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保护
素衣凝香2018-07-01 00:015,522

  “沪郊各县共军难逃覆灭!国军阵地屹立无恙!全市同胞们,我市防御工事坚固、军队士气高昂、粮煤储备丰富,希望全体市民坚定信心,发挥‘一二八’‘八一三’爱国精神为国努力!”

  近来,上海的大街小巷都在播放着这种“鼓舞人心”的新闻广播,镇宁邨也不例外。不过,谁都知道时下到底是种什么状况,当局腐败,人心涣散,连食物和日用品都要到黑市才买得到,如此的境遇,仅靠广播是绝不能力挽狂澜的。

  姜科长便是踩着如此高音广播来到乔家的,一进门,他们便拿来一张纸,要求乔礼杰在“坚决拥护国民政府声明”上签名。

  乔智才不知道,这项举动,正是毛六爷在张晓光的怂恿下对乔礼杰进行的试探。他借口乔礼杰生病起了水痘,婉拒了姜科长。然而姜科长岂能轻易相信?他不由分说地闯进乔礼杰房间,哪知与乔智才心有灵犀的黄俪文早就用红药水在乔礼杰的脸上点了一气,令姜科长完全看不出来。乔礼杰又依旧乔智才的暗示,不停地做出奇痒难耐的表情,三个人联合着演下来,竟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让姜科长落荒而逃。

  三个人以为打赢了一场胜仗,却不知,正是这个举动,令他们真正跌入张晓光布下的陷阱,并且越陷越深。

  “俪文,这是我的入党申请书。……你不要笑我,我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决定加入你们的组织。我们俩做假夫妻的缘分会结束,但我可以成为你的同志,和你一起并肩战斗……不行,不能说这么直接……”

  乔智才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他写了满满一页信纸的入党申请书。他很紧张,也很激动。那一天,当他告诉黄俪文,保护乔礼杰的任务一旦结束,他们就离婚之后,黄俪文由衷地对他说,即便是离婚以后,乔智才遇到任何需要她的地方,一定告诉她,她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乔智才。

  黄俪文当时的表情是郑重其事的,她的话,亦是发自肺腑。她认真的样子和说这句话时所带着的淡淡哀伤使乔智才忽然产生了一种期待,或许……他还有努力的希望。

  到底怎样才算爱一个人?

  若是以乔智才的标准来回答,应该像永不熄灭的火焰,只要哪怕一枚火星,便足以燎原。

  乔智才愿意用他所有的努力去追逐这枚火星,视这枚火星背后的绚丽希望为自己的信仰。如果是那么多像黄俪文那样有爱、有勇气、有热血的人都称它为信仰的话,那么乔智才也愿意去走近和相信。

  正在乔智才练习的工夫,黄俪文走了进来。乔智才慌忙藏起了手中的信纸,好在黄俪文并没有发现,她是来通知毛六爷打来电话找乔智才去百乐门的。

  “你跟毛六爷……别再那么近了。他老利用你,离他远点儿才好。”黄俪文不放心地叮嘱。

  事实上,在上次她与张晓光见面的时候,张晓光便让她当心不要受保密局利用,以至于“利用”这个词就一直在黄俪文的脑海里徘徊不去。

  组织反复要求黄俪文甄别关于保密局掌握归省计划的情报,以至于黄俪文向张晓光求证消息的可靠性。没想到张晓光再一次愤然,责备黄俪文不应该置疑他用生命换来的情报,并且声情并茂地向黄俪文表述,她对于他而言是多么的重要,如果没有她,孤独的他根本没有走下去的勇气……

  黄俪文心疼的无以复加,那个曾经给了迷茫和天真的自己以指引和方向的爱人,她怎能怀疑起他呢?黄俪文拥住张晓光,轻声向他道歉。看出自己已然重新把握住黄俪文内心的张晓光便借此机会嘱咐黄俪文:“组织要你在统战乔礼杰之余观察乔智才,那一定是乔智才有可疑之处。俪文,你要留心身边的情况,别被敌人利用,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黄俪文默默点头,她的心里充满了对乔智才境况的担忧,这担忧被张晓光看在眼里,由妒生恨。

  他知道,如今乔智才已然一点点地分割并侵占着自己在黄俪文心中的位置。曾经的黄俪文对自己是多么的深信不疑,而又全心全意,而现在,她竟然会频频因为顾及到那个乔智才而置疑自己。

  乔智才,这个不安定因素,他必须要将他快速去除。

  毛六爷这次找乔智才,也正是因为张晓光暗示毛六爷,“有人”挡了他的路。

  毛六爷急于在摧毁归省计划中建立 自己的政治地位,自然不会反对。于是他派了新的任务给乔智才,让他找到水利专家徐泽文。

  徐泽文十分胆小,自从肖瑛真遇刺身亡之后,他便躲了起来。毛六爷四处寻找他不到,便委派了乔智才。他可以提供给乔智才的情报并不多,但有一样却十分关键——徐泽文嗜酒,而且只喝白兰地。

