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影子
素衣凝香2018-07-03 00:0111,947

  像黄俪文一样,小李同志也对乔智才的离开充满了不解。

  如果乔智才谋害唐医生,刺杀肖瑛真,逮捕徐泽文,为的都是破坏我党的归省计划,那么他又为何能够放任黄俪文与乔礼杰相处?

  小李思考后忽然又问起黄俪文乔礼杰的实验进展,黄俪文沉默着,她想起张晓光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把乔礼杰实验的完成日期告诉组织。可是听到小李接下来所说的话,她却又犹豫了。

  小李说:“小黄同志,乔礼杰的实验进展决定了我们归省计划的一系列安排。专家们正在积极响应我们,乔礼杰的最终抉择对他们有很强的鼓舞作用。乔礼杰如能在结束实验后第一时间前往解放区,对我们的统战工作是重大推动。但如果你始终不能得到乔礼杰方面的信息,那势必延误时机,我们的归省计划会陷入极大被动。”

  黄俪文被小李恳切而严肃的话语所震撼,她略加迟疑,终于还是把乔礼杰最迟在二十四日完成结论的消息告诉了小李。

  小李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这是乔礼杰亲口对你说的吗?他什么时候说的?”

  “他……是他亲口说的……”黄俪文只得把时间说成了今天,“他今天早上刚说的。”

  小李松了一口气,对黄俪文道,“只要是他亲口说的,就具备战略意义。小黄同志,下一步请你抓紧时间,在二十四日到来前,务必完成对乔礼杰的最后统战!”

  黄俪文点头称是。

  这已经不知道是黄俪文第几次说谎了,不知道为什么,近来黄俪文说的谎越来越多,让她也越来越疲惫。

  令她更疲惫的是张晓光的指责,对于黄俪文向组织上汇报上乔礼杰实验完成的时间之后,张晓光便恼火起来,连对黄俪文说话的语气都充满了诘问般的激烈。这就愈发的让黄俪文疲惫,她久久地陷入沉默,不知道为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处于这种内疚的状态里难以自拔。

  她到底对不起谁,又到底哪里做错,或者说,她到底应该做些什么,怎么去做……黄俪文完全陷入了迷茫。

  张晓光见状,便握住她的手安慰,告诉她自己下次会帮助她想好应该对组织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黄俪文缓缓点头。

  就应该是这样。

  张晓光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她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单纯简单,对自己千依百顺完全信赖。这样的才是真正的黄俪文,这样才是他们之间本应有的样子。

  只是现在,他必须要尽快把乔礼杰把握在其中,绝不能让共党抢先。

  这样想着,张晓光便再一次找到毛六爷,要求他把针对乔礼杰的行动计划提前。

  毛六爷颇有些诧异:“既然共党不知道乔礼杰的时间表,咱们何须提前?难道是……黄俪文那边出了情况?她把时间表给了共党?”

  张晓光的心下一紧,立即否认。先前他早已经自信满满称黄俪文完全听命于自己,岂能打自己的耳光?他顿了顿,道:“共党不是傻子,即使俪文一直不说时间表,共党也会从别的渠道去研究推断乔礼杰的进展。所以我要提前。不管共党能掌握多少信息,我们都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毛六爷沉吟着,并没有马上作答,正在张晓光说服毛六爷尽快按自己所说的做出决定,彭旺利忽然进来,在毛六爷的耳边悄声告诉他乔智才来了,就在东厢等候。

  毛六爷诧异,心里猜测着为何乔智才会忽然出现,张晓光见毛六爷失神,便识趣地起身告辞。在告辞前,他终于说服了毛六爷将计划提前,并且得到了毛六爷会刺激一下乔礼杰和共党以便达到动摇军心的首肯。

  张晓光走了,毛六爷递了个眼色给彭旺利,心领神会的彭旺利亲自把张晓光送上车,以免张晓光对乔智才不利。

  被所有的一切都蒙在鼓里的乔智才这时已然来到了毛六爷的办公室,他的目的其实只是想求一张毛六爷的字条,以便黄俪文在妇检的时候,可以优先检查,不用等得那么久、那么苦。

  黄俪文最近都是在红房子妇产医院检查,与坐在她身边的那些衣着华贵,有佣人和丈夫相陪的太太相比,黄俪文既朴素,又孤独。她的朴素令那些势利的护士们看轻,故意拖到最后让黄俪文检查,且态度轻慢无礼。黄俪文虽气愤却无可奈何,但悄悄跟着黄俪文前去检查的乔智才却看得火冒三丈。

