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智才的痛苦，还在一天天的加深。
翌日，乔礼杰要去咖啡馆还一位好心先生借给他的雨伞，却遭到当乔智才的阻止。正当兄弟两个再起争执的时候，黄俪文适时站出来，用一种温柔的方式劫持着乔礼杰——她要陪乔礼杰一起去。
乔礼杰顿时开心不己，而乔智才亦只能硬着头皮与他们一同前往。咖啡馆里，乔智才坐在黄俪文和乔礼杰的身边，听着他们就波士顿的“红袜队”棒球队侃侃而谈之时，愈发地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不禁扭过头去，假装去看外面的风景。
“原来如此……这里还写了一个‘贝比鲁斯魔咒’，又是什么意思？”黄俪文指着报纸上对于“红袜队”的报道，问乔礼杰。
“啊，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美国有两支特别优秀的棒球队，一支是纽约的扬基队，另一支就是波士顿的红袜队了。这两支球队竞争激烈，堪称死敌。贝比鲁斯在很早以前是红袜队的当家球星，但几年之后，红袜队居然为了钱把他卖给扬基队。贝比鲁斯非常愤怒，公开诅咒红袜队以后都休想获得冠军。没想到一语成谶，红袜队至今与冠军无缘。”
即便不听不想不看，可是两个人的愉快的交流声还是钻进了乔智才的耳朵，乔智才坐立难安。正在这时，乔礼杰忽然站起来，拿着雨伞走向了一个男人。
黄俪文忽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以至于在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思索着究竟在哪里见过他。忽然，她想起来了，在唐医生的诊所，她见过这个人与唐医生交流！
果然，一切都像是张晓光所预料的，在乔礼杰的周围，一定会有组织的人存在！想到这里，黄俪文忙借口家中有事离开。乔智才担心她，本想与她同去，却被黄俪文焦急而生硬地拒绝。
乔智才失落地沉默了下去，而心中只惦念与组织重新取得联络的黄俪文却匆忙返回了咖啡馆。只可惜，那个人已经离开。
黄俪文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
但是，她的失望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很快，她想要找的那个人便便假扮成散发理发店广告传单的伙计出现在了黄俪文的面前。
这个人，正是特科同志小李。
重新与组织取得联系让黄俪文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忙问起唐医生的情况，在确定唐医生真的已经牺牲后，不禁惋惜地叹息。小李安慰黄俪文，让她继续做乔礼杰的统战工作，黄俪文点头之余，问及这项计划，是否下百“归省计划”？小李颇有些错愕，“归省计划”并非黄俪文可以知晓的机密任务，她是如何得知的？
询问之下，黄俪文只得称自己是从乔智才那里获知的，并称毛六爷非常信任乔智才。
小李的脸色凝重了下去，如果连毛六爷都知道了归省计划，那么便证明这项计划面临着极大的风险，计划里波及到的、包括科学家们在内的许多人员的安全已经受到了威胁。
察觉到气氛微妙转变的黄俪文，心里悄然产生了些许的愧疚。
再一次，自己再一次地利用了乔智才。
就在黄俪文为自己利用乔智才而内疚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她深深信任的张晓光此时正在与毛六爷相见。
“张先生不愧是传说中的王牌 143 号特工，和共党打了十几年交道，深受共党信任，还肩担共党地下工作要职，不仅从未暴露，而且在关键时刻金蝉脱壳，居然做到片叶不沾身。毛某实在佩服！”
大光明旅社的房间里，张晓光正毫不客气地吸着毛六爷特地为他奉上的雪茄，面对毛六爷的奉承，张晓光亦是冷漠得没有半分笑容。
“不瞒六爷——我本走得干干净净，之所以还重新出山，为的就是共党的‘归省计划’。” 张晓光口吻沉稳，思路缜密，毛六爷的眼睛精芒闪耀，细细聆听。
“所谓归省计划，即共党团结一批专家人才及民主人士，护送他们北上参加政治协商会议，支持共党建立新政权。此计划共党部署已久，要想让它破产，硬碰硬不行，只能智取。”张晓光说着，又将自己的计划讲给毛六爷听，“共党归省计划涉及专家人才众多，但这七寸只有一人，就是物理学家乔礼杰。与其疲于奔命、挨个与共党争夺那些专家人才，不如善用乔礼杰，把他当作老鼠粘上的那一小块黄油。有了他，就能把握归省计划全局，步步为营，最终将涉及人员一网打尽。”
