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韩天航2018-05-30 09:219,597

  初夏,刘世棋的那个年轻老婆因为难产被送到县城的大医院去,住了半个多月才出院。刘世棋抱着刚出生的婴儿,搀着还很虚弱的妻子去挤长途汽车回牧业三队。

  车站上,等车的人很多,刘世棋大声嚷嚷着请大家给借个道,众人看刘世棋抱着婴儿,老婆头上又缠着布,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也自觉地让他们站在了前面。

  长途汽车到站,车尾喷出一股浓烟。

  刘世棋抬头看车,发现车里挤满了人。车门一开,他就紧抱着婴儿,用力地把老婆推上车,自己也挤了上去。

  长途车又冒出一股黑烟,开动了起来。

  车上,刘世棋推着老婆往里挤,里面人喊:“别挤啦!里面也没空地了。”刘世棋看看身边坐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碰了碰年轻人,说:“小伙子,你给我老婆让个位子好吗?她刚生完孩子,是在县里医院做的剖腹产。身子弱,帮帮忙让个位子吧。”年轻人说:“我买的可是有座位的票!我大老远从口里来,一路上也辛苦着呢。”旁边一位年纪大的乘客说:“你一个大小伙子,人家是产妇,还有个刚出生的娃呢!你就该让座,年纪轻轻的怎么连这起码的道理都不懂啊?”年轻人不情愿地站起来给让了座。刘世棋说:“小伙子,谢谢了。”刘世棋的老婆坐下,从他怀里接过了婴儿。

  刘世棋打量了一下年轻人,见他穿着土布衣服,一副农村人的模样和打扮。刘世棋问:“小伙子,你说你是口里来的,上哪儿呀?”年轻人说:“我要上我姐夫那儿去。”刘世棋说:“你姐夫在哪儿工作?”年轻人有些得意,说:“在沙门子牧场,叫齐怀正,是那个牧场的场长。”刘世棋来了兴致,说:“那你叫啥?”年轻人说:“我叫杨北斗。”刘世棋说:“哦,你姐叫杨月亮吧?”年轻人说:“对,你咋知道?”刘世棋伸出手说:“来,认识一下,我叫刘世棋,以前我是齐场长营里的兵,现在是他牧场里的牧工。不过我可告诉你,现在你的姐夫可不是咱们齐怀正场长,是一个叫郑君的畜牧技术员。”

  杨北斗一开始挺高兴,听到后面的话变了脸,说:“你胡说个啥!”

  刘世棋说:“一年前,你姐就跟齐场长离婚了。”杨北斗说:“为啥?”刘世棋说:“你姐姐又看上了那个郑君呗。人家是大城市来的,长得又英俊,还是个大学生!所以齐场长一气之下,就把你姐姐给休了。”杨北斗说:“我姐不是那样的人!”刘世棋说:“是不是,你去了就知道了。”杨北斗说:“你再说我也不信!我怀正哥是个战斗英雄,又是个领导,我姐干吗看上那个大学生呀!”

  刘世棋冷笑了一声,说:“那这事你得去问你姐。别说你了,我们想破脑袋也没想通。你姐还跟咱们齐场长生了个女儿呢!”刘世棋说着看了看他老婆抱着的婴儿,疼爱地用手指摸了摸婴儿的脸,说:“库兰,我的宝贝女儿哎!”

  杨北斗满脸的疑惑、绝望和痛苦,说:“你说的这事,也传到我们老家了,可我爹就是不信!”