  眼下白兰地是紧俏货,市面上极难买到,想要纯正而地产的白兰地,除了黑市就再没有第二个地方可以买到。乔智才只要在黑市稍一打听,就可以查出徐泽文的最新住址。

  乔智才很快便找到了徐泽文所藏身的别墅,他才刚刚敲开门,为他开门的、徐泽文的厨师便被忽然射来的子弹射中。乔智才错愕不己,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便从他身后的草丛里窜出来数名特务。这些特务一边高声说着“乔特派有劳”,一边冲进别墅,将徐泽文押出来,直接塞进了车子里。

  乔智才被忽然发生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谁知那些特务们架住乔智才,也将他直接推进了车子里。

  车子刚刚驶离,我党的特科人员便赶到了。他们扶起厨师,却从厨师的口中听到了“乔特派”三个字。

  这位“乔特派”其实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被特务们“请”到毛六爷的办公室,得到了毛六爷好一痛表扬,还得了一件极为神秘“大礼”

  神秘“大礼”是一个精致的礼盒,乔智才原本想要在回家的路上悄悄看看里面的东西,谁知彭旺利却自告奋勇,一路护送乔智才回家,令乔智才颇不自在。

  不明就里的乔智才并不知道,此时的黄俪文已经就她和身份与乔礼杰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

  “我不明白,”乔礼杰频频摇头,他像是一个解不开问题的学生,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如你所说,你是共产党,巫云甫是,就连唐医生也是!为什么能和我交流的人,都是共产党?二嫂,我不明白,共产主义有什么长处,为什么你们都信仰?”

  这个问题,让黄俪文也陷入了思考。

  片刻之后,黄俪文缓缓地张了口:“礼杰,你还记得你送给我一本《牛津简明物理史》吗?这本书我认真读了,其中有个故事我还很喜欢。它说,自古希腊以来,人们都认同亚里士多德的观点,认为物体越重,下落速度越快。直到十七世纪物理学家伽利略站在比萨斜塔上做出实验,证明两个不同重量的铁球同时落地,才纠正延续一千九百年的谬误。这个故事,礼杰你一定很熟悉。”

  乔礼杰迷惑了起来:“但这跟共产主义有什么关系?”

  “在我看来,共产主义就很像伽利略。人们都已对充满贫富贵贱的社会形态习以为常,打心眼里认同了王侯将相与平头百姓的阶级之分,即使偶尔诞生一两个草莽英雄,那也不过是踩着别人的脑袋把自己拱上皇帝宝座。但共产主义不一样。共产主义主张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主张建立一个没有阶级制度、没有剥削和没有压迫的社会。这难道不像伽利略吗?横空出世一般,给人们带来对世界的崭新见解!”黄俪文的目光烁烁生辉,一直在她心中澎湃着的、对于美好新世界的希望与热望让她整个人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而她的话,亦像一束光,照亮了乔礼杰从未想过的另一个崭新的世界。他点了点头,道:“这样的见解,这样的主张,确实很先进。”

  黄俪文望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处境有多危险的乔礼杰,轻声叹息:“礼杰,你问我为什么关心你的实验。如果诚实回答你,我会说,不仅因为我关心你,也因为你的实验进展关系到你个人的安危。当局已经想方设法要拉拢强迫你,但因为觊觎你的实验成果,他们还不敢做得太过火。可一旦你完成了实验,取得了成果,他们必定巧取豪夺,也必定会把你强行送往台湾。所以我的组织希望知道你的实验进展与完成时间,以便提早准备,保护你的自由与安全。礼杰,你能理解吗?”

  乔礼杰点了点头。但一直以来当局对他所施的压力让他对任何政局都充满了警惕与抵触,他强调道:“二嫂,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实验进展和结束时间。但是,这不表示我就选择了共产党。我还需要进一步考虑。”

  黄俪文也点头,温和地说道;“我明白。礼杰,你能这样信任我和我的组织,让我非常安慰。”

  “二嫂……”乔礼杰迟疑着,将一直纠结于心的问题问出了口,“如果你的组织没有让你来关照和保护我,我还会成为你的朋友吗?”

  “当然!”黄俪文不假思索地道,“礼杰,我很感谢组织让我来关照和保护你,这让我有机会成为你的朋友。”

  听到这句话,乔礼杰紧绷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松弛,脸上也浮现出微微的笑意。而黄俪文的心里,亦因为乔礼杰对她的信任而满是欣慰。

  信任,是多么珍贵,又是多么难得的世间珍宝,只可惜,黄俪文将它给予了张晓光,而张晓光则用它来制造更多的恐怖与灾难。

  黄俪文把乔礼杰把最迟二十四号就可以结束实验的消息告诉了张晓光,张晓光为此兴奋不己,但却阻止她把消息透露给组织,这让黄俪文十分不解。

  “一旦告诉了组织,那等于把这些关键信息也拱手让给了内鬼。”张晓光再一次陷入了紧张而激动的情绪里,他紧紧地盯着黄俪文,告诉她:“俪文!你要记住,欲速则不达。抓内鬼我已经有线索了,快了。你说过你相信我,对吗?”

