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可是实话?”
卫青玄震怒之下,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今日如果你有半句虚言,那便是要凌迟的你可知道?”
妇人丝毫不惧,指天发誓:“民妇若是有半句虚言,今日便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们说话的期间,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经上了钉板,哀叫着滚了三圈,虚弱地跪在地上:“草民,状告……代理太守,文锡容!”
卫青玄板子一拍:“你也要告他逼人吃死人肉不成?”
“不……不是。”老人一身麻衣布满了血迹,老泪纵横,“小人,状告代理太守文锡容,谋害前太守左松林,害其妻子,左凤娇,害其孩子……”
卫青玄按捺住满腔怒火:“那孩子叫何名字?”
“那孩子……没有名字。”老人哀泣欲绝,涕泗横流,“小人本是在这太守府中的管家,我家老爷勤政为民,与夫人伉俪情深,只有我家小姐一个孩子,便不忍嫁出去,就招了一个夫婿进来,这夫婿,便是代理太守文锡容。”
“这文锡容本来是个穷书生,得了我家老爷的提拔,才能当上太守主簿,然而,谁知道这文锡容表面必躬必亲,背地里却是个狼子野心的。他与外人串通,把控住了整个太守府,在这太守府之中,用马将我家老爷活活拖死。”
老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份了,然而吐字却是极为清晰,一字一句,恨不得嚼碎了,和着文锡容的血肉一起吞咽下去。
“他入赘我太守府七年之久,不知为何,我家小姐一直怀不上孩子,我家大人心觉有愧于他,将不少的权利都交给了他,就在去年,我家小姐好不容易怀上一个孩子,可等到小姐诞下孙少爷,他竟是活活掐死了我家孙少爷,养为小鬼。”
“他恨极了我家小姐,剜了我家小姐的眼睛,割了我家小姐的舌头,拔了我家小姐的指甲,日日夜夜关在府中不准出来,他以为我这老头子已经死在了乱葬岗,可我不敢,我不敢呐……”
老人无力地捶打着地面,老爷对他恩重如山,大仇未报,他又怎么敢去死。
外面的人哗然地盯着文锡容,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又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惧怕。
师云清想起了前两日见到的那个女子,已然信了七分,她心中对文锡容这番做法感到发寒,又十分不耻。
然而到了这种时候,文锡容反倒没有刚才的惊慌了,他背着手站在公堂上,苍白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几丝诡异的笑容,粗嘎得像是磨砂的声音说:“不是还有一个要状告本太守吗,你,还要告本太守什么?”
那书生不知何时已经滚完了钉板,青衣染血,目光倔强:“小生,状告文锡容,杀人抛尸,勾结土匪。”
“小生原本是这泷水林家的嫡子,然而就在前不久,一群土匪冲进了小生的家中,将我的父亲摁在水中活活呛死,而我的妹妹,和我的母亲不甘受辱,活活撞死在柱子上,小生当日被姨娘藏在柜子后面,才躲过一劫。”
“小生当日看见,那领头之人,就是文锡容,我林家三十六口人,其中三十五人,皆是被他带人所杀,只因为我父亲曾经驳回了他的试卷,让他未能中得举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书生讲到此处,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他苟且偷生,就是为了这一日,滚钉板又怎样,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他也要文锡容不得好死。
三个人,数件罪名,让人死上上百次都不足惜。
饶是卫青玄,见惯了天牢中的恶贯满盈的罪犯,都觉得这些手段残忍至极,他抬头问文锡容:“你可承认?”
文锡容忽然朗声大笑,他手慢慢地指过那三人,随后转向卫青玄,师云清,卫玄,面色狰狞,目露凶光:“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你们,你们这些人,凭什么一生来就可以傲视所有人,我不服,我不服。”
“哈哈哈哈。”他扭着脖子咧嘴阴森长笑,“我是个穷书生又怎么样,你们这些看不起的我的,都该去死,都该去死……你们以为安秀郡主可以救你们?她自身都难保了啊,哈哈哈哈……”
瘟疫是他造成的,水患也是他造成的,还有这些人的罪证,都是确切的,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可是他一点也不惧怕。
师云清的脸色一变:“早上的粥……”
文锡容脖子一拧,赞赏地看着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人肉,瘟疫,我倒是要看看,你死了,这瘟疫还怎么医治……”
站在原地的卫玄暴怒:“抓住他……”
几个官兵迅速上前,文锡容手中拿着个东西狠狠往地上一砸,周遭迅速弥漫出一股烟雾,呛得人眼泪直流。
等到烟雾散去,哪里还有对方的身影。
师云清抱着汤婆子,瞧着身边暴怒的人,赶紧拉住他:“我们今天都没有喝粥。”
难怪她闻着那味道觉得不对,原来是人肉熬成的。
压下心头作呕的欲望,师云清吩咐侍卫:“找个大夫来给他们看伤,让李德带兵,全力抓捕文锡容,还有,剿除匪患!”