  到了沙门子牧场场部的路口,杨北斗下了车,刘世棋还在车上笑着朝他挥了挥手。杨北斗对刘世棋讲的事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他背着个布包,朝沙门子牧场走去。齐怀正带着小石骑着马从杨北斗的身边飞奔而过。杨北斗回头朝那两个骑马的人看看,但马已迅速消失在草原上。

  林凡清和郑君正在试验室里工作。林凡清看着显微镜在念数字,郑君在做记录。

  齐怀正带着小石骑马来到试验站的院子,两人跳下了马。齐怀正去推开试验室的门,大声说:“嗨,嗨!都别干了,跟我走。”林凡清不明所以,抬头说:“出什么事啦?”齐怀正说:“啥事也没出,想让你们出去玩一天,别老窝在试验室里捣鼓你们的数据。”郑君感兴趣地问:“到哪去玩?”齐怀正说:“阿吾斯齐乡赵乡长的儿子结婚,特地来邀请我们去,他们按哈萨克的婚礼办喜事,有赛马,有叼羊,有姑娘追,还有跳舞、唱歌,还有手抓羊肉还有大碗的酒。赵乡长说,这三年你们帮阿吾斯齐乡的牧民搞优育,羊的数量质量都大大地提高了,所以一定要把你们俩都叫上。”

  郑君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一听立马就来了精神,放下笔说:“那就走!我也想参加他们的赛马呢,现在林站长骑马,也成了把好手呢!”

  林凡清也兴致勃勃地说:“那好,我们也该放松上两天,走!”

  杨北斗走进场部办公室。值班员问他:“你找谁?”杨北斗说:“我找齐怀正,他是我姐夫。”值班员先一愣,接着一笑说:“你姐是谁?”杨北斗说:“我姐叫杨月亮,我叫杨北斗。”值班员说:“那你直接去找你姐吧。你姐现在在良种培育试验站。”杨北斗说:“为啥?”值班员说:“齐场长早就不是你姐夫啦。现在你的姐夫叫郑君,这你还不清楚吗?”杨北斗说:“那我能见见我的怀正哥吗?就是见见齐场长!”

  值班员说:“齐场长不在,他上山了,恐怕两三天后才能回来,你还是先去找你姐吧。”说着,示意窗外的小路说:“顺着这条小路往西走,大概五六公里的路。”

  杨北斗说:“不行!我爹说了,真要出了那种事,叫我要先找怀正哥,然后再去找我姐。同志,请你告诉我,我的怀正哥在哪儿?”

  阿吾斯齐乡的一个草原上,搭起了无数个毡房,牧民们骑着马蜂拥而至。人们穿着节日盛装,载歌载舞,举行各种活动。歌声、冬不拉的琴声响成一片。齐怀正、林凡清和郑君跳下马,同来迎接他们的赵乡长热烈握手。

  到了赛马的环节,郑君在赛马场边上把背上的琴解了下来,交给齐怀正。

  齐怀正说:“你咋的,琴都不要了?”郑君认真地说:“齐场长,我也想参加赛马。”齐怀正说:“你在马上的功夫不如林凡清啊,你的功夫只能在马上拉拉琴,可林凡清的功夫,比我这个当兵的还强啊。”郑君说:“他是跟着红柳学的,那是爱情的力量。所以说爱情的力量是最伟大的力量。”齐怀正说:“你别酸了,我可不这么看。男人哪能只为了爱情呀!林凡清我看就不这样。”郑君说:“齐场长,我说了你别生气。我郑君就是为了爱情才跑到这里来的,所以齐场长,你永远是我的恩人!”郑君说着跨上马,朝赛马的人群奔去。

  林凡清已经在赛马的人群中,他挺直腰,勒着缰绳,那英姿勃勃的模样,在赛马的人群中特别的显眼。观看赛马的人群中,许静芝也在里面。她已是一身哈萨克女人的打扮,完全变了个模样,但依然非常漂亮。她早就看到了林凡清,看到林凡清依然是那样的儒雅而英俊,不由得脸上也有了些激动的神情,但随之而来的伤感也涌上了心头。

  赛马场上,旗手把小旗一挥,马匹围着个大圈开始争相奔跑起来。林凡清夹在马群中间,身子前倾,臀部微悬,显得镇静沉着。他的马撒开蹄子,不断地追过前面的马。郑君也夹在马群中,被诸多牧民们夹击着,显得有些慌乱,几匹马从他身边擦过,他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但郑君还是镇静了一下自己,稳定情绪,继续往前追,虽然他已经落到最后的几匹马中间了。

  许静芝看到郑君,对他喊:“郑君,加油!别气馁!”

