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和?”
“可不是,都这么传的,说是那宣旨的大官儿都要进城了呢。哎,也就管那么一时,等那些人养肥马儿,便又扛着刀来抢了,还是那皇城好,离得这里远远的,不用受那些罪……”
说罢,摇了摇头便又急急忙忙去招呼新来的客人,莞尔蹙起眉头,说道:“分明屡屡捷报为何不乘胜追击而是议和呢?”
巴图喝了口茶水,看着窗外,说道:“也是好事,大人重伤应该好生医治。”
莞尔却摇摇头,说道:“以父亲脾性怕是要得罪不少主张停战的朝臣。”
思及此,她便没了胃口,只匆匆吃了两口便回到屋中。
第二日辰时,巴图便从军营回来。
莞尔披了件外衫便让他进来,急声问道:“军中情势如何?”
“城外三十里是征西军的中路大军,东西两路都在离此处百里驻扎。大人接替裴将军位置现在是中军主将,萧家的萧天霖与萧天风父子为副将。”
所以军中分为三股人马,裴家军、萧家军还父亲从肃州带来的驻军。
“我今早去军营寻了秦都尉,他说大人反对议和,还递了奏折上去,都被驳了回来。现在将士被萧家鼓动,都说大人是想拿将士的鲜血建军功。”
“建功?简直是放屁!西突厥、吐蕃这类蛮族会遵循议和条约?来年草肥马壮他们又会挥刀南下侵扰边境!与其这般窝囊退兵,为何不趁胜将西突厥降服,既可以大伤他们元气,又可以震慑吐蕃,扬我国威。”
巴图皱着眉头,沉声道:“朝中萧武两家主和,王家主战,神王府无人出声。”
莞尔冷笑一声,这便联手对付王家了,“弓月城乃中原、西突厥、吐蕃的交界之地,如今我军已经和西突厥打起了仗,那些吐蕃人有什么动静?可有和突厥人联手?”
“吐蕃人狡诈,似乎想坐山观虎斗,一直派细作打扮成中原和突厥士兵的模样潜入军营打探消息,被捉之后依旧不加收敛,却也一直没有派兵出来。”
“他们倒是聪明。”说罢,她又抿了口茶水叹息道:“如今西北军既要对付来势汹汹的突厥人,还得应付阴魂不散的吐蕃一族,情势不妙啊。你去军营可知父亲何时空闲,咱们去看看他,只有亲眼见他平安我才能放心。”
“秦都尉说要等到申时,午后军中要议事,将军腾不出空。”
“父亲定忧心不已。”
已一年没见父亲,她在皇城锦衣玉食,父亲却忍着伤痛在这边陲之地浴血厮杀。她紧紧的攥着装了细沙的瓷瓶,对父亲的思念也越来越重,恨不得眨眼间便将这三四个时辰熬过去。
中途他们又在街上走了走,一直等到申时,才出城去了驻军军营。
只是,刚到营外五里之地,便看到父亲麾下秦都尉带了四五百人迎面疾驰而来。
“秦都尉!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秦都尉是父亲得力手下,已跟随他十年之久,自然识得莞尔,见她过来便急忙勒紧缰绳。
焦急道:“见过县主,议和大臣来了弓月城却不入军营,不同将军打声招呼便直奔两军边境的突厥营地!那一带常有吐蕃细作滋事,议和大臣仪仗不过千人,那两方人马若是趁势联手,他们一行根本无从抵挡。”
“那父亲呢?”
“将军带了五百亲兵去迎接,议和大臣却故意避开将军选了另一条路,探子传信后,将军带人立马追赶。这都过去两个时辰了,我们先前派出去的人全都没了音讯,属下去寻萧副将和裴副将,他们都以没有主帅手令按兵不出,便只好带着亲兵前去支援。”
巴图一听便皱了眉头,“你们没有军令便私自带兵出来,可视为叛军。”
莞尔听到“叛军”二字心口突的跳了一下,抬眼看向远处的军营大帐。
秦都尉听罢沉声道:“总不能让将军身陷险境!我等身为亲兵若是护不住主子,和叛军有何区别!”然后为难的看着莞尔,拱手道:“还请县主改日再来吧。”
莞尔沉声道:“本县主回去做什么!走,我和巴图陪你们一起,他以前也是将军,到时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是!”
铁蹄疾驰奔向两军边界,那里是西突厥先锋驻地。莞尔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去竟是场惊天梦魇,从此地覆天翻。
跟着五百亲兵一路疾驰至边境,都尉指着前方十里的营地,说道:“这是西突厥先锋营帐,约五千兵马驻守。”莞尔极目望去,便看到雄鹰旗帜在风沙中翻卷。
她忽又看到营帐以西一队人马来来回回,不似士兵,便问道:“西突厥还有巡查的骑兵?”
