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神王一走,众人便兴致阑珊,又摆了些宫中茶点,约莫半个时辰后,宴席便散了,女眷陆续出宫回府。
待她们都走后,皇后疲惫的靠在榻上,莞尔则在一侧捶腿。
惠儿快步进来,脸色难看的说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莞尔见皇后蹙起眉头,便厉声道:“做什么这般惊慌!有事便说,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奴婢该死,是武媚和萧淑妃都有了身孕,而且武氏已怀胎三月,被圣上移到含凉殿去了!”
含凉殿?
虽只是移殿,但此举并不简单。
大明宫后妃各殿的布局皆彰显妃嫔品阶与受宠的深厚。
以皇帝寝宫紫宸殿后头的横街为界,之后排布后妃寝殿,主殿即皇后之殿——蓬莱殿,殿后正北是含凉殿,北临太液池,是帝后消夏避暑之地,内里的精致奢华之处,丝毫不逊于蓬莱殿。
所以蓬莱、含凉二殿是众殿之首,从未单独赐给某位妃嫔。二殿东西各有次殿,萧淑妃的绫绮殿便在东殿,论规模只有含凉殿的一半。
所以,虽未加封,这移殿一举实则就是荣升。
莞尔垂眸思索,身旁的皇后已勃然大怒。
“怀胎三月!本宫派了那么多人过去,竟丝毫不知!一群废物!”
宫女、内监都跪在地下,莞尔不忍,便劝说道:“姑母别气坏了身子,如今已成定局,您不妨拿出一宫之主的威仪,她怀了又如何,生的下来才是本事。”
皇后定了定神,侧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还是莞尔聪颖,本宫为何要气,妃子怀胎乃是宫中喜事,走,本宫倒要去看一看这武媚怀了什么龙胎!”
莞尔暗叹一声跟了上去。
含凉殿灯火阑珊、一派欢腾,宫女侍官来来回回的忙碌,穿行于九曲回廊之内,高低起伏的亭台楼阁挂了红灯笼,竟比过年时还红火。
皇后眼中杀机四伏,指间陷入莞尔手臂,她忍着疼垂下头。
她知道,即便是天下女人之首,她亦有无可奈何之时。
那份尊荣背后,何尝不是心酸呢……
“皇后娘娘驾到!”
内侍高声唱了一句,皇后旋即挂起微笑,昂首进了殿内,那挺直的脊背和崩起的笑容一时竟让莞尔觉得有几分可怜。
王家和柳家,虽然是她的本家和母家,可谁曾真心关怀她?
父亲当初还曾替这位堂妹可惜,却不知,这位皇后早就成了家族争权的筹码,她不再是那个家中小妹了。
“莞尔你随本宫进去。”
“好。”
莞尔有心看看这二人的手段,后宫之争暗示朝堂盛衰,若皇后根本就是武媚的手下败将,那么王、柳两家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那么父亲在朝堂更会举步维艰。
如今她虽不喜皇后以自己为质控制父亲,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荣辱与共。
她扶着皇后进去,待看到灯火通明的殿内之景时心越发的沉了下去。
丹楹刻桷,朱甍碧瓦,画栋雕梁,含凉殿较蓬莱殿的端庄大气多出精巧之处。
寝殿更是美轮美奂,莞尔一直听皇后说含凉殿里美的像仙境,只以为是夸大其辞,真看到了,她便信了。
檀木云顶,琉璃为壁,白玉为灯基,在光下越发温润。檀香从鎏金的香炉中袅袅而出,整个殿内都是一股淡淡的香味。
鲛绡宝罗帐轻柔垂地,迤逦出一道如幻之境。领路的宫女掀开帘子,躬身道:“娘娘、县主请。”
莞尔紧跟着皇后,垂眼遮住震惊。
“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对行礼的几个妃嫔摆了摆手,“几位妹妹消息可真是灵通,竟来的这般早,本宫倒是最迟的一个。”
此话一出众人都面色各一,莞尔则侧头看向矮床一侧,六尺宽的金丝楠木床上,铺着金丝银线绣的海棠团花锦被,武媚侧身靠在凭几上,一直笑盈盈的看着皇后,听她说罢,才起身赤脚站在一块和田暖玉上。
“娘娘莫要怪罪,是臣妾不想惊动娘娘擅自瞒了下来,今日各府女眷进宫,娘娘定疲累,本想明日差人去蓬莱殿禀告的。”
“怎会疲累,妹妹怀有龙胎是后宫之喜,天下之福,圣上日理万机都腾出时间将妹妹移居此处,本宫自然和圣上一样,不管有何事都得搁置一旁,什么事能及龙胎事大。”
说罢笑着将武媚扶着坐下。
“各位也都免礼吧,咱们坐下好生聊聊。”
“谢娘娘。”
莞尔也坐在皇后旁侧,武媚忽然出声道:“善德县主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就好似这御花园里的花朵儿一样,十五岁的年纪,令人好生羡慕。”
御花园的花儿!