  郑君也看到了许静芝,朝她点点头,两腿夹了夹马肚,奋勇向前。

  许静芝的眼光也射向了林凡清,林凡清已经在领头的几匹马中间了,一会儿第三,一会儿第四。场外观众都在呐喊加油,许静芝的情绪被这赛马场上的气氛调动了起来,她也开始紧张地在为林凡清加油。

  赛马场上,郑君虽然在奋力向前,但还是落在最后的几匹马中间。

  小旗又挥了一下,最后一圈了。这会儿所有的骑手都拼出了最后一把劲。林凡清咬了咬牙,终于超过第四,向第二追去。只差一个马头,林凡清屈居第三。

  郑君也跟着大队伍冲过了终点线,是倒数第三。

  赛马场外,许静芝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齐怀正、小石也在热烈地鼓掌。在齐怀正身边的赵乡长说:“想不到林站长得了第三名,我们那些三四岁就骑在马背上的牧民都没赶上他,了不起啊!”

  不少人围着林凡清和郑君。林凡清满头是汗,气喘吁吁,但对自己的赛马成绩感到满意,一脸的兴奋。

  齐怀正走了过来,说:“行,我们试验站的人得了两个第三,一个是正数第三,一个是倒数第三,都不简单!”

  郑君在林凡清耳边嘀咕说:“我看到许静芝了。”林凡清一惊说:“她在哪儿?”说着,用眼睛到处找,虽然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但一听到许静芝的名字,他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林凡清若有所思地说:“已经快有两年没见她了。”郑君说:“她还没原谅你?”林凡清摇摇头说:“那次我追了她一路,她同我吵了一路。她越是这样,我心里的内疚也就越深。”

  在沙门子牧场场部,来找齐怀正的杨北斗坐在值班室的地上撒泼打滚,又是蹬腿又是哭。值班员哪见过这阵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好。

  值班员说:“要不,你先到场部招待所住下,等齐场长回来了,你再见他?”杨北斗哭着喊:“不行!我现在就要见我的怀正哥,我咋地也要把这事情搞清楚!要不,我没法向我爹交代。”值班员说:“齐场长到阿吾斯齐乡参加人家的婚礼去了。”杨北斗说:“那你现在就带我去找他,我要立马见到他!”值班员说:“我还在值班呢!”

  杨北斗突然爬起来噗地跪下说:“求求你了,帮我去找找我的怀正哥吧,求求你了呀!”

  已是黄昏,夕阳把草原抹得一片灿烂。值班员领着杨北斗来到草原,朝齐怀正喊:“齐场长,有人找你!”

  齐怀正应声走过来,值班员把杨北斗领到齐怀正跟前说:“齐场长,这位同志死活要找你!说今天找不到你,他就不活了。所以我只好把他带到这里来了。”齐怀正对杨北斗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杨北斗说:“怀正哥,你不认识我了?”齐怀正认不出他来,说:“你是——”杨北斗说:“我是杨月亮的弟弟,杨北斗呀。”齐怀正有些记起来了,说:“你是月亮的弟弟北斗啊!来找你姐的?”杨北斗说:“不,是来找你的,是我爹让我来找你的。”齐怀正一愣说:“是你爹让你找我的?有什么事吗?”杨北斗说:“我爹想让我问问你,我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把我姐给休了。”齐怀正窘迫地说:“谁把你姐给休了?”杨北斗说:“你呀。我姐肯定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才把我姐休了。”

