说到这,再次灌下杯子里的酒,又再度向黄俪文举起酒杯,这一次,黄俪文却没有为他斟酒。

  “礼杰,你说的没有错,云甫的确找到了追求,他最后是带着理想走的……”

  乔礼杰像是喝醉了,他喃喃道:“二嫂,我应该听你的,去和费小姐沟通,我应该这么做……可是我没有,导致云甫变成了不负责任被人指责的新郎,我仅仅能为他做到这一件事,我却没有做……”

  黄俪文摇摇头:“不是这样的,礼杰。你幸好没有做。”

  乔礼杰满眼不解地望着她。

  黄俪文说:“我相信云甫天上有知,能看到俪娜那么用心为他准备婚礼,那么勇敢一定要嫁给他为妻,云甫心中会感到安慰的……”

  乔礼杰凝视着黄俪文那双湿濛濛的眼睛,他一直望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头晕目眩,他头一歪,整个人醉倒下去……

  黄俪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乔礼杰搀扶回他的房间,乔礼杰醉得意识模糊,眼中只有黄俪文的脸庞……

  黄俪文总算安顿好了乔礼杰,替他关上门正要回房间,就听见桂芬在楼下喊她,说是有她的电话。

  这个时候谁会打电话来?

  黄俪文下楼去接电话,电话里林云裳带着哭腔说费俪娜买了明天的火车票,要去广州找巫云甫,叫黄俪文一定要拦着。黄俪文连连应道,表示明天一早就和乔智才一同回去。

  第二天一早,乔智才拎了大包小包的礼品,跟着黄俪文回门。然而一进门就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费俪娜和林云裳正拼命争着一个行李箱,黄俪文连忙上前劝阻。

  费俪娜谁的话都不停,只一心要去寻找未婚夫,黄俪文实在拦不住她,情急之下将巫云甫失事的消息说了出来。费俪娜先是不信,黄俪文说是乔智才从机关里打听出来的,费俪娜顿时绝望地吼了起来,把黄俪文和乔智才全部赶了出去,颓然地坐在地上哭泣。

  回家的时候,乔智才明白今天是他误会了,他本以为黄俪文是真的带他回门去的。女儿女婿回了门,这婚就是真结了。可原来却是要他去做挡箭牌的。

  乔智才心中一片凄然,回到家,他将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给了黄俪文。

  压抑住心中的痛苦,他告诉她这份协议是找律师草拟的,如果她没有异议就可以签字生效。公证和登报他都会去办。

  黄俪文接下了离婚协议,乔智才转身走出房间。

  黄俪文木然地坐在床上,翻看着手中的离婚协议。

  门外,乔智才深深叹息。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乔智才早出晚归地去毛六爷那做事,回到家的时候总会有些不安。黄俪文都没有将离婚协议签字交还给他,他等着她签字,同时又巴不得她不要签字。

  周末的时候,桂芬回了乡下,乔太太特意让桂芬从乡下找道道地地的五灵脂,让曹月容买些好醋,回头把药浸了吃。

  曹月容早就吃药吃怕了,只说自己身子还好,五灵脂贵,用不上。

  乔太太顿时不高兴了,道:“贵一点有什么关系,能怀上就好。胡老中医说了,他手上几个人都是一吃就有。他的话,你要信!”

  曹月容唯唯诺诺,心中很是不满,却依旧态度恭敬地送婆婆出门打牌。

  乔太太刚走,蔡阿三就开了小门坏笑地抱住了曹月容直喊媳妇儿,曹月容心中有气,听得蔡阿三让骂乔义英是个没用的娘娘腔,跟他才能生个大胖小子,曹月容心中才畅快一些,两人你侬我侬地进了蔡阿三的小房间去。

  没过一会儿,天井的门开了,黄俪文拎着一堆日用品回来,她边走边想方才钱太太问她乔智才脚多大的时候,她竟一时答不出。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对乔智才的了解太少了,似乎平日里都是乔智才在关心她,她从未主动关心过乔智才……

  黄俪文叹了一口气,把蔡阿三让她帮忙买的烟拿出来,正要放在蔡阿三门边的矮台上,却听见门里传来一阵女人的娇笑,伴随着娇小的是令人面红耳赤的话语。

  黄俪文愣在门口,回过神来,连忙把烟放回纸袋。她刚要转身走开,后天井门又开了,是乔智才提着一捆书回来,他快要对毛六爷的那些账本束手无策了,今天特地去书店买了几本会计相关的书回来看,结果一进门就看见惊讶地望着他的黄俪文。

