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秀郡主病重。
泷水里面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传得那是风风雨雨。
于是乎，百姓们悄悄地聚集在太守府外。
“诶呀，秦夫人，您也在呀。”大婶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往周围看看，悄悄问：“您也是来看安秀郡主的？”
被称为秦夫人的妇人点头，将篮子放在太守府门口：“郡主病了，我同女儿日夜兼程做了这百家衣，希望能为郡主祈福，希望郡主能早日好起来。”
“夭寿哦，郡主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生病了。”
“你说呢，郡主成日待在疫区里面，我看啊，不是累坏的，就是染上了，还好现在有药，不然郡主要怎么办啊！”
“就是啊，但愿郡主能好起来吧。”
就在太守府门外络绎不绝的时候，睡了一天一夜的师云清，也终于醒了过来。
疼！
她动动手指，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声音：“水……”
有人轻轻地将她扶起来，端着一杯水凑到她的嘴边。
她小口小口地啜着，像是沙漠中干旱的路人，巴不得把绿洲背在身上。
“慢点。”
“卫玄？”师云清歪着脖颈去看他，恰巧看着一个带着胡茬的下巴，熟悉的雄性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知道是他，就伸出手去给他把脉。
脉象倒是有力，她也就放下了心，便轻声说：“蛊虫刚刚拔出，我给你开两副药，补补身体。”
卫玄把她的手给塞到被子里，捏着被子，不留一丝缝隙，只剩一个小小的脑袋。
他伸手摸着她的头，无奈道：“我很好，你倒不如给自己先开两副药补补。”
身体都这样虚弱了，还这样想着他，卫玄就是想怒，都怒不起来。
师云清咳嗽了两声，小声辩驳：“我的身体，就是这样，等到过两日，就好了。”
两辈子，她的身体一度都差到了极点，上辈子是是绝症，医不好，倒是这辈子，在杏林中养了十几年，她除了畏寒这一点，其实身体比大多数人都要好。
她又忍不住问：“疫区的病情，怎么样了？”
“已经稳定下来了，太守府里的御医也好了，都去了疫区，你就好好在屋子里待着，不准再乱跑了。”卫玄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肯再放她去疫区了。
师云清扯着他的衣袖：“在房间里待久了闷，我想出去逛逛，你去找个轮椅给我便是。”
“好。”
工匠们技巧，又听着是安秀郡主需要，当天就把原本的四轮车修改了一番，两大两小四个四个轮子，扣在两边，推着走的时候也不觉得摇晃。
卫玄把师云清裹得像个大头娃娃一样，身上披着狐裘不说，腿上还盖了一件，怀中还抱着个汤婆子。
两人在府中散步，她伸手接住一片落花，抬头问：“泷水的水患怎么样了？”
女孩儿的样子美好得不可方物，卫玄竟是看入了迷。
他推着轮椅，一会儿才缓过神：“堤坝垮了一截，要重新修缮。”重头来过，耗材耗力。
师云清抚着花瓣上的脉络：“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卫玄：“什么办法？”他知道她足智多谋，所以心中也有几分期待。
“堵不如疏。”
自古水患，修建堤坝只是下下策，若是在此之前就修建好了堤坝，自然是好的，可是已经发生了，还没等泥沙凝固，就又冲垮了，自然是不行的。
卫玄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疏，又能往何处疏？
“我这几日也敲过泷水的地势，在明秀两山的交接处，有一薄弱的地方，其后通往缁水边界，其中常年干旱，杳无人烟，又沟壑纵横，是个好地方。”
不等他询问，她就继续说：“我知道一种威力极大的东西，可以炸掉两山薄弱之地，疏通水源，我将其称之为……炸药！”
私心之下，她本不愿道出这种东西，可是现在，却别无她法了。
“炸山？”卫玄停在原地，“你知道，在说什么吗？”
如若真的有这种东西，应用于国家的战争之间，望眼整个九州，又有谁能争锋？
可如果这个东西真的出世，安秀郡主，必定会被推向风口浪尖。
师云清也极为无奈：“卫玄，泷水几十万人的性命，都在我们的手中。”
“我知道，你放心，这件事，除了你我，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卫玄单膝跪在她的面前，郑重承诺，“云清，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我……”
“皇叔，安秀！”
两人齐刷刷地看过去，好好的气氛，登时荡然无存。