  齐怀正卷了支烟拼命地抽了两口,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杨北斗说:“我爹说,我姐要是做了那种辱没家门的事,我爹让我把我姐带回老家去。”齐怀正说:“干吗?”杨北斗说:“把她活埋了。”齐怀正喊:“胡来!”杨北斗说:“我爹说,反正他也不活了。”齐怀正说:“你姐没有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姐!”杨北斗说:“那你为啥要把我姐休了?”齐怀正说:“因为我和你姐脾性不合,过不到一块儿,所以离了。”杨北斗说:“那你就是把我姐休了么!”齐怀正说:“不是休了,是离婚了!是双方都自愿的。我跟你姐离婚后,她再找个男人,那是她的权利!杨北斗,我告诉你,你别把农村封建的那套东西搬到我们部队来!你要为这事来,你就赶快回去!”杨北斗固执地说:“我爹说,一定要怀正哥说出为啥要休掉我姐,不说清楚,不许我回去!我要没问清楚就回去,我爹就要打断我的腿。”齐怀正说:“我说了,是两个人脾性不合!所以离婚了!”杨北斗说:“我姐长得那么漂亮,你咋会同她脾性不合呀!我不信!”

  有人在毡房边上喊:“齐场长,快来!新郎新娘要敬你酒哪!”

  齐怀正指着杨北斗对值班员说:“你先把他带回去,等明天我回去后再说。”杨北斗说:“怀正哥,你要不跟我说清楚我就不走!”

  夜幕低垂,一堆堆篝火燃起。手鼓声、琴声、欢笑声响彻草原。

  在一堆篝火旁,一群男女正在跳舞,许多人拍着手围观。齐怀正、林凡清、小石也在围观的人群中。郑君挤进人群,把林凡清拉了出来。

  郑君说:“我刚从许静芝那儿来,你想不想再同她谈谈?”林凡清说:“那当然。”郑君说:“你瞧,在那边站着呢,穿着哈萨克女人的衣服。我同她说了,你去吧。”

  郑君丢下林凡清挤进人群,把提琴交给小石,兴致勃勃地走进跳舞的人群。他的舞姿优美,节奏感强,跳得很是潇洒。在这方面,他要比林凡清强。

  齐怀正赞许地点着头,把杨北斗拉到身边说:“你瞧,那个跳舞的,就是你现在的姐夫。他叫郑君,是个大学生,比我可强多了。”

  在两堆篝火之间,火光一明一暗。林凡清朝许静芝走去。许静芝犹豫了一下,也朝林凡清迎来。火光一亮,照亮了两个人的脸。还有一米的距离,两人都站住了。

  两人沉默着,都不说话。飘忽的火光依然在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许静芝说:“我听郑君说,你找我?”林凡清清了清喉咙,说:“是,静芝,我想再同你谈谈,希望你能原谅我。”许静芝摇摇头说:“林凡清,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不可能!什么时候我原谅你了,也就是我不爱你了。在我看来,爱情是非常小气的,尤其是对一个女人来说就像眼睛一样容不得一点沙子。”林凡清说:“既然你不能原谅我,那就不谈这事了,谈点别的行吗?”许静芝说:“别的我不想谈了。”林凡清说:“静芝,你别这样好不好!”许静芝说:“我怎么啦?我许静芝不像别的女人那么大度,心爱的人离开了自己还要祝他幸福,我许静芝做不到!红柳可以对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你林凡清不能这样说!我们毕竟交往了两年,也深深爱着对方,可你居然一点都不了解我,不了解我的心。当我说出我愿意跟你到新疆来的话时,我已经把一切都交给你了!”说着,哭了。

  在篝火旁,一曲终了,郑君走出舞圈。

  齐怀正拉住郑君说:“郑君,这是月亮的弟弟,叫杨北斗。杨北斗,叫,这是你姐夫。”杨北斗恶狠狠地瞪着郑君,说:“我才不叫他姐夫呢!我的姐夫就是你怀正哥!”

  杨北斗气呼呼地从郑君身边走开。齐怀正喊他:“北斗!”杨北斗转过脸来哭着喊:“怀正哥!你得给我说清楚,你为啥要休了我姐?要不,我没法回去跟我爹交代!”

  齐怀正回头看看郑君气急地说:“他妈的,这事咋能跟他说得清楚呢!”