毛六爷是何等的精明？他早已经嗅出了这其中的巨大利益。只要将这些人员全部打尽，那么将来自己在党国的地位和权力将无人能及。而地位也好，权力也罢，最终将成为可以为他谋利的手段，从此他的前程与钱程都将不可限量。
不过，毛六爷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殷勤，只是克制着心头的狂喜，问：“张先生对乔礼杰，如此有把握？”
张晓光微微一笑：“六爷，我手中没有秘密武器，绝不会说这番话。凡是可能影响我计策施行的人物，我也会先后除去，以保万无一失。”
毛六爷心头所有的警惕就此变成了畅快，他与张晓光商议后决定，为这项任务出资四万美金经费，张晓光满意地点头。
就在毛六爷即将离开之际，张晓光忽然问毛六爷道：“六爷有没有听过‘贝比鲁斯’这个西洋词？”
毛六爷凝神回想片刻，还是摇头。
“没听过。怎么？”
“没什么。”张晓光淡淡一笑。
张晓光所说的秘密武器，自然便是黄俪文。受组织上的委托统战乔礼杰的黄俪文，此时正在跟乔家人一起在乔礼杰的教导下学习英文。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一直空着的、乔智才的位置，更没有人知道，乔智才已经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处境越来越危险。
乔智才这会正在“韵文楼”等待着城建专家肖瑛真。肖瑛真刚刚归国不久，他与电力专家储辉和乔礼杰三人，是专家名单上的头牌精英，也是归省计划的重中之重。当然，也是当局时刻紧盯想要转移到台湾的精英之一。
乔智才曾跟乔礼杰与肖瑛真见过面，相对算是熟识。肖瑛真与乔礼杰一样，有着不与当局同流合污的清正，却也有着比乔礼杰更加耿直与莽撞的性情，曾当面通斥劝说他前往台湾的特务。肖瑛真打电话到乔家找乔礼杰的时候，正逢乔礼杰在午睡。肖瑛真在电话里大骂当局是强盗，听得乔智才连忙规劝肖瑛真慎言。闻听肖瑛真要在离开上海前交给乔礼杰一些东西，顾及到乔礼杰行动不便的乔智才便决定他前去替弟弟取回来。他匆匆赶到“韵文楼”，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肖瑛真，无奈的他只得打道回府。
刚进家门，乔智才便看到全家人其乐融融地学习着英文的一幕，黄俪文与乔礼杰进行着愉快的互动，她脸上的笑容璨若明霞。乔智才远远地看着黄俪文，而她，却没有注意到他，就如同他本来就不曾存在一样。
乔智才失落地走上楼去，少时，黄俪文也回到了房间。她的脸上还带着笑容，提起学英语，她目光闪闪地望着乔智才，道：“你也一起学吧，其实每次上课我都想，如果你也在，一定会更好。”
乔智才深深地看着黄俪文，看着她的眉眼，看着此时此刻她脸上为耸而绽放的笑容——他要努力记住这一刻的温馨，因为很快，他就要失去这种他独有的优待了。
“俪文……”
许久，乔智才终于张了口。
黄俪文柔和地应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我们离婚吧。”他说出来，这个如同将他心掏空的话语。
黄俪文吃惊地看着乔智才，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乔智才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为什么……要离婚？”
乔智才压下心头的酸楚，转过头来，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微笑。
“为什么不离呢？”
黄俪文一怔，竟然语塞。
她不知道，正是她的这个反应，让乔智才眼中最后一点期待也熄灭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问她：“你有想过吗，难道我们一直这么过下去？这么过一辈子？”
为什么……明明自己也想要结束这段虚假的婚姻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感觉到失落？
黄俪文低着头，久久不语，空气仿佛已然凝固，不闻半点声息。
“你不用怕，其实我们离婚，对你不是坏事。很快就会有更好的男人来照顾你……”
