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以来,多少人,多少族类,就是毁在“优秀”两个字上。
寻族人因为有超人的天赋和智慧,千百年来一直都是人们猎取的对象,他们甚至将猎到的寻族人标上价格,像动物一样贩卖。每个寻族人到了这个世上,都会活得小心翼翼,在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知道隐藏天赋,隐藏行踪,因为他们知道,稍有差池,便会招致杀身之祸,甚至灭族之灾。大约一百年前,寻族因为长期的猎杀,人口急剧减少,残部为延续血脉,被迫在族长的带领下隐入大山之中,从此以后再也不问世事。
然而,他们终于还是被发现了。
那一年,金戈铁马,战火硝烟,毫不留情地摧毁了寻族世代居住的家园,偏远的密林中哀鸿遍野,血流漂杵。而当初那个罪魁祸首,也被寻族圣女诅咒,变成了如今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云昭阳看到最后一幅画的时候,终于明白了所有的因果。
那个在死尸与战火中狂笑的将军,没有发现,他的身后何时出现了一位少女。那位少女身材娇小,却有着与坐在神坛上的少女一样的光环,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复仇的烈火。她站在遍地尸骨之上,瘦小的身形凌厉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而那个白衣的祭司就站在她的身后,白色的披风展开,如同天使的羽翼将她包裹,他的一只手在少女的肩膀上,摇头叹息,似为同族的命运悲伤又似为少女的行为担忧。
那位少女根本没有注意他,她的眼睛盯着那个狂笑的男人,手指微微屈起,她的指尖在流血,鲜血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勾画出一个奇怪的图案。
无数的骷髅,包围着一只眼睛,一只半睁开,没有眼珠的眼睛。
她的嘴唇轻启,似在念着什么咒语。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云昭阳回过头来,盯着那个怪物,问道:“据我所知,那场大战后,寻族是有后人留下来的,他们去了哪里?”
一定有人活下来,否则也不会有她云昭阳了,只是那些人究竟怎么活下来的?活下来的又都有谁?不会只剩她母亲一根独苗了吧?
那个怪物没有说话,只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脚下。
他虔诚地捧着她的脚踝,毛茸茸的脸伏在她的脚背上,她感觉有一片温热渐渐晕染开。
这个足足比她高出一头的男人竟然哭了。
他怎么能不哭呢?
当初,他由爱生恨,借机屠戮寻族,等他发现那位少女的时候,他已经被诅咒了,那以后的事情,他实在无法告诉云昭阳。他只记得一片血色的光芒过后,皮肤奇痒难忍,头痛欲裂,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手下已经死光了,周围满是尸体和白骨堆成的山,看不到一个活人。他觉得口渴难忍,便爬到水边饮水,一看水中倒映出的那个毛茸茸的怪物,他差点儿没被吓死。变成了这个鬼样子,他再也不敢回去复命,他知道寻族居住的圣女峰上有灵药,便爬了上去,然而,他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能够帮他恢复面貌的灵药。
他绝望了,想到了死。
他掏出了枪头,狠狠地刺向脖颈,鲜血如喷泉一般扑出,他本以为他会死去,可是过了没有多久,他便会沮丧地发现,自己还活着。他痛苦,他更害怕,他一日日的重复自杀的动作,可是却一次次地又活了过来,而且更为让人崩溃的事情还在后头,他发现,每个月圆之夜,那些逝去的亡灵便会齐聚圣女峰,将他团团包围,或哭诉,或痛骂,他吓得四处乱跑,夜不能寐,在被鬼魂折磨了几十年后,他终于在一次雪崩时,歪打误撞,找到了这个石室。
然后,他就在清澈的池水里看到了三句话: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尔之罪,必以尔血清洗。
丹草结,圣女至,幽冥开,九龙现。
幽冥归途,吾待尔来。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这里竟然是他和当年圣女初次相见的地方,只是那时他身体虚弱,神志模糊,只依稀记得他的身边有一位佳人,有一汪池水,至于是哪里,他并不十分确定。
这是她给他的惩罚,也是她指点的归宿,接下来的十几年的时间里,他日日把鲜血灌入池中,如今,那池中的水已经都是血红色。
“我要怎么帮你?”
许久,他终于停止了抽泣,云昭阳的手缓缓落在他的肩上,问道。
他抬起头来,泪眼迷蒙地望着她,然后拿起一把锋利的刀刃一样的东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你要我杀了你?”
他点了点头。
活在孤寂的轮回里,还不如死去,死去,在黄泉的另一头,也许可以看见梦寐以求的她。到时候,她应该会赤着足,带着一身银铃,从神坛上走下,拉起他的手,用或可怜,或憎恨的目光,看着他。不过,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有她在,一切都不重要。
一个救了她的恶魔……杀还是不杀呢?
云昭阳的目光落在那个尖刀一样的东西上,她接过来,细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支锋利的枪头,枪头下方有残存的木屑,看来年代久远。
如果没有猜错,这支应该就是壁画上那支。
他曾经用这支枪头杀了一个孩子,如今他竟然想死在这个枪头之下。
可恨,却又可怜。
云昭阳叹了一口气,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许久,她用低沉的声音道:“你的罪过没有那么容易赎清!”
什么?她不肯杀他?
那个怪物闻言,眼睛里顿时写满了绝望。
他抱住她的腿,眼泪再次哗哗流了下来,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放开她,转身点起了一只火把。
火光照亮了石室,云昭阳借着火光,发现石室里长满了蘑菇。
“给你……都……都给你!”
那个怪物跪行过去,伸手揽了一大堆,献宝一样捧到云昭阳面前。
他想用还魂丹草换一死。
但是云昭阳不杀他,除了还魂丹草之外,还因为她的心里尚有无数疑问,虽然作为一个穿越来的灵魂,寻族的过去,她不想知道,寻族的未来,她也不想管,但是,她最近总有种感觉,在冥冥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牵引着她往前,那只手,最终想让她去的地方便和寻族有关。
受制于人,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即使这个身体不是她的,她也不愿意承受这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