  郑君不在意地说:“这事用不着给他说清楚。他愿意叫我姐夫他就叫,他要不愿意那也随他去,我得拉琴了。今天玩得可真尽兴啊!”说着,走到小石身边拿过琴,又挤进圈里拉起琴来。

  齐怀正看着郑君被欢乐的人群围住,更激情洋溢地拉着琴,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心说:他娘的,这人咋就能活得这么潇洒呢?

  圆月在薄薄的云中穿行。林凡清与许静芝坐在离篝火不远处的小土包上。许静芝今晚肯接受郑君的提议,是因为白天在赛马场上再次见到林凡清,她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备受煎熬难以承受了。时间真是最好的良药,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逐渐开始接受这个现实,但她和林凡清之间还有些未能解开的结,需要这样的沟通。

  林凡清回忆说:“我一直等到火车开,都不见你的人影,我以为你决定要跟我分手了,因为你说过,如果你不来,那就是你变卦了。”许静芝咬着嘴唇,委屈地说:“那你就没想到还可能会有别的原因呀。”林凡清说:“我也问过你,你爷爷会不会不同意你到新疆来,可你说绝对不会!你爷爷一直是听你的。”许静芝不说话,只是流泪。

  过了一会儿,许静芝抹去眼泪说:“那天到半夜里,我把你叫到咖啡馆里,我跟你说的,你说你为事业去,我说那我就为爱情跟你去!我就这么容易变卦吗?”林凡清说:“可问题是你没有来呀!”许静芝说:“我不是来了吗?我不是紧跟着来了吗?”林凡清说:“可我并不知道呀。”许静芝说:“林凡清我问你,你到乌鲁木齐是不是住的兵团招待所?”林凡清说:“开始我住在人民饭店,后来跟齐怀正在兵团招待所住了一夜。”许静芝说:“同一个战斗英雄住在一起?”林凡清说:“对。他叫齐怀正,是我们牧场的场长。他今天也来了,喏,在那儿。”许静芝说:“那天一早我看到你了,当我追出招待所的院子,你们已经坐上车走了,我又是追又是喊,可车就是没有停。”林凡清说:“天呐,那是你在追啊?我们驾驶员小王看到了问我,你在这儿有认识的姑娘吗?我说没有。后来又说,有一个男的在追那个姑娘,齐场长就说,那就肯定不关我们的事了。于是车就继续开,我怎么会想到是你呢!”

  许静芝说:“三年前,我是为了防疫才到阿吾斯齐乡的,后来就留在了这儿。本来我一直盯在一个哨卡上的,后来有事离开了哨卡,回来后有人告诉我,一个姓林的技术员被一个牧民打伤了头。我在山坡上看到你们在对面的山路上,我叫了,你们当然听不见,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被打伤的人就是你。可当我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同红柳姑娘……”

  林凡清瞪大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嗓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像凝固了似的,谁都不再说话,许静芝把目光转向别处,两腮还挂着泪。林凡清凝视着她脸部的侧影,虽然草原上的气候已经在许静芝的脸上镌刻出些痕迹,但她那南方人特有的清秀柔美的线条依旧让人心动。林凡清心里翻江倒海般一阵阵地心痛,他对许静芝说:“静芝,你再找一个吧,不是有位首长在追你吗?”许静芝说:“不,那位首长他已经结婚了,就是他没结婚,我也不会跟他。”林凡清说:“为什么?”许静芝转过脸,盯着他说:“这还用问吗?”林凡清低下头,避开她质询的眼神说:“那你不是让我太沉重了吗?”许静芝猛地站起身,内心的伤口再次被撕开了。她说:“对!我就是要让你为我沉重一辈子!我还是那句话,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会原谅你!”