黄俪文的心猛地一颤，她眼看向了乔智才。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乔智才不语，伸手便将灯关上了。
卧室陷入一片黑暗，乔智才已经躺在了地上，黄俪文坐在床畔怔了许久，她在猜测，乔智才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张晓光还活着的事情。如果是，那么她要如何向他解释？
“……我觉得你和礼杰，挺合适。”
忽然，地上传来了乔智才幽幽的声音，黄俪文顿时哭笑不得：“我和礼杰？你怎么又胡思乱想呢？”
乔智才因为乔礼杰与黄俪文能谈得来的事情，没少乱吃醋，黄俪文一向取笑他胡思乱想，谁想今天他竟又发小孩子脾气了。
然而，当她听到乔智才接下来的话时，脸上的笑容，便攸地冻结成冰。
“你跟谁好，和我没关系。”
黄俪文怔住了，黑暗里，她凝视着地铺上乔智才孤傲的背影，心里，一片酸涩。
倘若真的可以离婚，是不是乔智才就至少可以获得解脱？
黄俪文也在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无论如何，她这样利用乔智才，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伤害。当黄俪文把乔智才想要与自己离婚的事情告诉张晓光的时候，竟再一次遭到了张晓光的反对。
“统战乔礼杰本来就是归省计划的重中之重，组织也是这么嘱咐你的，对吗？俪文，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牺牲小我，把委屈往肚子里吞，你一定能明白的……”
面对张晓光的劝说，黄俪文只是轻声叹息。
“我明白……可这假结婚我现在怎么拖得下去？我能牺牲小我，那乔智才呢……我也要让他一样受委屈吗？”想到乔智才在痛苦中煎熬的样子，黄俪文便难以抑制心头的难过。她并没有想到，自己为乔智才而反复纠结的情态，让张晓光的面色阴鸷了下去。
她想要离婚……却并非是想要与自己长相厮守，而是为了……乔智才吗？
张晓光已经决定，要先剔除掉黄俪文身边的这个不安因素——乔智才。他找到毛六爷，要给这个归省计划的促进再烧上一把火。
只有火烧得旺了，网才收得快。
张晓光说着，唇边上扬出了一抹冷酷笑容。
乔智才直接把自己要与黄俪文离婚的消息告诉了乔礼杰，既为自己有能追求黄俪文的机会而高兴，又为二哥的失恋而心疼的乔礼杰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迟疑再三，乔礼杰到底还是约了黄俪文在晚上相谈，他要正式向黄俪文表白！
可惜表白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乔礼杰只好求助于乔智才。要协助情敌表白，若换成平日，乔智才是绝不会做这种蠢事的。但今天求自己的这个人不一样，他是自己的亲弟弟，更是会给黄俪文莫大幸福的人，乔智才可以做出让步，也可以做到推波助澜。然而他再三启发，乔礼杰还是木讷紧张，无奈之下的乔智才只好拿出了私藏的白酒，让乔礼杰“壮胆”。谁想乔礼杰几杯酒下肚，居然倒在桌子上，长醉不醒，这可难倒了乔智才。
蓦地，乔智才的目光被乔礼杰挂在衣架上的那套高档毛呢西服吸引住了……
“我们向往一个新的国家……不像现在这样充满剥削和压迫……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科学家加入我们，没有你们，我们的理想也将是苍白的。礼杰，我们将会尊重你的理想，为你创造条件，帮助你专心研究……”
正当乔智才穿着那套毛呢西服，假扮成乔礼杰前往后天井赴之际，却忽然听到正在来回踱步的黄俪文，像背诵课文那样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乔智才怔住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故意清了清嗓子，引起黄俪文的注意。
黄俪文回身，看到“乔礼杰”如此隆重的打扮，不禁笑了。
“礼杰，你穿成这样，让我好有压力。”
乔智才也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今天把你约出来，是想跟你说说知心话。你和二哥假结婚的事情，其实我知道。”
黄俪文错愕地怔在那里，方才准备的“演讲稿”亦全部都忘在了脑后。而乔智才又注视着她，问：“二嫂，原谅我冒昧地关心一下，二嫂和二哥生活了这些日子，有没有对二哥产生一点感情呢？哪怕一点点？”