  乔智才解释道:“我今天下班早。”

  黄俪文正要说什么,突然蔡阿三的房门打开了,曹月容一脸红晕,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懒洋洋地探出身来,一抬眼望见黄俪文和门口的乔智才,瞬间呆住。

  蔡阿三跟着出来还想香一个,才探出头来整个人就像是石化了一样。

  后天井,四个人都好像被定住了一般,黄俪文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拿出烟,递给蔡阿三:“阿三哥,您让我买的烟。”

  蔡阿三接下香烟,一时也无言以对。

  黄俪文走过去轻声对乔智才道:“累了吧?我们回房……”说完,黄俪文拉着乔智才一起上了楼。

  楼下,曹月容整个人瘫软在地,蔡阿三连忙扶住她。曹月容早已慌了神,蔡阿三倒很是镇定,只安慰曹月容别怕,就算他们看见了也无妨,他此刻手里可是我这他们的把柄的,说着就将有人要盯上乔智才和黄俪文的事告诉了曹月容。

  这一天晚餐时候,大家像往常一样围坐一桌吃饭,却各怀心事。只有乔太太赢了牌,心情甚好,打趣起蔡阿三最近每天穿的清清爽爽,是不是升官发财了。

  乔智才顺势提出让蔡阿三换个更好的房子租,他朋友家就有二楼的卧室招租,却不料乔太太不愿意,那蔡阿三也一副得意的模样看向乔智才,把乔智才气得不行。若不是黄俪文在桌子下面悄悄拉了拉他,他险些就要在桌上说出今天所见之事。

  晚上,乔智才沉着脸回到房间,数落着母亲竟然为了那点儿房租留蔡阿三。黄俪文劝了几句,乔智才更生气了。

  “我也可以理解我妈,可我理解不了蔡阿三。给脸不要,给台阶不下,我都不明白了,他到底是胆子太肥,还是脑筋不清楚?!明天我去找我妈谈,三天之内,绝对要他搬走!”乔智才气道。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和曹月容小声地叫了一声“二弟,弟妹。”

  乔智才和黄俪文互相看了一眼,乔智才立刻从地上跳起来,把地铺连滚带卷塞进衣橱。黄俪文也立即把乔智才的枕头拿上床去,和自己的并成一排。

  等收拾妥当,乔智才才去开门。

  曹月容进了屋,目光闪烁地看了他们一眼,一反平日里总爱冷嘲热讽的模样,她怯怯地问道:“二弟,弟妹,没打扰你们休息吧?”

  黄俪文摇摇头。

  乔智才还在生蔡阿三的气,他没好气道:“大嫂有话直说,没话我和俪文该睡了。”

  黄俪文冲乔智才轻轻摇头,主动拉起曹月容的手,让她坐下。

  “大嫂,没事的,您坐一会儿,我们可以晚点睡。”

  乔智才哼了一声,在黄俪文身旁坐下,和他一起看向曹月容。

  曹月容红着眼圈,过了许久才鼓足勇气开了口:“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嫌我不守妇道,可我……我多苦,你们知道么?弟妹,你我都是女人,二弟平日怎么对你的?多疼你呀,你看你俩现在,坐得多近……”

  两人听了曹月容这话,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曹月容越说,心中越是酸苦,将平日里和乔义英相处不和,乔义英只知道听戏唱戏,从来不理会她这个妻子的事儿一股脑儿都告诉了他们。她也试图去暖乔义英的心,可是无论她怎么做都没有用。

  黄俪文和乔智才听着,又想到平日里大哥大嫂在一起跟个陌生人似的,都不免叹息。

  乔智才想了想道:“大嫂,你的苦处我理解。只要蔡阿三搬出去,往后你们不再联系,这件事情我和俪文就当没发生。至于我大哥不好不对的地方,我去劝他改。”

  乔智才好言相劝,却想不到曹月容听他这么说竟然一脸害怕地连连摇头:“你们不能赶蔡阿三……不能赶他……他……他……”

  乔智才冷声道:“大嫂,你要是这样不知悔改,我就绝不纵容了!”

  曹月容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连声道:“我改我改!可蔡阿三他……”曹月容最终一跺脚,看向黄俪文,“弟妹,你是不是在外头犯了事,得罪了什么人?有大老板要蔡阿三盯着你……”

  黄俪文和乔智才都一愣,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曹月容颤声道:“二弟,今晚你那么硬赶人,我心里真怕……蔡阿三不是坏人,可要把他惹急了,他万一做出对弟妹不好的事情,那就……到那时候,什么事情都藏不住了,咱们这一大家子,还要怎么往下走……”

  黄俪文已经顾不上蔡阿三了,她连忙问道:“大嫂,阿三哥在替什么老板盯着我?”

