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为奴?”
莞尔看着斑驳的石墙,说道:“只有神王府无人敢查。”
手臂上的伤处被半夏抓住,莞尔缩瑟了一下,安抚道:“只有他才不稀罕用我来换取利益,只有他的话圣上会考虑一二。况且,我手中亦有他想要的东西。”
她如死尸般躺着的这几日,想了许多,父亲含冤而死,自己则成了全国通缉的犯人。
多么讽刺,想她当初头顶县主的名头,四处揭榜追凶,如今却成了别人追踪的对象……
若逃,则天大地大总有一个安生之地。
不逃,便是处处危机,时时凶险。
她不怕死,只求为父亲讨个公道,让萧家自食恶果!
半夏依旧抓着她的手,急声道:“可是,入府为奴你一辈子都脱不掉这名声了。”
“名声?我原本就没什么名声,现在,更不用了……”
“你……好,你若执意如此,我便陪你一起。”
莞尔摇头,“你已经做的够多。”
半夏没有作声,而是转身出门,一个时辰后回来,车马便已备好,换了身不起眼的黑衣。
“明日一早,便出发。”
“半夏!”
“听我的。”说罢给她掖了掖被角便起身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她们离开农家,坐马车直接进了咸阳。
路上半夏拿出一个玉牌,“这是巴图留下的玉牌,拿着它便可以到宝玉轩寻那里的东家,自然能寻到神王。”
“好。”
宝玉轩是一处不起眼的小铺,在市集街道的最里头,下了马车,半夏便将莞尔背了进去。
店中只有一位头发花白老者的,正在擦拭木架上的一对瓷瓶。
“两位公子,可是要买宝物?”
莞尔和半夏都是男装打扮,老者见她们进来,便停了手笑着走过来。
莞尔从腰间取出玉牌,“掌柜的,我有事寻你们东家,烦请通报。”
“东家已不在咸阳,公子若是事急请入京去吧。”
“走了?”莞尔咬了咬唇,垂眼思索片刻,沉声道:“什么时辰走的?”
那老者想了想,“一个时辰前,若你们快马追赶今日傍晚或许可以赶上。”
“多谢!”
莞尔听罢起身便要出去,半夏拉着她的手,说道:“神王府赶路是行兵之速,我们如何能赶上,索性你便养好伤,你手中有文书,咱们过两日去也不迟。”
“王柳两家,世家大族,坍塌倾倒不过半月,千人处死,不过旦夕之间,我等不了那么久。如今朝堂定是武家和萧家相争,我若迟迟不作为,等武媚独揽大权,一切尘埃落定,我还有什么可争的,那时谁来为我父我族人作主。”
半夏松开她握着缰绳的手,说道:“好,城南有一处马场,我去卖最好的西域宝马,咱们追上神王府的人。”
“嗯。”
她坐在车中听着半夏扬鞭催马,抱着膝盖咬紧了手臂。
半夏的恩情,或许下辈子才能还了,今生就先欠下。
“你且先等着,我去去就回。”
她点点头便坐在车厢里,一动不动,这样的等待让她想起了徐府,徐方知和徐月如,甚至是巴图,他们毁了自己的信任。
半夏呢,她会吗?
她盯着车门帘,听着外头一阵阵人声越过,有人敲她的车壁,有人哄笑着掀开她的车帘,见里头是个黑瘦的男子又无趣的走开。
她将自己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的坐在车角。
马场本就混乱,人多眼杂,三教九流在此汇集,又过了一阵,外头总算传来半夏的声音。
只是,她正和官兵说话。
他们停在马车五步远的地方,说说笑笑。
莞尔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她攥紧了身旁的刀。
若……那些人真是来抓她的,她就算死,也要同他们奋战到底!