“乔礼杰”的目光让黄俪文无法敷衍，只得张口道：“礼杰，虽然我和你二哥是假结婚，但要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不可能。你二哥很聪明，又爱开玩笑，外表看起来好像特别没谱，可实际上他是我心中最沉稳可靠、勇敢机智的人……我从来不好意思跟你二哥说，他已经像是我的亲人，甚至比我妈妈和我妹妹还要更亲……”
乔智才心中原本折磨于心的失落忽然间被一股暖流冲散，他的眼睛，像被点亮的火焰，烁烁生辉。
“只是……”黄俪文后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粗鲁的敲门声，黄俪文上前开门，不料闯进两名大汉，不由分说地将“乔礼杰”拉走。
黄俪文急忙护住“乔礼杰”，厉声喝问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在得知他们要将“乔礼杰”带去参加专家座谈，便立刻呼唤起乔智才来。她知道，只要乔智才在，就一定可以保护“乔礼杰”。
乔智才目光温柔地看着黄俪文，她能够在第一时间想起自己，这多么让他满足。就连从她口中呼唤出的、自己的名字，都带着让他动容的温度。
“乔智才”迟迟不回应，特务们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直接架起“乔礼杰”就走。
“慢着！”黄俪文猛地冲过去，挡在“乔礼杰”的面前，对特务道，“我先生不在，那么由我来陪同护送礼杰！如今李逵李鬼难辨，我怎知你们是不是共党所扮……我和礼杰一起去！”
“俪……”乔智才刚要呼唤黄俪文的名字，便忽然意识到自己眼下的身份应该是“乔礼杰”，急忙改口道，“二嫂你别跟着去了，在家就好。我不会有事的……”
“不行！我必须跟你一起去！你的安全关系重大！”黄俪文的声音已然因为紧张而变了调，乔智才诧异地看着黄俪文，好像有点明白她接近乔礼杰的用意了。
乔智才正是在“爱党国拥军队菁英专家座谈会”上，得知肖瑛真先生被害的死讯的。宣布死讯的正是坐在演讲台上的官员，他向所有与会的专家们声称，肖瑛真先生被害于韵文楼，而刺杀肖瑛真先生的正是共党！
原本已然在打哈欠的乔智才闻听，不禁怔住了。肖瑛真先生怎么会在韵文楼遇害？那明明是自己跟他约定相见的地方，不是吗？
与此同时，在座的专家们己是一片哗然，有专家置疑，肖瑛真先生正是支持共产党的爱国专家之一，如何会被共党所害？可惜，说话的人最终被顾及到安然的其他人阻止。
“党国誓死保卫各位专家朋友的生命财产，不容共党有分毫觊觎之心！还望各位专家朋友近期做好准备。我们已经在安排交通安保，不日将护送各位专家前往安全地方。”
演讲的官员话一出口，立刻遭到诸多专家的抵制，在一片混乱声中，乔智才和黄俪文被特务们用枪抵在腰间，胁迫着来到了毛六爷的面前。
令黄俪文颇为惊讶的是，“乔礼杰”这一次在毛六爷的面前十分的礼貌且恭敬，他甚至赞成当局对专家们的“保护行为”，并表明，自己会全力配合。
不仅是黄俪文，就连毛六爷都对“乔礼杰”的改变惊奇不己。“乔礼杰”把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乔智才的身上，令毛六爷颇为满意。黄俪文看着“乔礼杰”对毛六爷的恭敬，深感不解，以至于刚回到家，便板着脸对“乔礼杰”道：“你又要回到那个只有实验的世界里吗？真实的世界是环环相扣，万物皆有联系的，一个专制腐败的政府不可能善用你的研究成果。礼杰，你有报效祖国的心愿，所以你的选择更需要谨慎。只有为人民服务的政府，才能使你的研究成果为人民所用！”
黄俪文越阐释越激动，乔智才也就越听越明白她接近乔礼杰的目的。
“二嫂，你是不是希望我选择共产党？”
黄俪文没有想到“乔礼杰”会忽然如此直截了当，她张了张口，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乔智才见黄俪文一脸窘迫，知道自己不能再如此戏弄她，便清了清嗓子，解释：“乔智才：二嫂，其实在毛六爷面前的话，只是为了自保。因为二哥教过我许多次，不要硬碰硬……”
乔智才话音未落，就听楼上的房间传出一声声动响。他在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急忙扔下一句“我一定会多加考虑。现在我要去工作了！”便跑上了楼。
黄俪文有心叫住“乔礼杰”，“乔礼杰”却只在眨眼的工夫就己不见了人影。
