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恒收回目光，眉头依旧淡淡的，“这天下无辜的人还少吗？纪廷啸私设公堂斩杀朝廷命官，朝廷为什么到现在才干戈相向，因为咱们大顺的皇帝他明事理，又待人宽厚，他知道前两任知县罪恶滔天，所以纪廷啸杀了人却未被追究罪责。可是如今呢，戚县要自理，何为自理？那就是不需要朝廷，戚县要做戚国，大顺自然挥军南下，何错之有？”
“戚县与大顺并无向背而行之意，朝廷弃置戚县三年，这三年在赤微山的打理下，戚县才从前两任知县的烂摊子里缓和过来，戚县百姓抗拒朝廷，也无可厚非。”
“既然抗拒朝廷的管制是无可厚非，那本座围城剿杀，也理所当然。”
纪慕言长叹一声，眼神凝重的看着穆恒，心中生起一阵阵的无力，“穆恒，”他这一声唤的吃力，像是喉头压着千斤巨石，“朝廷是想连戚县一起端了吗？”
“那要看戚县的百姓是不是一心只想拥戴纪廷啸了。”
“那赤微山呢？”
穆恒起身，低眉俯视，蹙着眉头，“皇上点名要纪廷啸的脑袋，”穆恒冷笑一声，又道，“可是他真的只是要一个脑袋吗？他要的是以纪廷啸为首…整个赤微山的脑袋，甚至不惜将戚县做为战场。”
“当真就回天无力了？”
“本座南征北战，也算戎马半生，一向行事风驰电掣，如今这两天一夜的宁静是本座留给你的，算是为了穆萧，也为你我相识一场。”穆恒慢步缓缓而行，停在门口，如今的天气乍暖还寒，阳光到是明媚。“你是聪明人，该做取舍的时候了。”
纪慕言看着门口的一缕阳光洒在那一抹清凉的身影，她像一个包裹着层层寒冰的石头，融不化也敲不碎，既让人心疼又令人不敢生亲近之念，“一人苟活…不如闯一闯这万劫不复。”
穆恒转身蹙眉，疑惑的眯着眼睛狠狠的盯着他，“既知万劫不复，当知死里求生…赤微山绝无可能。”
纪慕言从袖口里取出一方印章，赤红色，精巧绝伦，放在桌上，长长一叹，扫尽心中沉闷，脸上依旧春风笑意，温文尔雅，道，“上次瞧你盯着我那白玉印章看了许久，便也给你刻了一个，只是不知红色你可喜欢？”若是不喜欢红色，他那个墨色的也快刻好了，还有一块白玉未雕琢，许是更喜欢白色。
穆恒诧异，刚刚还说围剿赤微山的事，怎么这会儿就说起印章来了？穆恒盯着桌子上的那一方印章，“你是要贿赂我？”
“噗嗤”一个爽朗的笑声，纪慕言摇头无奈，“若是用这印章就能贿赂你，我定给你刻上一辈子。”
穆恒缓步上前，站在纪慕言面前，一步的距离，冲它伸手，纪慕言把那红色印章放在她的手心，一丝冰凉从她的手指传来，冷的纪慕言一怔的抬头瞧着她。
穆恒打量着手里的印章，刻的真是精巧，朱砂红玉，竹叶染纹，精巧玲珑，印章底部刻字，穆恒。穆恒瞧的认真，心想，他的字倒是铁画银钩，亦浓亦纤。
纪慕言瞧她看的认真，这红色的她应该是喜欢的，“我听穆萧说你年前遇刺，伤的凶险，如今可好些了？”
穆恒手持印章，低眉瞧着他道，“你瞧我这样子，像是伤过的吗？”要不是姜璃那夜搂的太紧，这两天也不至于老觉得脖子不利索。
“那怎么还裹着纱带呢？还未痊愈吧。”说着又拿出两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是赤微山的血参灵露，早晚一杯清水一滴灵露相调和，沾湿汗巾敷在伤口，有镇痛愈合修复的作用，你再怎么也还是女子，脖子上落疤总是不好的。”
穆恒蹙眉，打量着他，他既然选择与她对立，这又是做什么？
纪慕言见她轻蹙着眉头似乎思量着什么，起身与她对立站着，抿着的嘴角依旧扬着笑意，“我不过是…做我想做的事罢了，你不用蹙着眉头琢磨我的心思，人心是琢磨的不透的。”说着纪慕言抬着手指揉了揉她蹙着的眉心，穆恒琥珀色的眼珠子翻看着自己的眉心及眉心的手指，都快翻成斗鸡眼了也看不见。
穆恒后退一步，与他的手指隔开距离，又闭了闭眼缓缓刚刚翻的发酸的眼珠子，“纪慕言，京都传闻不是空穴来风，本座那嗜血阴狠的手段也不是假的，你带着纪夫人，纪老夫人，十个八个的人下山，去哪都行，本座绝不赶尽杀绝，明日卯时之前这个承诺都作数。”
“‘若是家毁人亡，便无处安家，’这是我奶奶的说的，我娘亦是如此。”他就更不能离开的。
穆恒冷“哼”一声，“难怪说…人越老，骨头就越硬，”穆恒一掀袍角，坐了下来，手放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又道，“你带着纪夫人回去吧，记住，卯时，卯时。”
纪慕言低眉瞧着她，此时她全身罩着一层寒冰，渗着丝丝戾气，他来的时候就知道，任他巧舌如簧，说服她的机会依旧不大，她曾那般形容自己道，‘像我这样心狠的连自己都能往死里逼，活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把利器。’…‘本座不过是大顺边境的一把利器，甘之如饴的嗜血成性。’她对戚县又怎么因三言两语就生出同情仁爱之心呢，她连自己都不爱。
纪慕言缓步踏出门槛，能来看她一眼，此心，足矣！
穆恒撑着桌子，左手拿着白玉瓷瓶，右手拿着朱红印章，她发现自己竟然在犹豫，她眯着眼睛，清冷的声音幽幽道，“魔修罗，魔修罗，冷冰利器，何时长的玲珑心。”她所到之处，皆是血海腐尸，真真是，戾气横扫万重骨，疾风掠过千两魂。
“姐，你就不能放过戚县，放过赤微山吗？”穆萧一脚踏进门槛就皱着眉头急冲冲的模样，穆恒顿了一下，将手里的东西慢慢放下，穆萧又急道，“才两天，外面都杀了五六十人了，你知道外面老百姓都是怎么说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