  曹月容摇摇头:“我哪里见过……我只晓得那老板给钱多,蔡阿三就是为钱才做这种事的。连我也是刚刚知道……”

  黄俪文还要追问,乔智才扯了扯她,黄俪文没有继续问下去。

  乔智才站起身道:“大嫂,俪文行得端、坐得正,什么老板不老板的,我看都是蔡阿三的瞎话!他胡编鬼扯这些,无非就是想堵住我们的嘴!”

  曹月容急了:“二弟,你千万别不相信,他从那老板手里赚了绿花花的美金,张张都是真的……弟妹,你也好好想想,你是不是跟谁打过交道?”

  乔智才冷冷道:“大嫂,蔡阿三的话我现在一句也不信。除非你让他亲口跟我们谈。不然这家,他搬定了!大嫂,时间不早。你再不回房,我大哥该醒了。”

  两人送走曹月容,房间里只剩乔智才和黄俪文两人。

  黄俪文道:“刚才大嫂说的话,你别多想,我也觉得不可信……就算谁要盯着我,也找不到蔡阿三头上……”

  乔智才看向黄俪文:“你真的不相信?”

  黄俪文陷入沉默。她是信的,方才她这么说,只是想要安慰乔智才。

  乔智才沉声道::“我是相信的,否则蔡阿三不敢这么有恃无恐。我跟大嫂说我不信,那是故意的。不给大嫂一些压力,她就不会去逼蔡阿三露面。我们至少要从蔡阿三嘴里撬出来,那个老板是谁!”

  黄俪文低声道:“我想……我知道是谁。”

  乔智才蹙眉道:“还是楚科长?”

  黄俪文点点头:“以前他就逼迫我家的娘姨监视我,想必现在又利诱了蔡阿三。”

  乔智才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家也会出个眼线危及黄俪文。但黄俪文却摇头,道:“别这么说,都是因为我才让你这么为难。其实这件事你不用顾及我,我在你家说什么做什么都很注意,蔡阿三应该发现不了什么……”

  乔智才却不这么乐观:“他绝对是发现了什么,否则就不可能赚到楚科长的美钞。”

  这句话令黄俪文一顿。

  乔智才沉吟道:“但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只有问了才知道。”

  乔智才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第二天他就和黄俪文一起去找了蔡阿三,那会儿曹月容正在蔡阿三的房间,两人商量着私奔的事儿。乔智才早已想好了对策,进去之后一番争吵,乔智才便诈出了蔡阿三的向给钱的老板汇报唐医生的事来,一口咬定黄俪文和唐医生有奸情。

  乔智才怒气冲冲骂了蔡阿三一顿,警告他再敢拿黄俪文的事跟那什么破老板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立刻滚蛋。

  曹月容一听,连忙让蔡阿三保证不不掺和那老板的事了,在曹月容的泪求和乔智才的怒目下,蔡阿三终于服软。

  乔智才得了保证,拂袖而去。黄俪文也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离唐医生的诊所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监听车,监听车内楚科长和孙丰田正仔细听着耳机里的动静。

  自从上次蔡阿三报告黄俪文从诊所出来的不寻常表现时,他们就盯上了唐医生的诊所,还偷偷在诊所内安装了监听设备,只可惜这些天来一直都没有收获。

  他们才刚抓捕了一个试图接近城建专家肖瑛真的共党。在他们的高压审讯下,那共党虽然没有交待出有用的消息,但他们的抓捕行动一定会令藏在城内的其他共党感到恐惧,届时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再找方法接近那个专家。如果这个唐医生有问题,这几天一定会有所行动。

  可是他们等了几天,都没有等到可疑人员。直到一天监听耳机里传出一个声音:“这两天出了情况,现在形势非常不好……”

  如果不是形势紧急,小李是不会主动来到唐医生的诊所内的,近期山水同志才刚着手接近城建专家肖瑛真,与肖博士仅在肖府密谈过一次,没想到就这一次便暴露了,被特务抓捕,而他们今天刚得到消息,山水同志昨夜牺牲。这个教训实在太大,他们必须快一点拿到那份特务名单,否则每次接近专家都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危险。

  所以小李才来到了唐医生的诊所,借着给小妹求诊的名义,来找唐医生商量行动计划。

  唐医生一听,便立刻道:“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我愿尽自己一切力量。”