乔智才担心得没有错，乔礼杰确实醒了。酒醒后的乔礼杰在得知自己在醉倒的这段时间，不仅被二哥假扮去参加了一个会，而且就连自己向心上人表白的机会也丢了，不仅气得火冒三丈。况且，乔智才还得意洋洋地向他宣布：“我一直以为俪文对你比较有好感，其实不是。而且我今天借了你的口一问才知道，俪文特别亲我，把我看得比她妈妈和妹妹还重要。礼杰，我不认这个输了，我这个婚也不能离了。”
乔礼杰的眉头都快要拧到一起去了。
“为了打探二嫂的心意，你根本就是蓄谋假扮了我。我也要假扮一回你！否则不公平。”乔礼杰的逻辑思维缜密，说起话来亦是有理有据，“我们既说好要公平竞争，各个方面都应当公平。你的行为本质是作弊，我只有以同样方法作弊，才能维持公平。如果你不同意，根据竞争原则，作弊一方应被通报批评！”
“通报批评”这四个字让乔智才立刻缴械投降。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乔礼杰向黄俪文告自己的状。由此，乔礼杰便得到了一次可以像二哥那样亲近黄俪文的机会，喜不自禁。
可事情远没有乔礼杰想得那么简单，乔智才光叮嘱他如何铺被，如何找东西就叮嘱了半晌，末了，还勒令他“你拿出铺盖卷儿铺好，然后钻进去、躺下、睡觉！俪文不找你，你不许说话！”
乔礼杰顿时急了：“凭什么我就不能说话？”
乔智才嘿嘿一笑：“你倒是说呀，可你得记着，你假扮我，你张口就是撒谎。撒谎这事，好像违背了咱们大物理学家的道德准则吧？”
乔礼杰怔住了，“撒谎”这两个字像是一道魔咒，让他果真不敢轻易跟黄俪文说话。就连黄俪文要他跟自己聊聊的时候，他都紧张万分。不曾想，黄俪文要说的话，竟是她同意与乔智才离婚。
乔礼杰傻了。
“最近我们……总是有点尴尬。其实你不要为难，离婚的事情就算你不说，过段时间我也会提。毕竟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但是……我有一个请求。”黄俪文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希望离婚手续……不要马上办理，至少再等我一阵子。就一阵子！我……现在必须留守在乔家。“
“为什么？“
“……为了礼杰。“
乔礼杰愣住了，他已然暗淡下去的眼睛转瞬亮了起来。
“所……所以，你喜……喜欢的是礼杰？！”
黄俪文快要被乔智才的执拗气糊涂了，她不快地道：“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喜欢礼杰呢？
我他根本没有那种感觉。
乔礼杰再次傻眼，紧接着，他又不甘心地问：“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说，是为了礼杰？”
黄俪文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坦白。
“我留守是为了帮助组织保护礼杰。毛六爷现在就已经软禁礼杰，甚至不惜拿你来做挡箭牌。未来只会更加紧逼礼杰、不给他留一点喘息空间。礼杰毕竟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眼下又如此危险，一旦他没有表现出对政府的完全支持，很可能当局就会危害他的人身安全。所以我不能离开乔家……你能理解我吗？”
乔礼杰似乎是听到自己的内心深处传来了一阵阵细微的破碎声响，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沮丧，失魂落魄爬出了地铺，一语不发地逃出了乔智才的卧室。
黄俪文也完全愣住，她完全不明白，乔智才这到底是怎么了。
乔礼杰回到房间，直接便向乔智才宣布，黄俪文拒绝了他，也拒绝了自己，——她谁都不喜欢。
“二哥，我不明白。我们两人公平竞争，却没有一个赢家。我觉得这不科学。”
乔智才此时也有些懵，他连连摇头，满脸都是不解。
“我也觉得不科学……咱哥俩，你高冷，我热和，你理性，我活泼，你有大学者之名，我有小市民之光，不选我，就选你，不选你，就该选我呀！”
乔礼杰也是摇头不己，连声称“不科学”。
“二哥，我终于亲身体会了失恋……”
乔智才闻听，不禁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
乔礼杰细细地思量着，寻找着合适的形容：“好像大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感觉心跳很慢、嘴里很苦、眼前很灰暗。”