脚步声渐近,车帘忽然被掀开,半夏骂道:“怂在里头做什么!快下来呀,娘的,啥事都得老子去做。”然后又对身后的官差说道:“家中一个不成器的弟弟,腿脚有些毛病,家里娇惯坏了,跟个娘们儿似的。”
莞尔微一愣正,便被半夏揪着领子拽出来,然后推搡着她,去牵住那两匹好马。
打头的差役,看了莞尔一眼就撇开眼,惦着手上的钱袋子,笑道:“谁让咱们夏当家的有能耐,这又要去何处跑商,竟买了这么好的马。”
半夏学着男人的样子叉腰抖腿,闻言说道:“唉,大人您也知道,近日京城买卖难做,西北又他娘不太平,我把去京里的宅拾掇拾掇,卖些银两就往南边去了,下回再过来定请您几位吃酒。”
“那便多谢夏当家。”
“大人太客气……”
你来我往,两人又客气了两句,半夏才把差役送走。
“酒囊饭袋!净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鬼!”
莞尔见她咬牙切齿,便说道:“这些人就是这般,一上了位便摆起了架子,入乡随俗也就惯了。”
“走吧,你身子可受的住,这一趟可不轻松。”
“放心,我扛得住。”
其实,她身上无处不疼,唯靠一股子气撑着,若快马追赶,她真不知道身子会不会崩溃。
她毫无血色的唇边绽开一抹笑意,半夏眼眶一热,连忙转身摆弄马鞍,咽下眼角的湿意。
“这两匹马花费了你好些银两吧。”
“没有,这马儿是我借回来的,等咱们追到神王府的人,自然是要还回去的,平日又不会骑,岂不是可惜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莞尔知她交友广泛,若是真去借倒也有这门路,便没问是谁。
她抬手抓住半夏手臂,“你的恩情,我今生无以为报,便先欠着你。”
“那你先将命抵在我这里,什么时候发达了,便回来赎走。”
“好。”
神王府速度极快,日驰千里的汗血马整整追了三个时辰都不见踪迹。
直到夜晚时才在一处破庙看到他们的旗子。
她们下马刚走到百步远的地方,便被护卫拦下。
“何人!”
“劳烦军爷通传,草民寻神王有要事相商,这是府上信物。”
那人拿着玉牌看了一眼,“你且等着。”
莞尔闻言便规矩的立在原地,那人去了近一柱香才回来。
“王爷只命你进去,至于他,速速离开。”
半夏一急便要去理论,莞尔伸手将她揽住,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你在府外等我,若是他日我有不测,起码还有你想着我。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剩下的路便让我自己走吧。”
说罢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莞尔。”
“半夏姐姐,珍重。”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往庙内走去,半夏自然知道她的性格,虽痛心却没有阻拦。
见莞尔进去后,擦了脸上泪水,翻身上马便往京城驰去。
此时,莞尔被领到院中,护卫顿住脚冷声道:“你在此处等着,王爷正在处理公务,空下来自会唤你进去。”
“多谢军爷。”
破庙院内四处透风,她静静的立在院内,任凭寒风入骨。
这一站便是整整一夜,待第二日一早,裴长卿出现时,莞尔竟觉得恍然若梦,呆呆地看了许久才认出眼前的人,慌忙跪下。
“想好了?”
“莞尔见过主子。”
裴长卿轻笑一声,说道:“为奴为婢你可情愿?”
莞尔抿了抿唇,沉声道:“奴,情愿。”
“王莞尔此名怕是不合适了,我家中恰好有个奴才犯了错被杖毙,你便替了他。”
“是。”
“即日起你便是唐晚,神王府北府的一名三等杂役。”
“是。”
裴长卿用刀柄抬起她的下颚,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本王最后一次救你,好自为之。”
“奴记住了。”
他广袖一甩,便朝前走去。
莞尔冻了一夜,腿脚僵直刚一迈步便摔倒在地。
前头的裴长卿缓缓回头,居高临下的垂眼看着她说道:“起来,跟上。”
“是!”
说罢咬着牙又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跟了上去。
东方天际,日头初升,神王府铁骑卷土疾驰入京。从此世间再无王莞尔,只有神王府的奴仆唐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