“那定是吐蕃的细作,先前在我军营外,被将军追杀至境外,现在又绕到了这里,真真是一群难缠的疯狗!”
巴图看了眯眼看着那些人,忽然说道:“或许,军中有吐蕃人,你们小心。”
所以,那可能是一队前来接应的人马……
然而,此时哪顾得上什么细作,一切都要等到接回父亲他们再说。
她们在离营帐三里时下马潜入,越近风中的那股血腥味越重,莞尔攥紧配刀,低声道:“秦都尉,血腥味这般重,那些蛮夷怕是对父亲他们下了手,咱们只有五百人,必须寻求大军支援。”
秦都尉派了十人回去求援,眉心却依旧不展。“没有兵符,求援怕是无用,那些人定会以各种理由推脱,他们巴不得将军死在这儿!属下带人闯进去,县主您要小心。”
“秦都尉!”
“我等誓与将军共生死!”
说罢朝身后众人打了个手势,亲兵分成三路,顺着丛林潜了进去。莞尔咬了咬牙和巴图跟在秦都尉身后。
忽然,他指着营地木门方向,大喊了一声。
“将军!那是将军的铠甲!”
莞尔顺着看过去,登时睁大了眼睛,木栏杆上挑着五六十个人头,旁侧金黄的铠甲、朱红的官服在日头下晃得刺眼。
“兄弟们,冲进去和蛮子拼了!”
秦都尉这一呼喝,莞尔脑中“嗡”的一声便听不到任何声音,一双眼紧紧盯着那染了血的铠甲和那些人头,甩开巴图的手臂直直冲了过去。
外围只守着十几个突厥士兵,亲兵全是精英,扑过去片刻便杀了干净,五百来人便朝营帐里头冲去。
肩头忽然被钳住,耳边传来巴图的声音,“这里头不对劲!突厥人又不是傻子,怎的守卫这般松懈!”
这时忽然狂风大作,木门上的人头剧烈的甩动,“砰”一颗人头掉下来。
莞尔内心紧蹙,垂眼一看,竟是山羊头上缠着人发,远远看去便以为是人头。
她心中一惊转身便去寻秦都尉,却听着营后一阵兵刃相撞的声音。
“不好!”
他们怕是中了人家的“瓮中捉鳖”计!
一群没有军令的“叛军”外加私自入营的县主,她们若被抓,定会被安上乱贼的名头。
待莞尔寻过去,秦都尉他们已经和百十个突厥人斗在一处。亲兵略胜一筹,加上巴图和莞尔,很快便将那些突厥人都制服。
莞尔擦了脸上血迹,沉声道:“秦都尉,门口挂着的是羊头,边上堆着的也是羊尸,怕是有诈!”
“那……”
秦都尉正要说话,便听着一人在远处高呼:“都尉,将军在账内!”
众人一听也顾不上其他,急忙跑了过去,莞尔紧随其后,在帐篷外看到十来个突厥人被刀架着跪在外头。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看到莞尔他们过来便操着别扭的口音,骂道:“你们的王将军杀死议和大臣和我国使臣,他的亲兵又杀我们这些突厥盟友,王家的军队抗旨不遵,这是叛乱!”
那突厥人被秦都尉一脚踢翻,“放屁!睁着眼睛说瞎话,都给我杀了!”
莞尔已冲入账内,待看到父亲一身血污被亲兵抬起来时,当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将军还有气息。”
她被巴图扶起来,扑到父亲身边,抖着手将随身带着的续命丹和补气的药都塞到他口中。
“爹!你醒醒!”
父亲被人剥了铠甲,割了头发,整个人身上密布着刀伤,脉搏虚弱,但还有生机,只要好生医治便无性命之忧。她抬手擦掉泪水,捻着银针朝他身上大穴刺下。
木柱上绑着几个西北军的士兵,蓬头垢面,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亲兵将他们解开扶到一边,便又过来围住了父亲。
地上摆着五具尸身,戴着官差的帽子,身上的官服都被剥了挂在外头。这定然就是朝廷派来的议和大臣,如今这些人都死了,父亲即便醒了,又该如何向满朝文武交代……
正思索,怀中父亲猛的睁开眼,劈手便钳住她的脖颈。
“爹,我,是莞尔……”
“大人!她是莞尔您快松手!”
脖子上的力道一松,莞尔咳嗽了两声,又赶忙扶起父亲。
“莞尔?”
“是我,是莞尔来了,爹爹,你如何了?”
眼睛模糊一片,她努力的睁大眼睛看着父亲,却听着他咳嗽了几声,喘息道:“你怎么在此!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