“没关系，”乔智才安慰地拍了拍乔礼杰的肩膀，道，“二哥跟你感觉一样。”
烦闷中的乔智才，再一次习惯性地来到了香樟树下，并且再一次遇见了费俪娜。费俪娜高兴地告诉乔智才，毛六爷果然被费俪娜的举动弄得紧张起来，解除了费俪娜的经济制裁。黄俪文由衷替费俪娜高兴，而费俪娜亦绘声会色地给乔智才讲起了笑话，逗得乔智才哈哈大笑。望着乔智才满是笑容的脸庞，费俪娜忽然问他：“姐夫，我姐会这样逗你笑吗？”
乔智才脸上的笑容顿时冻结在脸上，他立刻清了清嗓子，道：“哎呀，天都快亮了！我得回去了。”
说完，乔智才起身便走，费俪娜却一把拉住了他。
“姐夫，我是你的小姨子，我也是你的朋友，如果姐夫有什么不开心的，我很愿意听姐夫说说，帮姐夫分担。”
费俪娜的话说得由衷，乔智才却听得心酸。
他默默地回到家，对刚刚醒来的黄俪文说：“离婚的事情我想过了，就按照你说的，暂缓。等你完成你的任务，我们关系再终止。”
黄俪文愣住了。
“这样处理，你应该同意吧？”乔智才问。
黄俪文低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智才，谢谢你。”
“谢谢你”……
最后的最后，我所有的付出与爱，换来的都不过是一句“谢谢你”，说到底，也是我的一厢情愿吧……
乔智才看着窗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而黄俪文则看着他，两人的心情都复杂而又苦涩。
无论是从个人情感上，还是从现实的角度出发，黄俪文都愿意相信和信任乔智才。只是今天她却意外从小李同志那里得知，组织上希望她对乔智才多加试探，保持警惕。
因为保密局获知“归省计划”的情报是真的，而且，从我党打入保密局的特科同志秦队长那里得知，肖瑛真中枪的子弹型号，跟杀害唐医生的，同属于勃朗宁 M1911 手枪。这把手枪是高级特工配枪，使用名单由毛六爷决定。并且，整个保密局只有一把M1911，在其备案中只有一串数字代号相称，即“64513”。
虽然暂时还没有让黄俪文知晓，但秦队长已经查出，肖瑛真生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乔礼杰的。乔礼杰没有接电话，与肖瑛真交谈的是乔智才。两人临时相约在韵文楼见面，结果肖瑛真就在韵文楼门口被害。
秦队长去往保密局就职时间不长，但已从各个渠道听闻乔智才其人。都说他深得毛六爷赏识，任务直接由毛六爷委派，凡事直接向毛六爷汇报。因此，乔智才向保密局通风报信的可能性并不小。
“小黄同志，关于归省计划，是乔智才直接向你透露，还是你间接从他身上发现的？“
黄俪文怔了一怔，她已然将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乔智才身上，自然不能临时反悔。然而，她也不想完全让乔智才来承担这莫须有的责任，只好说是她自己判断的。
“小黄同志，谍报战争最艰难之处，正是精妙的欺骗与谎言无处不在。你一定要牢记，情报并非总是‘千真万确’的，去伪是一项重要工作。”小李同志语重心长地道。
“不，小李同志，”黄俪文急忙替乔智才辩解，“乔智才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他虽然和保密局有联系，但他和那些特务从来没有沆瀣一气……”
小李摇了摇头：“‘绝对’是一个危险的词汇。乔智才毕竟是保密局人员，如果他没有与他们为伍，那么他是依靠什么获得了毛六爷的信任？这其中的灰色行动，你了解多少？”
看到黄俪文完全怔在那里，小李又耐心地说道：“归省计划之重大，关系着众多专家人士和我党数十位协助人员的人身安危。小黄同志，你作为归省计划重要的一分子，必须确保自己处在一个安全的位置，身边没有任何可疑的人物。你要学会站在客观的角度，去观察乔智才。”
观察乔智才？
黄俪文恍惚之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隐隐约约，但却令她不安。
“观察他细微的言谈举止，对他提及的事物多加思考，注意他是否有前后矛盾之处，或故意遮掩之处。”小李继续解释。
这是黄俪文第一次，也是真正接触到归省计划的核心，也是她第一次面对错综复杂、真假莫辨的特科行动，对于整件事情，她其实一直十分迷茫。但，不论黄俪文是否能够胜任，她都已然处于漩涡的中心。她必须，也只能尽快成长，才可以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