  即便她不信任自己,即便她给自己最冰冷的拒绝,但乔智才还是忍不住想要给她她并不在乎的关心与呵护,即便只是远远的。

  乔智才不知道,他对于黄俪文的关心早就成了张晓光对付他的利器。张晓光知道,就算乔智才可以看淡一切,亦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但只要波及到黄俪文,乔智才就没有办法不管。

  他早就派手下陈成福在红房子守候,虽然没有发现暗中跟随黄俪文的乔智才,但乔智才前去保密局找毛六爷的行为,却将他自己暴露在了张晓光的视线之中。

  求来毛六爷字条的乔智才满心欢喜,浑然不知张晓光并没有离开,而是藏匿于汽车里,守在保密局门口观察着他。

  张晓光跟随乔智才来到了红房子,看着他把从毛六爷那里求来的纸条递给了医生,又一路追随他到了浴室门外。

  找到了乔智才的落脚地点,张晓光很是满意,接下来,就是乔智才的死期。

  事实上,乔智才今天并不仅仅是去替黄俪文求纸条那么简单,他还替孙田丰求了一份工作——戈登路牌局场子的总管。不过,乔智才并不会一下子就给孙田丰如此之大的好处,他向孙田丰要来了黄俪文与陌生男人在公园依偎的底片,还要他帮自己查到黄俪文之前所有的资料。为了这份肥差,孙田丰自然满口答应。

  乔智才在看门大爷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小储藏室当成暗房,冲印出了照片。当他细细打量着那个男人揽住黄俪文的手时,他意外发现,这个男人的左手无名指关节有不正常的弯曲。

  乔智才不禁盯着这个弯曲看了又看,他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从看到那张照片,直到入睡,乔智才一直都在苦苦地思索着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只手,忽然,他的脑海中闪过在毛六爷办公室门口,看到一个人影闪进毛六爷办公室的画面。

  当时乔智才想要去找毛六爷,却被彭旺利制止,说是毛六爷要见贵客,把乔智才带到了东厢。乔智才在离开的时候,曾纳闷地看了一眼毛六爷的办公室,但见一个人迅速地闪进毛六爷的办公室里,而他扶着门框的手,正是有这种诡异的弯曲!

  一切好像都从乔智才离开之后变了样子,生活,仿佛不再是从前的生活。快乐、踏实的比重越来越少,焦虑和不安的成分却越来越多。

  这一点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乔家就越来越明显。乔家所有人都陷入了对乔智才离开的不适应里,并且,这种不适应很快就变成了担忧。

  而乔太太和黄俪文压抑住心里的担忧,表面上对所有人称乔智才只是出差,但如此之久的出差和把家人置之于不顾的行为完全不像乔智才。这未免开始让所有人都担心起来。

  曹月容是最担心的一个,因为她的情郎蔡阿三已然央求了她多次,希望她与他一同离开。

  曹月容何尝不想与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一起生活?她与乔义英的貌合神离,她无数个夜里默默流下的泪水,都消耗着她对于生活的热情。但是蔡阿三不一样,蔡阿三虽然是个粗人,但对于曹月容是真心疼爱。他让她焕发出女人水一样的韵味,也给了她火一样的激情。

  可是,乔智才离开家已经多日不归,先前还对乔智才当家有所质疑的曹月容终于明白,这个家离了乔智才将是多么的摇摇欲坠而又不堪一击。她说服了蔡阿三等自己,起码,她要在乔家,眼看着乔家人全都平平安安,才能安心的离开。

  而黄俪文的心里则最为复杂,就在今天,费俪娜还因为乔智才的事情而与自己争吵不己。费俪娜认定姐姐背叛了乔智才,对黄俪文大加指责,这让原本就满心焦虑的黄俪文愈发疲惫。

  “嫂,我知道二哥与你一直以来都是假结婚,而且你们已商定会离婚。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晚二哥会在客堂间大发雷霆,那晚之后,二哥就走了……”

