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有言:我佛慈悲。
一百零八颗紫檀乌石榴佛珠,颜色内敛深沉,第一颗首楞严至第一百零八颗坏语如虚空,表明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清净六根。
然而现在,至纯至净的佛珠落入尘埃,素净僧衣染上鲜血,曾经祥和温柔的僧人,仿佛堕入魔道。
人依旧是那个人,但是似乎,又很陌生。
师云清手中握着缰绳,拉住嘶鸣的马儿,忽而闻到一股淡淡的紫檀香,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几个月前的采花大盗,疑问脱口而出:“那个采花贼,也是你下的手?”
她隐隐觉得是这个样子,心中却有些不敢置信,归元剃了发,点了戒巴,穿了僧衣,便是放下了以前的一切,说明他已经决定安安心心的当一个和尚。
和尚最是仁慈,不杀生,戒贪欲,只求度化。
归元虽然是半路出家,但是好歹在觉云寺之中待了几十年,是觉云寺之中的首座,就连雪妮,他如此恨她,都未下杀手。
可是现在,他出剑的速度极快,没有半分的迟疑,比之那些杀人如麻的罪犯,也没有什么两样。
归元白净的脸上不小心染上了几滴艳红的鲜血,他抽出长剑,手指揩去脸上的血滴,转身挥手又是一剑。
正准备偷袭的刺客轰然倒下,眼中充满了震惊,似乎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
自有归元加入之后,原本僵持的状况开始一面倒,他长剑挥舞震动四方,脚不沾地,衣不沾血,一步杀一人,十步杀十人。
原本被拦住的五个龙卫也回到师云清的身边,俯身请罪:“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师云清扬手一挥,视线一直未从归元的身上移开过:“无碍。”
若是对方真的要指她于死地,总会找到机会,龙卫也是人,不可能将她护得固若金汤。
只是她很疑惑,是谁将她在杏林中的消息透露出去的,又怎么会知道她今天离开,又是谁要杀她?
如此想着,两个人影落在她的马前,她低头一看,那两个刺客被断了手脚,卸了下巴,动弹不得地躺在地上。
归元僧衣僧鞋,缓步从容走来,擦拭干净剑上的血,随后将剑插入剑鞘,拾起佛珠带在手上,将长剑递给师云清:“这是阁老让我给你送来的。”
他并不在意自己杀了什么人,只知道,自己杀的是该杀之人。
他知道师云清的心中的震惊,却不愿意去解释什么。
师云清伸手接过剑,看到那用簪花小篆刻写的“青秀”二字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目光落在那染血的紫檀乌石榴一百零八颗佛珠上:“归元,为什么出手?”
她并非质问,只是单纯的好奇,没有了那些震惊,她现在只是很想知道一个原因。
归元知道她在看的是什么,拿着帕子慢慢擦拭佛珠,淡淡一笑:“我心中的佛,允许我杀该杀之人。”
“那采花贼?”师云清还是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他手上共沾了三十一条人命。”
这句话,等同于承认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归元的眼神似乎还是那般平静无波,最后还是师云清按捺不住先问道:“你可要回杏林?”
刀送到了,按理说,他也该回杏林之中了。
不过归元却是摇摇头:“我同你一起回皇城,离开觉云寺,也有一段日子了,是该回去了。”
当这个首座,虽然不是他的意愿,但是终归是在觉云寺待了十几年,不能撒手不管。
更何况,他放心不下她。
这些刺客,有一便有二,这一路上,凶险无比。
师云清早有所料,得到答案之后,忽而翻身下马,蹲在唯二的还活着的刺客面前,伸手扯开那人的袖子,随后下意识地去抽出银针扎在那人手臂上。
青龙未现。
她心中稍稍放松,冷声询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这些刺客并不是死士,但是却很忠心,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询问,连眼皮都未撩一下,师云清也并没有想就这样会得到答案,所以起身拍了拍衣服。
“审问吧。”
监牢,皇室,甚至于军营,每个地方,每个人,面对不同的俘虏,审问的手法皆是不一样的。
暗卫之中有精通此道的,手段颇为残忍血腥,师云清并没有去看,牵着马走远了些,背对着,权当不知道。
她的心不是软的,却也不是硬的,遇强则强,是她所信奉的道理。
这些人要杀她,那么他们就是站在对立面的,面对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该出手时,就绝对不能手软。
师红叶抱着长刀走在她的身旁,红眸之中嗜血的光芒隐隐退去,那些外泄的杀气也慢慢收敛。
她的这种状况,叫师云清有些担心。
“你这功法,有什么问题?”以前的时候,她并没有察觉到这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生诀》的突破,师云清隐隐能够感觉到师红叶身上的暴虐。
只是这些暴虐被隐藏得很好,所以以前她并未发现。
《长生诀》主生机平和,是什么样的功法,能让修习《长生诀》的她感觉到不舒服?
