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智才浑然不知黄俪文已然开始受命组织来隔离自己与乔礼杰的相处,他还像往常一样关心黄俪文,把心里的担忧对黄俪文诉说。而黄俪文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乔智才,她总是想起他曾经对自己的好,和对自己提供的保护。黄俪文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消化乔智才是一个城府极深的间谍这种事情。
她只能如组织上所叮嘱的,留意乔智才的动向,不让他影响和监视乔礼杰。
当乔礼杰在餐桌上愤怒地说出保密局派了一队保安把守在实验室的门口,并且称他已经考虑助手所建议的,把实验数据和演算公式全都放在实验室的保险柜里,以免被剥夺破坏时,乔智才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他认为保险柜才是最不安全。黑市上每天都有小偷盗了保险柜的东西拿来卖的,别看它铜墙铁壁,只要密码泄漏,它就算再怎么烧不坏砸不烂也是形同虚设。所以,每天把材料随身携带,拿回家最安全。
黄俪文闻听,耳边立即响起小李“不能放任乔智才去接近、监视和影响乔礼杰” 的叮咛,忙建议乔礼杰用保险柜妥当,又例举肖瑛真和徐泽文的事情来举例,吓得乔太太脸色大变,更让乔礼杰下定决心把演算成果锁进了保险柜。
乔智才不明就里,原本想在晚上入睡前与黄俪文聊一聊,谁想黄俪文却像躲避他似的,连忙关上灯入睡。
陷入黑暗里的乔智才忽然觉得,自己跟黄俪文之间好像出现了一道鸿沟,一道他没有办法穿越的鸿沟。
乔智才一直苦苦思索着如何能够跨越这鸿沟,到达黄俪文的身边,让她真正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意识到,他所期待的那一不可能到来。
让他意识到这一点的人,是孙田丰。自从楚科长死后,姜科长在公安局可谓一手遮天,新的行动科科长又对孙田丰并不信任,自觉没有靠山的孙田丰想起了乔智才。乔智才至少是毛六爷眼前的红人,给他做事,至少他的日子可以不必那么艰难。他用来向乔智才表达诚意的,是一组照片。这是楚科长生前命令孙田丰调查乔智才与黄俪文假结婚证据而取得的成果,大概楚科长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他死后,这组照片会成为孙田丰向乔智才投诚的“厚礼”。
在诸多的照片之中,乔智才看到了黄俪文频频出入大光明旅社的照片,更有她与一个陌生男人在公园长椅上亲密相依的照片。
乔智才觉得自己的内心被一阵风暴所席卷,让他连血液都随之而寒冷。
纵然如此,他还是告诉孙田丰,他跟黄俪文的婚姻是真的。尽管在心里,他苦笑着自嘲,恐怕只是自己希望它是真的……
乔智才一路上浑浑噩噩,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家。
一进门,他便看到黄俪文陪着乔太太和乔礼杰下跳棋,三个人的脸上都漾着开怀的笑意,这温馨的画面看在乔智才的眼睛里,只有深深的刺痛。他本如游魂一般飘向楼梯,却忽然听到黄俪文教乔太太下棋道:“往这儿先跳两个,再往那儿再跳四个。先搭桥,过了河再拆桥……”
“过河拆桥”这四个字像惊雷一般在乔智才的耳畔炸响,他猛然转回身,怒火中烧地看着黄俪文,大声道:“黄俪文,你赶紧回房去。再不收拾东西,咱们怎么离婚?”
此话一出,乔太太手里的玻璃棋子陡然掉到桌上。
黄俪文也吃惊地看着乔智才。
半晌,回过神来的乔太太立刻起身拉住乔智才,质问他为什么要离婚,联想到昨天乔智才彻夜未归,乔太太误以为乔智才外面做了对不起黄俪文的事情,一边宽慰黄俪文,一边要教训乔智才。
乔智才转身就走,乔太太欲追,却被乔礼杰拉住了。
“妈,二哥和二嫂的事情,应该让他们两人自己解决。”
乔太太又气又急,但乔礼杰却知道,二哥的心里,应该压抑着很多的苦。
乔智才确实苦,苦得已经再也无法承受,他疾步走回房间,面对黄俪文的疑问,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掀起的怒火,愤怒地指责。
质问黄俪文为何要玩弄自己与乔礼杰的情感,如果另有所爱,他绝不会娶她进门。
说着,乔智才拿出了黄俪文与张晓光依偎在一起的照片,质问她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你想做什么?你也要害他,绑架他,杀了他吗?”联想到张晓光的危机处境,黄俪文的理智瞬间被激动所替代。乔智才他不知道黄俪文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而黄俪文自己也愣住了,她清楚自己暴露了不该暴露的指控。黄俪文紧紧攥着手,她开始担心,担心已经刺杀了数名科学家的乔智才也会出手伤害自己。然而令她意外的是,乔智才发出了她难以想象的声音,那是一种受伤的哀鸣,更是乔智才内心深处一直压抑着的、极度的伤痛。
“为什么……你从来看不见我?”