  还不待小李回答,黄俪文推门进了唐医生的诊所。听到黄俪文的声音,监听车里楚科长更是精神高度集中,就等黄俪文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

  可是,接下来耳机里传来的谈话声让楚科长大失所望,黄俪文一直在谈论她妈妈的病情,到走之前都没有说一句和病情不相关的话。楚科长烦躁地嘱咐孙丰田跟紧了唐医生,从这个唐医生到黄俪文,再到之前给小妹求诊的男人,都牢牢盯死了。

  黄俪文一走,唐医生就将黄俪文刚才写了字的纸条揉起,上面写着一句话——“您已被保密局密切注意,务必当心”。

  乔智才意识到自己摊上大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逃。

  他在毛六爷的密室工作了好几天,可面对那些账本,他根本毫无头绪,会计相关的书也买了,但这种专业的书籍他一天两天也啃不透嚼不烂,凭着这半吊子的水平撑了几日,乔智才知道自己不走不行了。

  一想到前一个会计因为做不平账目被毛六爷用马球杆活活打死,家属来闹毛六爷让人给一笔安家费,还说再闹就把人送到采石场去,这摆明了是要弄死那家属。

  乔智才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毛六爷接下来就把他给办了。

  思来想去,乔智才也只能想出这逃跑一招来。乔智才装病向毛六爷请假去医院,谁知道毛六爷亲自领着他去了医院,幸好医生是老熟人,才让毛六爷相信乔智才是真病了。

  回到家,乔智才小心地观察周围的情况,果然看见毛六爷派人来监视他,来的人就是毛六爷最得力的手下彭旺利。

  一想到自己逃走,很有可能会牵连到和他有夫妻关系的黄俪文,乔智才当即让黄俪文拿出离婚协议签了。

  黄俪文是多么聪明的女子,他早就注意到乔智才的反常举动。他最近一直偷偷看会计的书籍,看不懂也从不向她求助。他每天下班都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却从来不向她诉说心中的不安究竟来自于什么。

  在黄俪文的质问下,乔智才只能将他在给毛六爷做事的事情,以及现在必须跑路才能活命的事儿统统告诉了黄俪文。黄俪文一针见血地告诉他,现在他逃了毛六爷也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家人。

  乔智才被说中心中担忧的事情,更加烦躁不安。

  黄俪文见他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还不肯向她求救,她心中伤感极了,望着乔智才道:“都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能跟我开个口……?那些账我能不能做得来,你不清楚吗?”

  乔智才道:“我清楚。所以不能把你卷进来。毛六爷是什么人,刚才你也说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自己。”

  黄俪文问:“那我呢?明知道能帮你还冷眼旁观,我就能原谅自己吗?!”

  乔智才烦躁道:“我不要你帮我!签字!”

  黄俪文态度坚定,坚决不签!

  乔智才拿她没办法,他背过身去,深深吸了口气:“我真的不需要你帮我!”

  不料,身后传来黄俪文坚决的声音:“不需要也得要,明天……我跟你去上班。”

  乔智才一怔,这才慢慢扭过头来望着黄俪文。

  黄俪文道:“结婚是你非要帮我,现在是我非要帮你,就当我们扯平了。”

  乔智才眼圈一热,垂下脸,又道:“这事儿,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我得请示毛六爷。”

  在黄俪文的催促下,乔智才只能向毛六爷请示,毛六爷很快批准下来,黄俪文正式跟着乔智才一起去上班。

  让乔智才惊奇的是,在他眼里简直像乔礼杰纸上那些方程式一般的账目到了黄俪文手中,就变成了小学生的算术题一般简单。

  只四个小时的时间,黄俪文整理出来的账簿就令得毛六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黄俪文也跟着笑,但心底却有一种助纣为虐的不快。

  她将这件事向组织汇报,在街头和唐医生街头,借着一个卖零食的小贩叫卖声干扰了跟踪他们的特务,将为毛六爷做账的事郑重汇报。

  唐医生听了竟急切地问了做账地址,知道是在毛公馆内,顿时激动起来,将组织正在寻找一份国民党的重要名单,而这名单在毛六爷手里有完整副本,很有可能就在毛公馆内的事告诉了黄俪文。

  黄俪文立刻来了精神,表示马上就会去找。

  特务悄悄地靠近他们,唐医生将任务已经交待完毕,便道:“调养身体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切记不可冒进。还是你母亲的健康最重要,万万不可随便吃药,尤其是土方。”

  黄俪文点点头:“唐医生您放心,这个我懂。”