卫青玄已经失去了理智,双目通红,一脚踹翻桌椅:“混账,混账,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生于高位,即便是废太子一事,都没能让他这般暴怒。
然而今日,一个小小的代理太守,居然敢这样算计他。
盛怒之下,卫青玄忽然双手颤抖,眼珠子往上翻,一时间竟是喘不上气来。
他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倒在口中咽下,顿时舒了一口气,飘飘欲仙。
师云清看见他的状况不对头,对着卫玄道:“打晕他,带回去。”
卫青玄这样子,让她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前世她疼痛至极之时,大家都想着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会注射吗啡一类的镇静药给她缓解疼痛。
然而这些药却有成瘾性,越使用,依赖性就越大,明明可以忍受的疼痛,却像是百蚁噬心一样。
当然,还有一种类似的东西,被人称为——毒品!
卫青玄这样子,摆明了就是吸食了毒品。
侍卫架着卫青玄放在软榻上,又从他的怀中搜出几包类似的粉末,师云清捻了一小撮,放在手心慢慢细嗅。
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
师云清脸色铁青,指挥侍卫:“搜,看二皇子身上是否还有这些东西,全部搜出来,烧了。”
卫青玄当真是不要命了,这种东西都敢吃。
卫玄见她难得发怒的样子,便知道这种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忍不住问:“这东西是什么?”
“五石散。”师云清接口,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又称寒食散,服下之后浑身燥热,让人觉得神明开朗,体力增强。”
她叹了一口气:“这是一种,慢性,剧毒,久服成瘾,身体虚弱,极为惧疼,最后中毒死去。”
难怪不得,堂堂皇子,居然会穿洗得泛白的麻布衣服,怪不得,曾经儒雅仁义的太子殿下居然变得暴虐异常,阴晴不定。
储君之位,争端极多,怕是卫青玄变成这个样子,少不了他那几个兄弟是手笔。
果真是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种!
两人有些交情,师云清是不可能看着这个人死去的,至少,不能如此窝囊地死去。
卫玄听了她的解释,当时就沉声道:“可有解毒的办法?”
“有,但是毕竟伤了根底。”师云清叹气,这是从鬼门关前拉人,和阎王争啊。
“这五石散定然不能再让他服用了,到时候,他肯定会发狂,你要留两个侍卫,制住他。”师云清眼中闪过一道厉光,卫青玄这毒,他就是不想解,也得解。
卫玄应诺:“好。”
两人洽谈好,卫青玄也悠悠转醒,迷茫地看着师云清:“我这是……”
“你吸食了五石散。”师云清也不隐瞒,直接将所有的事情告知了他。
卫青玄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颓然地躺在软榻上,面色灰败:“这段时间,就劳烦安秀了。”
他的好弟弟们啊。
五石散的毒,不比蛊虫好解半分,卫青玄成瘾已深,每每痛到深处,就会发狂,必须几个侍卫一起才能够制止住。
卫玄又担心师云清会被误伤,每次下手都极为重,到后来,这位废太子不是被五石散折磨得面目全非,倒是被战王打得面目全非。
瘟疫已经彻底控制住,文锡容却还是没有找到,当务之急,竟是只剩了水患一事。
师云清暗中配好火药的药方,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借天力而为!
“这东西的配方,还是我在师父炼丹时发现的,每每都说了他的丹药不靠谱,让他不要走歪门邪道,偏生不听。”
她拿着地图,无奈地数落着自己的师父,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这人越老,就越想做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出来。
师云清的师父,也不例外。
要是对方真将这火药吃进肚子里,怕是不比那五石散差到哪里去。
想起自己下山前的千叮咛万嘱咐,她就忍不住去想。
师父到底听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