  晚上,当黄俪文给乔礼杰送饼干的时候,乔礼杰忽然对黄俪文这样说道。黄俪文沉默了下去,她无法向乔礼杰解释任何关于乔智才离开的细节。

  她已经经历得太多,以至于除了沉默,再没有什么能够表达她内心的悲凉。

  而乔礼杰则缓缓地张口,用温和的声音对黄俪文道:“也许那晚的事情,又是二嫂的秘密吧。”

  黄俪文的脸,微微地红了一红:”礼杰……我很抱歉,让你这样担忧。但是……那晚的事情很不愉快,所以我宁可它成为一个秘密……”

  乔礼杰点了点头:“二嫂曾经建议我向二哥学习。我听从二嫂的建议,从那时起就虚心观察二哥,因此也发现,虽然二哥与我看来天差地别,但我们却有极为相似的地方。我说的……不是长相。”

  黄俪文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着乔礼杰。

  乔礼杰望着黄俪文,继续说道:“二哥与我,对于我们珍视的事物,一定会守护到底。我不清楚二哥和二嫂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二哥有做得粗暴草率的地方,我先代替二哥向二嫂道歉,希望二嫂能体谅二哥一时的失态。”

  黄俪文一怔,她没有想到对于感情一向愚钝的乔礼杰竟然能够替乔智才道歉,而乔礼杰此时的神情,更为严肃,他用郑重其事的语气说:“二嫂,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二哥他——无论如何绝不会想伤害你。”

  黄俪文彻底愣住了。

  黄俪文沉重地回到卧室。望着这个她与乔智才每夜共处的房间,费俪娜指责她的伤感话语,以及乔礼杰那难得一见的语重心长的话语,都在黄俪文耳边交替回响,让她愈发的烦恼。

  黄俪文摇头,开始收拾房间、收捡衣物,想用家务驱散这些声音。不经意间,她看见乔智才一件外套随意地夹在衣柜门缝,被压得皱皱巴巴。

  黄俪文打开衣柜,把这件外套拿出来用力抖了一抖,却见有白色纸张从外套口袋露出一角。

  黄俪文取出纸张一看,霎时愣住。

  这纸上,竟是乔智才写的入党申请书!

  “尊敬的党组织,您好。我是乔智才,家住镇宁邨的一个普通人。不,也许我不能说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因为我曾经入狱两年,做过牢犯,并且在那个没有自由的地方,第一次认识了共产党员,他叫郭先生。他是第一个对我说,相信我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人。我亲眼看着他慷慨就义,他的气度令我至今难忘。

  “出狱后,阴差阳错地我又认识了黄俪文,从她身上,我再一次感受到信仰的力量。她坚信关于这个社会的理想终将实现,即使为此多次涉险也不畏惧,完全把安危置之度外。或许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改变了过去中庸、短视、世俗的我。我的眼睛像重新看到世界一样,发现原来有如此之多的能人志士,正在推动变革、呼唤新的社会——与实业家邱灵雨一家的接触,尤其震撼我的认知。我非常荣幸自己帮助了党组织和邱先生,那一刻我心中也有了愿望——希望像黄俪文一样成为党组织的一员,亲身经历和体会共产主义信仰,亲手帮助像邱先生这样的能人志士参与建设新的中国。

  “因为,我也已经对现在的政府失望透顶了。在此我向党组织坦陈,我受保密局毛六爷逼迫,曾经为他整理个人收藏及腐败账目。那些惊人的财富背后,是触目的贪赃与枉法。百姓在黑市为家计疲于奔命,官员却厚颜无耻,中饱私囊。我决不愿与他们站在一起。

  “尊敬的党组织,请您检阅我的诚意。我愿意用行动,而非言语来表达。此致敬礼。另——希望黄俪文同志,愿意成为我的入党介绍人。”

  黄俪文的手在轻轻地颤抖,她早已坐不住,一边读着这封入党申请书,一边在房间里徘徊……

  这封申请书如此诚恳,却让黄俪文极度困惑,她不得不再次坐下,平息身体的轻颤和心中的不安。

  望着乔智才睡了几个月的铺盖卷,黄俪文长长叹息。她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错了……可是到底哪里错了呢?