这个狡猾的武媚!上来第一句便要挑拨她和皇后的关系,并且让众位妃嫔以为她是皇后意图送进宫的人,从而记恨上她。
莞尔脑中转了几转,闻言淡声道:“娘娘何必羡慕臣女,人人都有过十五六,您也有。人人都会衰老,臣女也会。年岁大小又何用,端看圣恩深浅,后宫之中各宫妃嫔上千,却也不及娘娘这荣宠”。
莞尔说罢便直直看向她,抿唇一笑。
武媚也歪头一笑,这时又有宫女进来布置殿内摆设,莞尔看了眼来来回回的宫人,半分不敢松懈。
那边皇后已经接了莞尔话头,说道:“莞尔如今就是个野猫儿成天给本宫闯祸,哪及妹妹当年风采。”
谁不知武媚因聪慧有才十四岁便应召入宫,成了太宗皇帝的才人,一人嫁父又嫁子,本就是一段不怎么光彩的事,被莞尔这般直言不讳,皇后亦觉得解气。
反倒是武媚,丝毫不见生气,只是捂着肚子笑了笑又朝莞尔说道:“听闻县主还会断案,武功不俗,小小年纪便随着父亲在府衙走动,真是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能。”
莞尔不知她拐弯抹角的又想说什么,便说道:“臣女自幼无母,父亲又不放心他人照看,自然要带在身侧,为官断案那是家父之能,臣女一个小女子懂些什么,至于武功,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臣女自幼无闺阁教养,不及武氏一门,对娘娘百般栽培,我听闻娘娘能歌善舞,能书能画,诗文策论样样精通,巾帼二字还是您更恰当。”
话罢,武媚眯着眼娇笑一声,“县主真是个伶俐人儿。”
莞尔只是欠身行了一礼,并未接话。
身侧皇后不知在想什么,时不时的打量她,这番动作令莞尔蹙了眉头。
她端起茶碗抿了口茶,假装没注意到,趁着众妃闲聊,随意的看了眼室内陈设,目光不由得落在武媚身后的两个宫人身上。
她们正踩着木台,将一只梅瓶摆到高架之上,一个手中提了花枝,一人正踮着脚插瓶。
莞尔不禁猜想,若是那瓶子倾倒定会惊了武媚,皇后又在她身侧,会不会被算计呢?
或许是断案久了留下的毛病,她看到此景便不由得会胡乱猜想。
她收回视线,武媚正说道圣上隆恩,皇后手指紧握,显然又动了气。
莞尔暗叹一声,光凭借这一点,皇后便不及武媚心计,不如她的城府。
武媚今日处处针对莞尔,时不时就要同她说话,“县主这般年纪的女子都开始张罗婚嫁之事,可有意中人?”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莞尔上有父亲和姑母,自然不必操心。”
“虽如此,能嫁个中意之人最好,若是喜欢,皇后一道懿旨便可成全你们。”
皇后听罢朝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莞尔对这武媚百般厌烦,闻言便蹙眉道:“娘娘已怀龙胎还是少操心些他人之事,这才三个月,日子长得很,还是清心寡欲的好,免得累了龙胎,倒叫莞尔自责了。”
“县主怎可这般说话,我们家娘娘怀胎不易,您怎可出言诅咒。”
莞尔猛地看向出声之人,正是在武媚身后的宫人。
“诅咒?你倒是会给本县主加罪。”
武媚也不制止反而起身朝皇后走来,也不知怎的歪了一下,身后宫女急忙去扶,那高处插瓶的宫女腿一抖便往下坠。
周围妃嫔尖叫,莞尔一把抓住皇后手臂将她拉开自己往前一闪揽着武媚退后,抬脚将倒下来的宫女踢出去老远。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其他人只顾尖叫却并未上前。只有莞尔看到,插瓶宫女故意跃下,就是要砸到武媚身上。
“娘娘没事吧。”
“多谢县主。”
莞尔将她扶着坐下,便走到皇后身边,朝她微微颔首。
皇后眼神发冷,指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宫女厉声道:“将这奴才给本宫关起来,居心叵测,竟敢谋害皇嗣!若不是莞尔功夫了得,今日是何祸事!”
把那奴才抬眼看着莞尔复有看了看武媚,便爬起来要朝着皇后脚下扑,“娘娘您说过的只要奴婢……”
莞尔大感不妙,迅速蹲身将她掀开,指尖银针出手如电刺入她的哑穴。
断案在外,她的腕间银环中时常藏有银针,用来防身,此时也顾不上其他,必须封了这人的嘴。
“大胆奴婢,你要说便说,竟敢惊扰凤体!”
那宫女正要说话,却发不出丁点儿声音,仇恨的看着莞尔,伸着手胡乱挣扎。
皇后见惯了这种技俩,朝外挥手,內监便将那宫女拖了出去。
武媚抚了抚额头叹息道:“真是个险恶之徒,看不得臣妾怀胎。”
说罢,她的侍女便指着莞尔的裙子,说道:“县主衣裙上划了好大一个口子。”
莞尔侧身一看,在她的胯部确实有一道三尺来长的裂痕,她揪起来看了看垂下眼帘。
“县主若不嫌弃,臣妾这里有新裁了的衣裳,让芙蓉带你去换上。”
皇后正要出声拒绝,莞尔便率先行礼谢过。
“那便麻烦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