黄俪文怔住,乔智才看着她的目光里,已经再没有了昔日的温情,他是那样的失望,乃至绝望,他的声音,也透着心如死灰的疲惫:“黄俪文,我们离婚。”
黄俪文久久沉默。久到乔智才认为这是一种默认时。黄俪文忽然抬起头,说出了这世上最为无情与冷酷的话:“我不同意离婚。除非你告诉老太太,我们之间约定的是假结婚。”
乔智才震惊地看着黄俪文,此刻他已经难以置信她竟会用自己的母亲来要挟自己。他的神情是那么的受伤,令黄俪文不敢再看乔智才那充满了失望和心寒的目光。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冰冷的沉默中,直到乔智才缓缓地站起身,说道:“你不走,我走。”
说完,乔智才打开衣橱,拿出自己的行李皮箱,把衣服胡乱地塞进去,便走出了家门。
黄俪文完全愣住,她难以相信乔智才竟会选择离开。
离开,他竟然……真的说走就走,离开乔家吗?
她注视着他,看着他沉默着提起皮箱,走出家门。第一次,他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无声地离开。
眼泪,簇簇地落下来,直到滑过唇畔,黄俪文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伤心。
她将乔智才离开的消息告诉了张晓光,并且将乔智才有张晓光与自己合影的事情一并讲给他听。张晓光大骇,但当他看到黄俪文悲伤的表情时,则立刻不断地帮黄俪文坚定乔智才是就是间谍的念头。
其实令黄俪文想不通的是,乔智才明明知道黄俪文就是共产党,为什么还会离家出走。张晓光当然不能让黄俪文继续想下去,失去黄俪文的信任是非常巨大的风险,张晓光绝不能冒险。于是他扳过黄俪文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用肯定的语气对她道:“你不能被他的假象蒙蔽。正因为他是那么厉害的间谍,他才会采用常人无法立即看穿的手段。他离家出走,一定因为他另有行动。”
黄俪文沉默着,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随着乔智才的离开而消失了。晚上看着空荡荡的地面和空荡荡的屋子,黄俪文竟然觉得,其实空下去的,是她自己的心。
那个她一直认为永远不会离开的人,竟然头也不回地走掉,就像每天赖以生存却将它忽略的空气突然消失,黄俪文在这片真空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难过。
只是,她还不明白,她的难过到底源于依赖,源于习惯,还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那个字——爱。
离家出去的乔智才只是爽快了那么一两秒,很快他就感受到了无家可归的滋味是有多难受。所有的旅店都被难民住满,乔智才走了几家旅店都没有容身之处,好不容易花高价找到了一个房间,却遇上一家带着婴儿的老夫妻。乔智才见对方老的老小的小,想要住房却花不起这么昂贵的住宿费,他便自掏腰包,把这个房间让给了这家人。
老人和小孩都对乔智才感激零涕,可乔智才却只是摆了摆手便走出了旅店。他做了好事,却连自己的最后一个容身之所都失去了。
无处可去的乔智才想到了长脚,他提着行李箱来到长脚常的住处,正巧看到长脚正在跟一个姑娘亲亲我我。乔智才无奈,站在一旁等着长脚送走了姑娘,方才出现在长脚的面前。
看到乔智才,长脚欣喜不己,只是纳闷乔智才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乔智才语塞,半晌,方道他来找长脚泡澡聊天。
“啥?”长脚瞪圆了眼睛,“乔少爷,哪儿还有地儿给咱们聊闲天儿呀!澡堂里面是人山人海的人呐!”
用“人山人海”来形容眼下的澡堂果真一点都不为过,乔智才站在浴室门口,看着里面人满为患的景象,不禁愕然。长脚说得一点不错——这里到处都是人,没有一张休息的床铺或睡椅是空的,甚至就连浴池都挤满了人。然而,无论如何,乔智才如今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容得下他的地方,总算可以松了一口气。
乔智才并不知道,此时的张晓光已经向手下下达了置自己于死地的命令。死神,已经向乔智才迈开了脚步,而乔智才却懵懂不知,躺在床上听着长脚没完没了地说着他和那个小西姑娘的爱情。乔智才听得无趣至极,不禁调侃长脚无聊。谁想长脚却板起脸,郑重其事地对乔智才道:“乔少爷,你不许这么说!这是我初恋!我长脚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爱情……”
长脚的声音充满了对于爱情的向往,和对于那个小西姑娘的眷恋,乔智才听得心里一阵酸涩,低声地嘀咕着:“没有就没有……爱情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他不顾怔在那里的长脚,翻身,用被子把自己全部裹了起来。
现在的乔智才,就像是吃不到葡萄而又无家可归的狐狸,看到谁嘴里有葡萄,都要告诉他们那是酸的。
它能酸掉你的牙,也能伤透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