  黄俪文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长脚要结婚了。

  这是在乔智才和长脚在泡澡的时候,长脚告诉乔智才的。

  长脚却兴奋无比,计划明天他去小西家提亲,应该买什么,说什么。

  澡堂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说结婚的地方,乔智才也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听这种话的人,因而他摆出一副盯着酸葡萄的神情,道:“你跟小西交往没多久吧?了解她吗?都说女人心,海底针。除非你真的知道她善良,诚实,否则不能娶。”

  长脚一听,不仅不担心,反而乐了:“放心吧!小西绝对是好女人。她特别吃得苦,脏活儿累活儿都肯干,还帮着家里带两个弟弟。小西跟我都说好了,我们一结婚就认真过日子,我再也不到浴室混了,就跟小西开个夫妻店。小西还说了,我岁数也不小,都快二十五了,她要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呢……”

  长脚越说越憧憬,满眼都是对小西的爱意。

  乔智才看着他,想到自己和黄俪文的假结婚,不禁落寞。

  能够相爱的人都是幸福的,甭管这世上有多少因为无爱而痛苦的可怜虫 。

  乔智才暗自叹了口气,强作笑颜地对长脚道:“够了啊你,说得眉飞色舞。也不看看你身上这褂子,多少天没换?天天在浴室窝着还不洗澡,小西都不说你臭?就算小西不说你臭,她爸妈可就不一定了。”

  长脚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嗫嚅着,目光攸地落到了乔智才摆在一边的皮夹克上。

  “乔少爷……要不这皮夹克……借我穿穿?”长脚嘿嘿地笑道。

  “你先把自己搓干净!否则免谈。”

  “得嘞!”长脚高兴地跳进浴池,激起一池水花。

  “乔少爷,这皮夹克我穿还挺合适。”

  第二天,穿上了乔智才皮夹克的长脚高兴得站在镜子前面把自己看了又看,眼下,乔智才身上穿着的,是长脚的那件褂子。怕乔智才嫌弃,长脚特意叮嘱小西把褂子洗了,又烫过。乔智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长脚又厚着脸皮缠着他,让乔智才借钱给他买点好酒好烟去孝敬小西的父母。

  乔智才嘴里说着“少来”,脸上却挂着笑,就这样被长脚拉出了浴室。

  他们正有说有笑地走向黑市,忽然,一声枪响破空而来,紧接着,长脚倒在了地上。

  长脚的背部被子弹穿透,鲜血汩汩地涌出来,乔智才惊骇地大声呼唤长脚,却不妨又有枪声响起,竟令乔智才的腿也被弹擦伤。

  浴室门口川流如织的路人,大家惊叫、惶恐、乱作一团。乔智才忍痛,抱起长脚穿过混乱逃窜的人群回浴室,并大声喊着看门大爷把门关上。

  “长脚,长脚!你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乔智才全身的血液都已然冲上脑门,他抱着长脚,不停地呼唤着看门大爷去叫黄包车。

  “谁……谁开的枪啊……干嘛……干嘛杀我呀……”长脚已然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他迷茫地看着乔智才,对他道,“乔少爷……我……弄坏你衣服了……对……对不起……”

  乔智才怔住了,他想让长脚闭嘴,一件衣服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长脚的命。可是当他面对遍身鲜血的长脚,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个,给……给小西……”

  长脚艰难地举起手,将一样东西放在了乔智才的手里。

  那是一枚金戒指。

  染血的金戒指。

  乔礼杰已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他的锁在保险箱里的研究成果居然被盗劫不见!他知道这一定是毛六爷所为,却恰恰没有想到,毛六爷早就买通了他的助手漆小临,只是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乔礼杰当面与毛六爷对质,可一心扑在研究上,又心思淳朴的他如何是毛六爷的对手?

  面对乔礼杰的指责,毛六爷只是淡然笑道:“乔博士实验的数据和公式资料,均已运往台湾筹建中的物理研究所。等乔博士去往台湾,自然可以接着继续实验研究。既省却乔博士亲自护送资料的辛苦,又能免除共匪等势力对这些资料的觊觎,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乔礼杰看到毛六爷居然不以自己的盗窃行为为耻,反引为荣,而且脸上还带着笑意,更加愤怒到极点。

  “你——无耻至极!我宁肯心血付之东流,也绝不会与你们合乎污世! ”

  毛六爷冷冷地哼出一声:“这可就由不得乔博士了。奉劝乔博士一句,与其在这儿愤怒,不如想想前路。朝远看,才是正途。送客!”