  许静芝说完奔向另一堆篝火,留下林凡清一个人独坐在那个土包上,一脸的无奈和痛苦,此刻他觉得,过去和许静芝之间的爱情带着甜蜜和温情,但眼前的许静芝更像是被山崩震落的巨石,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欢腾了一夜的人们都在沉睡。直到天光大亮,最后一堆篝火的余热也已渐渐冷却。

  毡房内。林凡清把郑君推醒,说:“郑君,快醒醒!咱们得回去了。家里还有那么多事没干呢。羊毛这几天也要开始剪了。”郑君揉揉眼睛,打着哈欠说:“昨晚闹得好过瘾啊!齐场长他们呢?”林凡清说:“他和你的那个小舅子杨北斗天刚亮就走了。那个杨北斗非要跟着齐场长,不肯跟你。”郑君苦笑一下,叹口气爬起来说:“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么个小舅子,而且对我很不友好,还不肯认我这个姐夫。你知道他看我啥眼神么?满眼的苦大仇深。我估摸着他在乡下斗地主时,那眼神都没这么狠。”

  林凡清和郑君在毡房前收拾好马,正准备翻身上马。许静芝领着哈里木骑马朝他俩奔来。

  许静芝跳下马说:“凡清,你这次也帮我个忙吧。”林凡清说:“怎么啦?”许静芝对也已跳下马的哈里木说:“哈里木,你说。”哈里木说:“林站长,我的羊群,今天一清早,吃了带露水的野苜蓿,肚子全都鼓胀起来了,卧在地上喘着粗气,都快不行了。”许静芝说:“所以只有灌肠了,不然,一只也活不下来。几百只呢!可我只有一个人,所以你们得帮帮我,能救活几只就救几只。”哈里木说:“林站长,郑技术员,我的母羊群全都是你们帮着培育的细毛羊。”

  林凡清跃上马很有把握地说:“那快走!郑君,你回试验站去吧,这事有我去处理就行了。”许静芝说:“多一个人帮着灌肠不就能多救几头羊吗?”林凡清说:“这事用不着灌肠!就算拉上十几个技术员帮忙灌肠,羊也得死一半。”

  林凡清、许静芝、哈里木一起赶到羊群边。那几百只母羊喘着气都卧在地上,眼神里透出行将死亡的悲哀。含着泪的阿依霞古丽迎上来说:“林站长,许兽医,你们得救救这些羊啊!”林凡清说:“哈里木,把这些羊都赶起来。”哈里木说:“可它们都走不动了。”林凡清说:“全都赶起来,卧在地上就只能等死!”

  林凡清和哈里木赶着羊群满山遍野地跑,鞭子甩得啪啪响。哈里木问:“林站长,这样能行吗?”林凡清说:“哈里木,等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效果了!现在别心疼羊,它们跑得越狠越好,这是在救它们的命呢!”

  林凡清和哈里木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地把羊群赶了回来。羊的肚子都瘪了,咩咩地叫了几声后低下头来又开始吃草了。

  林凡清笑着说:“哈里木,羊群没事了。”

  哈里木也松了口气说:“林站长,你这一招可真管用!”

  许静芝把林凡清送到山下路口,也就是上次林凡清和许静芝告别的地方。许静芝一直在想刚才那事,连她这个兽医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居然被林凡清这么轻易就解决了。她忍不住问:“凡清,你刚才那一招是跟谁学的?”林凡清一笑说:“跟我的老师也是我的岳父学的。”许静芝说:“他不是已经过世了吗?”林凡清说:“在他的工作日记上有记录。我老师不但是个有学问的教授,还是个很有经验的牧羊人。”许静芝点了点头,拨转了马头说:“怪不得你那么死心塌地地非要到你老师这儿来。”

  许静芝策马走出了十几米远了。林凡清突然觉得自己要把一些事情跟她说清楚,于是他大声地喊:“静芝,不管你肯不肯原谅我,但我要再说一遍,男人是为了自己的事业活在这世上的!”许静芝听见了,她也回头喊:“那我要再说一遍,女人就是为爱情活在这世上的!因为这是女人的本性和天职!”