  张晓光压迫性的目光让黄俪文无处可逃,她终究点了点头。

  自己是应该信任晓光的,黄俪文这样对自己说。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这样对自己强调了,每次她感觉到怀疑的时候,内心深处就有这样的声音来说服她自己。

  信任他,就等于信任自己。

  黄俪文郑重其事地对自己说。

  乔智才吓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毛六爷给他的礼物盒里装着的,是一把手枪。

  这种东西在自己的手上,跟定时炸弹有什么区别?不,它比定时炸弹还可怕,因为它会随时随时给自己带来可怕的危机。

  乔智才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把手枪扔掉。于是他趁黄俪文睡着的时候,溜出去扔掉了手枪。自以为做得利落无痕的乔智才哪里知道,黄俪文早就察觉到他有事瞒着自己,在第二天一早便去到乔智才扔东西的地方,把手枪拣了回来。

  在看到手枪之后,黄俪文的脸色亦大变,她意识到枪的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便很快便将枪交给了小李。

  这把枪,正是那把杀害了肖瑛真和唐医生的勃朗宁 M1911。

  小李很快便将关于这把手枪的来历告诉了黄俪文,黄俪文完全不能相信乔智才竟与枪杀事件有关。

  她试探地问小李,道:“有没有可能……这把枪不是他用的……他只是……”

  小李摇头,打断了黄俪文的话:“即便枪不是他用的,他也与凶手关系密切。他是肖瑛真遇害前约见的最后一个人;他不仅出现在徐泽文被绑架的现场,而且是保密局方面的领路人。这两件事情,不可能都是偶然。”

  看着黄俪文愣住的模样,小李的目光中充满了关切,但却又不得不叮嘱她理智行事:“小黄同志,无论你是否能消化接受,组织都必须提示你——乔智才是一个远比我们意料中更危险的间谍。”

  黄俪文对这个结论毫无准备,震惊不己的她恍若失神。

  她不能料到,自己已然成了她最爱之人的一枚棋子,而且是一枚杀伤力极强的棋子。

  当然,她这枚棋子之所以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乃是因为她是乔智才的所爱。

  爱,能使一个人披上盔甲,也能成为一个人致使的软肋。

  这时,张晓光正与毛六爷在密室中就黄俪文的身份进行着谈话。

  两个人手持酒杯,一边品尝着美酒,一边交谈。

  张晓光对于黄俪文这枚棋子可谓相当自信,在谈及黄俪文时的时候,张晓光脸上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与她相识十四年,结婚近十二年。从我们认识之日起,她就没有忤逆过我。当年的她是个小丫头,她习惯了像一个小丫头似的待在我身边,我说什么,她便相信什么,我做什么,她便追随什么。说句让六爷发笑的话,对于俪文而言,我就是她的希望和信仰,是我陪伴了她从少女步入成熟。她怎么可能对我有一丝怀疑呢?她不可能跳脱我给她展现的世界。”

  尽管毛六爷在点头,但他深沉的眼睛里却明显闪烁着不赞同的精芒。

  “我说句让张先生发笑的话,如今黄俪文自己也是共党一员,她的身边不乏共党的精兵强将,而且还有个机灵鬼怪的乔智才。就算黄俪文单纯,那些人可不好戏弄……”

  张晓光不无得意地笑了:“所以我才步步为营。俪文的第一个共党联络人唐平英,不是平庸之辈,有他在,俪文必受他的影响,于是我第一个除掉他。另一个干扰,也就是六爷所说的乔智才,现在已经入瓮,咱们的栽赃一计只要生效,剩下的就是共党和乔智才的互相消耗。俪文夹在中间,除了茫然、无助、困惑,她还能做什么?她只能乖乖听命于我。”

  “张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如此谋篇布局,难觅对手。若是和张先生下棋,恐怕我也要输得片甲不留。”毛六爷朗声笑着,嘴角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鸷。

  但凡精明的人,都不愿与比自己精明更甚的人交往,因为谁也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对付的是不是自己。

  此刻,张晓光已经让毛六爷嗅到了令他不安的气息,若不能事事运筹帷幄,毛六爷也就不是毛六爷了。

  “六爷谦虚。我与六爷不在棋盘两端,咱们是并肩搭档,双赢。”张晓光哈哈大笑,举起酒杯与毛六爷干杯。

  两人正要饮下杯中酒时,张晓光举杯的手忽然顿了一顿。

  “六爷,不如找个机会把乔智才也解决了。除之而后快,省却庞杂麻烦。”

  毛六爷举杯的手同样微微一顿,继而不动声色地道:“乔智才得留着,先别动。”

  张晓光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皱,试探地问道:“六爷是考虑到……他跟乔礼杰的亲兄弟关系?”

  毛六爷淡淡一笑:“非也。乔礼杰和专家,有你张罗就行了。我是考虑到还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现在少不得乔智才。”

  张晓光知道毛六爷此时已然是在静态,便不再坚持,只是笑道:“既如此,那这人一定给六爷留着。”

  毛六爷再次举杯,与张晓光轻轻一碰。

  乔智才是毛六爷最好用的一枚棋子,谁知道他最后会不会成为自己用来制约张晓光的秘密武器呢?

  毛六爷拭目以待。

继续阅读:第二章 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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