  说罢,便由彭旺利与另外一名特务架住乔礼杰,将他挟持出毛六爷的办公室。

  乔礼杰亦是被这两个家伙架进家门,“丢”到乔太太和黄俪文面前的。看着乔礼杰铁青的脸色,听到他讲述毛六爷的所为后,黄俪文不禁惊骇万分。

  “现有的数据与公式已经相当完备,而且最近我刚完成两个重要验算。我认为这些资料如果交给一个有经验的物理研究者,让他在我的基础上继续工作以至得住结论绝非难事。”乔礼杰越说越气,而黄俪文则越听越惊。心慌意乱的她将此事告诉了张晓光,却遭到张晓光责备,怪她把乔礼杰研究项目的事情告诉组织,导致内鬼泄露了机密。

  “俪文,你一定要从这件事里吸取教训。内鬼尚未揪出,我们还要继续努力。你切记,在组织面前,你要多听少说。这才是万全之计。”

  张晓光的话让黄俪文点头,可是她的内心深处,却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在此之前,她已经将乔礼杰的研究成果被盗的事情告诉了小李,可小李同志的表情虽然凝重,也颇为痛惜,但却并没有任何的指责,可是同样的事情对于张晓光来说,却总是令他激动甚至紧张。黄俪文把这一切都解释成为张晓光现在的处境,和他所承受的压力。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张晓光还是从前的张晓光,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一如往常。

  黄俪文不知道,此时的乔智才正在全力摆脱张晓光手下陈永福的追杀。

  长脚走了,但他是在换上乔智才的皮夹克之后才被枪杀的。乔智才已经开始怀疑,是有人想要杀自己。

  他原本前往黑市买药包扎自己腿上的伤,却得知有一个商行经理称乔智才有货寄存在他那,正四处打探乔智才的下落。乔智才一怔,彼时,陈永福忽然从贩子们中间挤出来,追向乔智才。乔智才心下一惊,急忙逃走,但他所受的腿伤却在地上滴下一行血迹。孙永福沿着血迹寻找,谁知这血迹却将他引向了卖鸡鸭牛羊猪的肉摊,这里到处都是生禽的血迹,陈永福一时之间难以寻觅到乔智才的踪迹。

  乔智才趁此机会拖着受伤的腿跑开,却遇上了一伙败仗的士兵。他们各种撒野泄愤,操着长枪短枪,一会儿打碎商店的玻璃窗,一会儿射击饭店的霓虹灯兵,吓得路人尖叫连连。

  士兵们看到乔智才,误以为他是逃兵,举枪便要射击。乔智才慌不择路,跳上一部人力车,快速地逃离。

  他无处可去,最终请人力车夫将他载到码头,在曾经被孙田丰绑架的那个破旧的仓库里,播出一瓶白酒,忍痛替自己消毒包扎。印象里,乔智才并没有见过这个被黑市贩子称之为陈经理的人,可是他什么要杀自己?

  难道他跟杀害长脚的……是同一个人吗?

  自从乔智才走后,黄俪文每天都睡得不踏实,她常常在半夜醒来,习惯性地去看那个地方,乔智才所睡的地方。

  每一次,都空无一人。

  可是这一次,她在睡梦里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轻轻地讲着曹冲称象的故事。

  “好象是……曹冲对大家说,我知道怎么称象。大人们都很惊讶,曹冲却说,其实这事很简单,只需……”

  这声音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黄俪文猛地翻身坐起,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果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正是乔智才,消瘦了的乔智才。

  黄俪文急切地问乔智才他去了哪里,是不是还在为保密局做事,可是乔智才却伤感地看看着她,问:“干嘛这么说我?就因为……就因为这把枪吗?”