  中午,齐怀正把杨北斗带到场部食堂。齐怀正到窗口端了一碗面两个馍走过来,搁到杨北斗跟前说:“吃饭吧!”杨北斗拿起一个白面馍看了又看,说:“怀正哥,你们天天都吃这种纯粮食的馍吗?”齐怀正不置可否地说:“对。”杨北斗香香地咬了一大口馍,又稀溜溜地吃了好几口面。齐怀正坐在桌子对面,也端着面和馍准备吃饭。杨北斗突然说:“怀正哥,你说你跟我姐没感情,为啥还生了个孩子?”齐怀正说:“你问这事干吗?这是你问的事吗?”杨北斗固执地说:“我就想知道,你为啥要跟我姐离婚!”齐怀正说:“你姐已经跟我离了婚,她又跟别人结婚了,就这么回事!”杨北斗说:“可为啥是这样?总得有个理由呀!”齐怀正火了,说:“理由就是你姐和我感情不好,你姐跟那个郑技术员的感情好,就是这么个理由!有感情才能生活在一起,没感情咋能生活在一块儿?”杨北斗说:“怀正哥,你是在哄我!我姐跟怀正哥之间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要不,不会有那么多难听话传到老家去!”齐怀正说:“什么话?”杨北斗说:“说我姐在外面找野汉子,所以怀正哥你才把我姐给休了!”

  齐怀正举起拳头,但又放下了,这些话传得虽然难听,但真实的事情又没法跟这个一根筋的傻小子讲。齐怀正郁闷地说:“这样的屁话你也信?你姐是这样的人吗!你要信这种话,你就给我滚回老家去!”

  郑君已经回到试验室,他把前两天摊在办公桌上的资料收拢一下,正准备工作。齐怀正领着杨北斗走了进来。

  齐怀正一看林凡清不在,便问:“凡清咋没跟你一起回来?”郑君说:“哈里木的羊群吃了带露水的野苜蓿,胀肚了,他去处理了。”齐怀正一指杨北斗,说:“郑君,那你就把你这个内弟,带去见月亮吧。”杨北斗执拗地说:“我不让他带!怀正哥,还是你带我去吧。”齐怀正说:“他是你姐夫,我带你去算什么!”杨北斗说:“我的姐夫是你,不是他!老家的人都知道你怀正哥就是我姐夫!”齐怀正说:“嘿嘿,杨北斗,你这个人咋跟你说不清啊!你就没长脑子吗?”郑君懒得跟这傻小子纠缠,说:“我说内弟啊,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就是你姐夫,那个叫杨月亮的女人就是我老婆。啥时候也改不了!你想见你姐,我就带你去。你要不想叫我带,不肯认我这个姐夫,那你就自便吧,我这儿正忙着呢!”

  杨北斗缩在齐怀正身后,很敌意地看看郑君,央求齐怀正说:“怀正哥,还是你带我去吧。”郑君嗤笑说:“齐场长,你辛苦一趟吧。世上怎么有这么拎不清的人!让他姐跟他说去。”

  齐怀正无奈地领着杨北斗出门,回头说:“凡清回来,你让他等我,我有事找他。”

  齐怀正又把杨北斗领到郑君家门口,说:“你进去吧,你姐在里面呢,我还有事儿。”说着,一拍屁股就走了。杨北斗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月亮听见外面有动静,走过来开门。她打开门先是一愣,这才惊喜地叫了起来:“北斗,你咋来啦?快进屋!”说着去拉杨北斗的手。

  杨北斗闪开月亮的手,说:“你别拉我!”月亮说:“北斗,咋啦?你咋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杨北斗说:“姐,你给我说实话,怀正哥为啥要把你休了?”月亮说:“休了?你咋问这话?”杨北斗说:“是爹特地让我赶到这里来问你的。”月亮有些心虚,说:“为啥?”杨北斗说:“反正家里的乡亲们都在传你的话呢,很难听!”月亮的脸唰地变白了,说:“传什么了?”杨北斗说:“说你跟别人乱来,怀正哥就把你休了。”

  月亮气得一抬手就要扇杨北斗的耳光,但手在空中停了好一阵子,还是收了回去,她恼怒地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继续阅读: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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