  说完,两人道别各自离开。

  特务将他们见面的监视记录向上级汇报,看得楚科长气得将监控记录摔在王客来身上,大骂他们经过训练还不如煤球警察蔡阿三看得细,只知道写“唐与黄俪文在弄堂口偶遇,两人就妇科症攀谈”,“唐医生出诊记录都是大公馆,经排查确有病况”。

  保密局中,和楚科长一样心情不畅的还有姜科长。

  楚科长盯的是黄俪文,姜科长则盯的是乔智才,他刚得了消息,乔智才越来越嚣张,不仅自己去毛公馆,这几天还把太太黄俪文给带上了!两人都是一早进去,傍晚才出来。毛公馆的手下说,毛六爷对他们夫妻俩百般关照,伙食一天比一天好。

  听得姜科长简直要气炸了,他大骂了句“妈的”,吓得手下熊德茂不敢多话,低头看鞋。

  又过了一会儿,姜科长脸上的表情却突然由怒转平,眼睛陡然出现了新的光彩。

  如今,他和楚科长两个看不惯乔智才和黄俪文都如胶似漆了,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强强联手,各取所需?这样岂不事半功倍?

  姜科长想到这,大步地向楚科长办公室走去。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合作。

  当天两人就把手头上的资料合在了一起,两人的相识时间是乔智才坐完两年牢之后,到黄俪文前夫是个死了没几个月的共党,而现今又找了个丈夫,且她明显对这个丈夫不上心,按照姜科长查到的资料,她连丈夫的鞋码都不清楚。最终二人推测,两人都是共党,估计是用假结婚来掩护身份的。这么一想,两个科长立刻回去加紧调查,想要更快地坐实二人的共党身份。

  黄俪文自从接到组织寻找名单的秘密任务起,对帮毛六爷做账的积极性明显高了许多,还将一些账簿分给乔智才,让他帮着一起捋一遍,两个一起做,效率会高一些。

  黄俪文的积极性高涨,让乔智才觉得很奇怪,之前她还觉得帮毛六爷是助纣为虐,现在就这么积极地助纣为虐了。

  密室中,黄俪文和乔智才坐在书桌两侧,两人各执一副算盘,各拿一支笔,也各自对着面前的账簿。动作也仿佛特别默契,同时打算盘、同时书写、同时翻账簿。

  翻了一会儿账簿,乔智才忍不住分了神,他抬眼看了看黄俪文,恰巧此时黄俪文也抬眼看他,四目相对,仿若空气中有无言的情愫流淌,乔智才脸上一热,立即低下头继续看账簿。

  黄俪文边看账簿边和乔智才闲聊,知道乔智才来这工作了十多天,外面每天一共有七八个人在看守。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账,黄俪文借口去卫生间。出了书房就看见二层有两名毛六爷的手下站岗,一楼也有两名,其他的人都没看见,想必花园里也有几个。

  黄俪文一出来,守在二楼的彭旺利就看见了她,黄俪文打着找卫生间的借口,摸清了楼上的房间格局,知道左边两间分别是毛六爷的卧室和客房,黄俪文去了趟卫生间,摸清了二楼的情况,也弄清二楼看守中午十一点三十五分会去吃午饭,那会儿二楼没有人。

  确认了这些信息,黄俪文便回了书房,等待明天再次行动。

  第二日中午,黄俪文掐准时间在十一点三十五分去了趟卫生间,乔智才直觉告诉他黄俪文有些奇怪,等黄俪文出去,他随即也起身悄悄跟上。

  果然黄俪文并没有去卫生间,她直接溜去左边第一个门——那是毛六爷的卧室。

  黄俪文在毛六爷卧室里一番搜索,抽屉中、床头柜里都一无所获,没找到什么机密东西。就连墙上的金箔长卷后面都只有硬邦邦的一堵墙,连个暗门暗格都没有。

  黄俪文又趴在床前查看床底,才趴下去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毛六爷和乔智才讲话的声音。听声音两人都在楼下,还没上楼,黄俪文顿时一颤,不敢再停留,悄悄溜了出去。

  和乔智才聊了几句天,毛六爷便回了卧室,进入卧室之后他并未察觉异样,直接坐在床畔,拿起电话拨出。

  “接 340 号话机。”毛六爷说。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威严的男声:“秘密特工 143 号已从南京重返上海,辅助你网尽沪上人才、运往台湾。此事高度机密,你与之做好对接工作。”

  毛六爷道:“明白。”

继续阅读:第九章 兄弟怡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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