  乔智才捧出那个装着手枪和子弹的精装礼盒,委屈地望着黄俪文,黄俪文既揪心又惊恐,猛地坐起,睁开民眼睛。

  房间漆黑一片,床头灯并没有亮着,床前也并没有乔智才。

  黄俪文深深喘息,这是一个让她伤痛的梦。

  黄俪文重新躺下,却再也无法入眠。许久,她伸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肚子,她轻轻地对腹中的胎儿说道:“曹冲对大家说,我知道怎么称象。大人们都很惊讶,曹冲却说,其实这事很简单,只需要先把大象赶上一艘船,再把船划进河里……”

  明明是给小毛头讲故事,可为何……眼泪却从自己的眼睛里落下来?

  这并不是个伤感的故事,不是吗?

  黄俪文轻声地问自己。

  全家人都在牵挂和担心的乔智才此刻就像是一个影子,游走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他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想要刺杀他的人还在追踪着他。然而即便这样,他也不能完全躲避着不出门,因为他要安葬长脚。

  长脚因他而死,又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不能不管。

  可就在乔智才前往殡丧店给长脚置办下葬的用品,然而,他才刚刚买下金宝串,就感觉到身后似有人跟踪。乔智才不动声色地来到另外一家店面购买镇魂幡,通过镇魂幡表面镶着的银子般亮眼的薄膜反光,乔智才看到身后一个男子一晃而过的身影。

  乔智才发现这个男人似乎不是上次追杀自己的那个姓陈的,难道追杀自己的人又换了一个?

  他并不知道,陈永福已经因为没有捉到乔智才而被张晓光开枪击毙,这一次,是张晓光亲自上阵,前来解决乔智才。

  乔智才的心中开始升腾起不祥的预感,不过,在采取行动之前,他需要再次确认对方的身份。乔智才一手提着金宝串,一手拿着镇魂幡,留意着两边店家,很快,他便看中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并且走进一个狭小店面。

  “老板,来两根大蜡烛。”

  说话间,乔智才把身躯缩在这间蜡烛店的门后,透过门缝看着外面——那个男子果然站在店外某个摊前,好似在买东西,目光却一直注意着蜡烛店这边的动静。

  乔智才已经明白了,这个男子确实是冲他来的。

  他买好蜡烛,好像不知情一般,拖着受伤的右腿,蹒跚着继续向前走去。

  张晓光保持距离,但始终跟着。他有一手插在外套内襟里,已握住手枪。

  乔智才的速度虽然快不起来,但在人群间极为灵活,一会儿从高举寿衣的人这边挤过,一会儿又从提纸钱的人那边挤过。

  这条马路过于热闹,不宜张晓光行动。但他却并不着急,只是沉稳地紧跟在乔智才的身后。

  乔智才的额头已经渗出细汗,他的步伐亦在无形中加快,终于,当一组抬棺材的队伍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乔智才趁机快速地闪身弯进旁边小巷。一直在紧盯着乔智才的张晓光亦火速拨开抬棺材的队伍,冲入小巷。

  突然,两根大蜡烛迎面袭来,张晓光猛地挥手,挡开蜡烛躲闪。

  “抓小偷!”

  乔智才大喊着,举起尖锐的镇魂幡向张晓光刺去。张晓光抬手一挡,镇魂幡挂住张晓光袖口。乔智才再用力一拉,原本想要将张晓光带近自己,却被更具搏斗经验的张晓光撤步躲过,乔智才失去重心,险些跌倒。

  张晓光掏出手枪,准备射击乔智才。

  而这时,已经有路人闻听有小偷而围了过来。老百姓生活艰难,最恨的便是小偷,况且这里都是为逝者置办葬品的地方,此等行为有如偷死者的钱,谁能放过?聚集过来的人群很多,乔智才迅速冲入闻声前来的人群之中。而就在这时,枪声响了,与乔智才擦肩而过的路人中弹倒下。

  乔智才一怔,他有心想要关照路人,却不敢停留,只能拼命狂奔。

  此刻的人群已经因恐慌而陷入巨大的骚动,张晓光眼看乔智才趁乱逃逸,迅速追上。然而乔智才的踪影却消失了……

  死里逃生的乔智才终于回到仓库,此时的他已经气喘吁吁,额上亦满是汗水。乔智才跌坐在椅子上,右腿的伤口因为他剧烈的活动而再次开绽。乔智才再次把烈酒扑上伤口,忍着剧痛用布条为自己包扎。