“皇叔，你和安秀……”卫青玄看着他们两个一跪一坐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什么时候，皇叔和安秀这么熟悉了。
卫玄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淡然道：“郡主还是注意着衣裳，要是再滚在车轮里，这轮子怕是就要坏了。”
师云清：“……”
她顺手整理着自己的衣裳，面色不大高兴：“多谢王爷了，下一次我自己来就成。”
卫青玄找过来，除了担忧师云清之外，还是想来找卫玄说说水患的事情。
正好是用早膳的时候，下人们备好了饭菜，三人相当随意地打算就在院子里用膳。
早上的粥是肉粥，剁得细碎的肉熬在粥里，喷香的味道让上菜的小厮都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师云清闻着那股味道，心中有些烦腻，又放下了碗。
“安秀，你可是不喜欢？”卫青玄正准备吃，见她放下了，也跟着放下去看她。
卫玄不说话，碗也没有动。
师云清摇摇头：“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一闻到这股味道，她就十分想吐。
一个侍卫匆匆走进来：“禀二皇子，禀王爷，禀郡主，外头出事了。”
卫青玄虎着脸：“什么事这么慌张？”
侍卫低头：“外面有人击鼓鸣冤，说是要状告代理太守。”
三人对视一眼，也顾不得吃饭了，当即就赶往了太守府门外。
卫玄下意识地去推师云清，师云清却看起来不大高兴：“王爷何苦劳累。”
“郡主救了本王，本王又岂能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亦步亦趋的心腹满头黑线：“……”
如果不是知道郡主和王爷的关系，他们怕是也要信以为真了。
等到三人一走进，就听到振振闷响，宛如打雷，那是太守府外的大鼓被敲响的声音。
太守府有专门的公堂，师云清被推着进去的时候，文锡容已经坐在了高堂之上，满脸威严。
贫民们纷纷为几人让路。
“郡主。”
“郡主您没事儿吧？”
师云摇摇头：“我很好，你们来这儿鸣鼓，所谓何事？”
高堂之下。站着三个人，第一个白发苍苍，佝偻着背的老头。
第二个，是个衣衫褴褛，衣不蔽体的妇人。
第三个，是个青衣加冠，弱不禁风的书生。
三种不同的人，却凑到了一起。
文锡容看见三人的到来，赶紧将位置让给了卫青玄：“二皇子请上座，请上座。”
卫青玄毫不客气地坐下，一拍惊堂木：“这是怎么回事，公堂之上，你三人为何不跪？”
三人吓得陡然跪下，其中的书生大呼喊冤：“二皇子冤枉，我们并非不跪，而是因为我们此次状告之人，就是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代理太守，他不值得我们跪。”
“你们想要告太守？”卫青玄来了兴趣，戏虐地看着吓得腿软的文锡容，“你们可知道，状告朝廷官员，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按照朝廷律法，想要状告朝廷官员，那就必须先滚钉板，只有滚完了钉板，才能告。
文锡容忐忑心安定了下来，他咬牙切齿地怒喝：“你们三个，别以为可以污蔑本官，想要污蔑本官，就先滚了钉板来吧。”
他的话一落，整个公堂之上就鸦雀无声。
状告代理太守，还要先滚钉板的？
怎么会这样？
跪在中间的妇人抬起头，仇恨地看着文锡容，用尖锐的声音喊道：“我先来。”
扎着密密麻麻的钉子很快就被抬了上来，妇人腿一直在颤抖着，然而当她看见文锡容的样子，心又瞬间坚定了下来。
师云清冷着脸，忍不住开口：“二皇子，这瘟疫还没有过，滚钉板的事，就算了吧。”
在先皇在位的时候，是没有滚钉板这一说的，直到建康帝上任。
每每想到这些事和建康帝有关，师云清就更加痛恨对方。
卫青玄冷笑，丢开手中的惊堂木：“安秀，这是我蜀国的律法，若是今天开了先例，以后怕是谁都敢来状告官员了。”
“可……”
卫青玄挥手打断了她：“律法不可废，你身为郡主，就更应该知道。”
她是郡主，蜀国的金枝玉叶，她的一言一行，都要极为慎重。
师云清无力地握着手，别开眼不忍去看。
周围的有人小声地抽泣着，妇人视死如归地躺了上去，每滚一圈，都会抽气着惨叫。
“啊——”
卫玄的手落在她的椅背上，咚咚地敲着，以示安慰。
文锡容面色狰狞，恨不得那个妇人死在了钉板才好。
真是失算了，他原以为这泷水的人都活不成了，谁知道冒出个安秀郡主，居然治好了这些病。
能够活下来了，文锡容自然不想死，他眼睛都快瞪裂了，只希望这钉板再尖一点。
可惜没能如他所愿。
妇人踉跄着从钉板上爬起来，跪在地上，声嘶竭力地低吼：“民妇状告，代理太守文锡容，不顾百姓生死，贪赃枉法，收刮民脂民膏，不给修建堤坝的壮丁食物，逼人吃死人肉，最终导致了瘟疫横行。”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