师红叶依旧是沉默寡言的样子,高高束起的长发垂落在身前,遮住半边精致的脸庞,眉目见感情很是浅淡。
见此,师云清的心中更是担忧。
红叶现在的这个性子,和当初的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
“是《焚天》,是我楼兰皇室一门特殊的功法,有血脉克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师红叶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是很在意。
楼兰皇室一代一代修炼下来,这门功法已经很完善了,前几代的皇室,除了她的母亲,基本上都是寿终正寝,也没出什么事。
除了在交手的时候她心中的杀意会要比平时浓上一些,其他的时候,并不会影响到她一星半点。
“那身体呢?”
“没有。”
“你心中有数便好,我先给你把个脉。”师云清沉吟片刻,伸手搭在她的脉搏上,脉搏平稳有力,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她这才放下心来。
那一头的审问似乎已经结束了,两人连带着十多个龙卫,牵着马往回走。
刺客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在看到师云清的时候,浑浑噩噩的目光中溢出一股恐惧之意。
这种目光,她倒是少见,也有些新奇:“询问得怎么样了?”
“是废太子卫青玄。”影卫禀报。
师云清眉头一挑:“可信吗?”
“属下几人看过他的神态,动作,并没有撒谎。”影卫解释。
整个蜀国,或许有人能够在他们的刑罚下死守一个秘密到死,但是却不可能在他们的面前撒谎,影卫审问的人太多,从眉目神情眼睛以及动作,都能提出一个个的疑点来。
但是——
“陷害废太子吗?”师云清并不信,她剑鞘抵住刺客的脑袋,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狼狈。
大多数的刺客生得都极其平凡,这个也不例外,唯独那一双眼睛,浅棕色的,同蜀国的人并不太像。
影卫接二连三受到质疑,虽然并没有对师云清产生不满,却也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此刻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却教他们忽而有些难以把握。
师云清的剑逐渐移到那被挑断了筋的手腕上:“你若是陷害麟王,或者是陷害朝中那些门阀世家,我或许还会信,可惜,你却偏偏陷害他。”
卫青玄被卫禛断了一只手臂,早就心存死志,终日在皇陵之中郁郁寡欢,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的迷惑敌人之计。
但是师云清却是知道另外一点,那便是他手底下的人,都会有一个标志,云纹。
在刻上云纹之后,手臂会腐烂,熬得过去的,才会成为他手中的刀,熬不过去的,一张草席,丢入乱葬岗。
那个人,向来是仁慈中带着暴虐,暴虐中却又有着仁慈。
刺客眼中带着不甘,喉咙中发出嗬嗬嗬的诡异笑声:“是与不是,全看你信不信,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师云清淡淡摇头:“我说了,说出幕后主使。”
“不可……啊!”痛苦的哀嚎在忽然响起,刚才被审问,刺客的手脚都被打断,浑身上下也早已没了力气,现在的痛入骨髓,他却是连打滚都做不到。
师云清收回瓶子,垂目看着刺客痛得扭曲的脸,将药瓶扔给影卫:“将这药每天洒在他的伤口上,直到伤口愈合……对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赵国,或者是吏部尚书派你来的?”
赵国赵无双,吏部尚书大儿子林颂云,这两个人,是最有可能的。
师云清没有得到答案,刺客已然痛昏了过去,泥泞,血液,汗水混合在一起,狼狈不堪。
“姐姐为何给他用这么好的药?”师红叶万分不解,那药粉不过撒了薄薄一层,原本流血的伤口就结了痂,虽然脆弱,但绝对是疗伤圣品,拿给一个刺客,实在是太浪费了。
“有副作用,正好用他来试药。”师云清抿嘴低头看那些伤疤,那些脆弱的疤痕,必然是一揭就掉,而且使用者除了痛苦,用多了便会造成衰老。
这是她从千绝毒之间得到的灵感,希望能够从这方面入手,能够解千绝毒。
但是最后却发现,并没有用。
她心中不勉有些失望。
这种毒实在是太过难熬,原本紧咬牙关的刺客为求一死,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真正的幕后主使——赵国皇室。
曾经被镇压的赵国皇室,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说是卫玄命不久矣,所以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