  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要追杀自己?乔智才想不通,但坐以待毙绝不是他乔智才的风格。他不经意间抬眼,忽然看到镇魂幡顶部好像嵌着一个什么小东西。乔智才伸手取下,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枚精致的纽扣。

  乔智才想到自己方才乔智才与男子惊险对搏时,镇魂幡曾挂住男子袖口,那么说,这个纽扣,一定是那个男人的。

  乔智才仔细观察着纽扣,这不是普通的扣子,而是贝壳制成的精致纽扣。这种扣子在市面上绝不会轻易买到,恐怕……只有高级的服装店才能订做。

  乔智才皱起眉头,沉思起来。

  这一夜,黄俪文几乎无眠,但她仍惦念着乔礼杰的状况,第二天一早便来到乔礼杰的房间探望。

  令黄俪文意外的是,乔礼杰已经开始进入到了工作状态,他告诉黄俪文,他有大量手稿和数据存档放在家中。虽然放在保险柜里的数据和公式被盗窃,但他还有机会尽量恢复工作档案,保密局的卑鄙不能阻止他的研究进度。

  “礼杰,我还怕你受不了这个打击,没想到你会这样积极面对,而且准备得如此周全。”黄俪文看到乔礼杰的样子,很是欣慰。

  乔礼杰摇了摇头:“并不是我准备周全,而是二哥有先见之明。”

  黄俪文有些意外。

  “我本打算将这些手稿和数据也放入保险柜,但二哥反复叮咛我存档家中,他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幸好我接受了他的提醒,否则今天会追悔不已。”

  黄俪文深感震动地点了点头。

  思及乔智才,乔礼杰不禁问黄俪文道:“二嫂,你知道二哥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黄俪文摇了摇头。

  乔礼杰叹息:“其实我有点想念二哥。以前我不懂他的苦心,更不懂他与毛六爷的交往。现在我才意识到,有二哥在,毛六爷就拿我没有办法。二哥不在,我连数据和公式都没守住……”

  黄俪文不禁愣怔。乔礼杰的话语,让她的内心再次受到了撞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脑海里关于乔智才念头驱逐。此刻,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

  乔礼杰的研究成果被盗后,乔礼杰的生命安全便已经受到了威胁。毛六爷已然找到了可以代替乔礼杰完成最后演算的物理学家,如此一来,一旦当局发现乔礼杰的政治倾向,便有可能像对待肖瑛真和徐泽文一样对待乔礼杰。为了保证乔礼杰的安全,组织上安排乔礼杰北上,但首先要确认乔礼杰是否愿意接受组织的保护。小李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黄俪文,她必须要与乔礼杰聊一聊这件事情。

  “礼杰……”黄俪文安慰他道,“我理解你愤怒和自责的心情。但这不是你的错,与毛六爷斡旋并不是你的强项,也许……只有你二哥才做得来。眼下当务之急正像你所说,是尽快恢复工作档案。”

  乔礼杰点头:“这一点我固然明白。但一想到我的工作成果被如此可恶的政府窃取,并且将被如此可恶的政权所用,我就感到不安。”

  “礼杰,唯一能帮助你克服这种不安的,是将你的工作成果为人民所用,投入到国防及民生的重要方面,真正保障人民的安全与福利。”

  黄俪文的话,正是乔礼杰所想,然而眼下的局势,他又如何做到?

  望着乔礼杰脸上那带着失望的神态,黄俪文知道,是时候把一切开诚布公地讲给乔礼杰听了。于是她认真地望着乔礼杰,真诚地问他:“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有一个筹备中的新政府,他们来自于人民,同时受到人民的拥戴,他们不仅尊重你、支持你,而且急需你将工作成果带向人民。你愿意信任这个政府,与这个政府深入交流吗?”

  乔礼杰从来没有看到过黄俪文脸上这样庄严而郑重的神情,不禁怔了怔,问:“二嫂,这是共产党的政府吗?”

  “是。”黄俪文坚决地点头。

  乔礼杰沉默,他在思考。

  “礼杰,你的挚友巫云甫,你的故交唐医生,还有……”

  黄俪文的话还没有说完,乔礼杰便接了下去:“还有二嫂。共产主义是你们共同的选择。”

  黄俪文点头:“因为我们信任这个关于人民大众的理想。”

  “二嫂,这个新政府,真的会像伽利略一样,改变现在的腐朽吗?”乔礼杰望着黄俪文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和害怕失望的挣扎。而黄俪文则用坚定而信任的语气告诉他:“会的!”

  乔礼杰脸上的紧绷终于舒展,他微笑着点头:“那么我愿意信任它。”

  “礼杰,这个政府不会让你失望。你很快就会北上,亲眼看看它的样子。”黄俪文一直压在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她欣慰地望着乔礼杰,由衷地为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高兴。

  乔礼杰也望着黄俪文,他也为自己最终能够燃起对于一个新时代的向往而激动不己。

  “我很期待。”乔礼杰说。

  虽然得到了乔礼杰愿意北上的答复,但黄俪文因为担心张晓光所谓的“内鬼”会威胁乔礼杰的安全,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是否告诉组织。她把她的犹豫告诉了张晓光,这一次,张晓光一反常态,十分积极地催促黄俪文劝说乔礼杰北上。黄俪文再一次被张晓光说服,将乔礼杰愿意北上的事情通知了小李。

  得知乔礼杰愿意北上,同志们都很振奋,准备对乔礼杰的北上事宜展开讨论。

  张晓光对于目前的状况十分满意,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拔去乔智才这个时刻威胁到他计谋的钉子了……

  他在长脚的墓前久久等待,除了长脚的恋人小西,张晓光没有看到乔智才的影子。虽然没有像张晓光一样经受过特务训练,但乔智才知道,在查到想要杀害自己的人之前,他绝对不能露面。于是他在小西回家的路上等待,终于见到小西。

  “乔少爷,谢谢你。浴室大爷都说了,长脚哥哥的后事,是你料理的。长脚哥哥去得太突然,给你添麻烦了……”

  小西的乖巧令人动容,乔智才更为心痛。

  “长脚因为我才送命。是我对不起他……小西姑娘,我会揪出杀长脚的真凶,给长脚报仇。”

  小西拼命擦泪,哽咽着道:“乔少爷,你别说对不起长脚哥哥。长脚哥哥说过的,乔少爷是最好的兄弟。乔少爷说的话,都要相信……乔少爷,有我可以帮忙的吗?只要是为长脚哥哥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

  乔智才沉重地摇头,长脚已经走了,他怎么能让长脚深爱的人也涉足险境?他从口袋里掏出戒指,无比伤感地把那枚金戒指放在小西手心:“小西姑娘,这是长脚要我转交给你的,你一定收好。”

  小西望着这枚沾着长脚鲜血的戒指,掩面而泣。

  乔智才的心里,亦翻涌着阵阵的酸楚,他竭力令自己平静,劝慰小西道:“小西姑娘,你得好好往下过。得替长脚把他那一份也过了,懂吗?”

  小西哭着点头。忽然,她朦胧泪眼看到什么,弯腰捡起了一枚纽扣。

  “乔少爷,你纽扣掉了。”

  乔智才这才意识到自己拿出戒指的时候,不小心将纽扣掉在了地上。他连忙接过,道:“不是我的。是别人的。这种贝壳纽扣也不知哪儿来的,我到处打听都没人知道……”

  小西突然道:“我知道。我在温莎衬衫店见过。”

  “温莎衬衫店?”乔智才怔了一怔,他这几天已经跑了几家服装店去寻找有可能使用这种扣子的地方,但却一无所获,但小西的话却让他的眼睛一亮。

  小西点了点头:“我在那里做过车线工,就钉过这种纽扣。一模一样。”

  乔智才心头一松,连声道谢:“小西姑娘,你帮大忙了!”

  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工夫!这也是苍天有眼,让乔智才得寻找到杀害长脚的真凶。

  很快,乔智才便从温莎衬衫店打听到了最近补这种贝壳纽扣的人,一个是住在“宋公馆”的宋先生,另外一个,则是住在慧文饭店的张先生。乔智才先来到“宋公馆”,闻听宋先生三个星期前就去了英国,他便意识到,剩下的那位张先生,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继续阅读:第四章 贝比鲁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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