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韩天航2018-05-30 09:2111,176

  延绵不绝的草原上,碧浪翻滚,青草翠绿。各色的野花镶嵌在绿色的绒毯里,空气中溢满了花香。小鸟儿在空中忽高忽低,追逐着飞翔欢鸣。

  刘世棋和蒋进江把羊群赶上山坡。蒋进江说:“刘叔,这草场不是老陈叔他们在放牧吗?”刘世棋说:“不管他,哪儿草好,咱就到哪儿放牧,因为咱们这群羊特殊。”蒋进江说:“不都是队里的羊群吗?”刘世棋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这群羊还归试验站管,你想不想跟你爹一样到试验站去工作?”蒋进江说:“那当然想啦!试验站是科研单位,咱们牧业队是生产单位,听上去也不一样。”刘世棋说:“到底是初中毕业生,没白喝那几年墨水。所以呀,咱们得把这群羊放好,调到试验站工作就有希望。要是把羊放得皮包骨头的,你要想去就没门喽!”蒋进江一点头,说:“知道了。”

  正在草场上放羊的陈士前看到刘世棋和蒋进江把羊群赶上了坡,就喊:“刘世棋,你讲不讲理呀?这草场贾队长已经派给我的羊群了。”刘世棋说:“全是国家的羊,草场也都是国家的,什么你的我的!”陈士前生气了,说:“刘世棋,你也太霸道了!两个月前,我听贾队长的劝,已经让过你一次了。说你的羊群情况有些特殊,我就把草场让给你了,但我跟贾队长说好了,就让一次,下次不让了!”刘世棋说:“让不让是你的事,但在哪儿放羊,是我的事,反正都是国家的事!”陈士前气得眼睛都红了,说:“刘世棋,你再敢进这草场一步,咱们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刘世棋说:“那你来呀,谁怕谁呀!打过几年仗的人,谁没见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是咋回事?草场是国家的,羊也是国家的,羊群在哪儿放都一样!”

  陈士前怒不可遏,朝刘世棋冲来,两人扭打成了一团。蒋进江吓坏了,想要拉架,但那两个都是他爸的战友,也全是当过兵打过仗的,他不敢上去,只好拔腿往队部跑。

  贾队长接着信儿,也是焦头烂额。他找了两个壮小伙儿跟蒋进江一起去拉架,自己挂电话给林凡清说:“你们在我队上搞一群羊做典型,这是好事,我也很欢迎。可你们也不能就这样不管了呀!”林凡清一头雾水地说:“贾队长,又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贾队长说:“不是出什么事,而是刘世棋老打着你们试验站的旗号,称他放的这群羊特殊,经常跟别的牧工争草场,哪儿的草好就到哪儿去放,我的话他也不听,理由充分得很,说,我把这群羊放砸了,我怎么向试验站的林站长交代。”林凡清说:“刘世棋这样做肯定不对!”贾队长说:“林站长,你索性把这群羊和刘世棋他们一起调到你们试验站算了。”林凡清说:“这事得通过齐场长,我可做不了主。”贾队长发牢骚说:“我反正是管不了了!今天他们跟陈士前争草场,打得差点出人命。”

  林凡清想了想说:“好吧,我先让郑技术员过你们那儿去看看,然后我再向齐场长汇报吧。”

  贾队长领着郑君来到草场。只见刘世棋和陈士前两个人都打得鼻青脸肿,各坐在一边喘着气。蒋进江在一旁看着羊群。

  刘世棋一见郑君就喊:“郑技术员,你得给我做主!我是为了试验站培养的那群羊,才被他打成这样的!”

  郑君一听就火了,说:“你放的这群羊,还是三队的羊,怎么是我们试验站的呢?刘世棋,我警告你,你不能打着我们试验站的旗号在这儿搞什么特殊呀!”

  刘世棋也恼了,说:“郑技术员,我可是全为了你们试验站着想噢!我放的这群羊,可是你们试验站为咱们牧场的牧业队树的典型噢!”郑君说:“那也不能搞特殊呀,更不能打着试验站的旗号耍威风呀!”陈士前在一边说:“你听听,你听听!人家试验站的郑技术员多讲理,你连个试验站的边儿都没沾上呢,跟我一样也是牧业队的牧工就这么霸道!”刘世棋一看苗头不对,忙改口说:“行,既然连试验站的人都这么说了,那咱就走!进江,咱们走。咱们不给试验站的人添麻烦。”

  刘世棋赶着羊群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郑君说:“郑技术员,虽然你没给我面子,但我还是听你的话,咱可是一个懂道理的人。”

  郑君听了这话反而更感到不舒服,于是他看看贾队长。

  贾队长叹口气,说:“要比心机,在队上的牧工里,没几个能赶上这个刘世棋的。”

  从三队回来已经是晚上了,林凡清和郑君在院门前的小河边散了会儿步,讨论着刘世棋他们的事。说着说着,郑君忽然想起昨晚在阿吾斯齐乡林凡清和许静芝见面的事,回来也一直忘了问林凡清,这次见面有成效没有。

  郑君问林凡清说:“你跟许静芝谈得怎么样?”林凡清摇摇头说:“见也难受,不见也难受,见了比不见更难受。她就是不肯原谅我,她要在我心里永远压上块沉重的石头。”郑君说:“也难怪她呀,为了你,她把什么都搭上了。”林凡清说:“在我们分手的时候,我告诉她,男人就是为事业活着的,男人为了事业可以丢下一切,就是希望她能体谅我。但她却回答我说,女人就是为爱情活着的,这是女人的本性和天职。她的意思就是作为女人,她没法原谅我。”郑君长叹了口气,说:“唉,这是老天捉弄。”

  月光如水,夜色如梦。

  郑君一路叹惋着许静芝的事回到家,推门一进屋,就看到月亮在哭,杨北斗在一边站着。郑君问:“怎么啦?”

  月亮一看到郑君,这才想起自己晚饭还没做,忙抹去眼泪说:“没什么。喔唷,我饭都忘了做了,我给你们做饭去。”

  郑君看了一眼杨北斗,没好气地说:“你姐怎么啦?你跑来找你姐,是给你姐怄气来啊?”杨北斗嘟着嘴说:“是我姐骂我了。”郑君说:“她为啥要骂你?”杨北斗说:“因为我说,她做下了丢脸的事,怀正哥才休了她。”郑君说:“你姐做下什么丢脸的事啦?简直是一派胡言!因为齐场长同你姐没有感情,合不到一起,就离婚了。后来就跟我结婚了。你姐现在跟我过得很幸福!”杨北斗说:“在咱老家可不是这么说的。”郑君压根就不想听他再说下去,打断他的话说:“你就该挨骂!传说的话也能信?”

  月亮端上两碟菜,几个窝头,又把一碗汤放在桌上说:“来,吃饭。”然后又问杨北斗说:“爹让你来就是问这事?”杨北斗说:“爹说,这事要是真的,爹就要先打死你,然后他就去死。”月亮脖子一梗说:“你回去,说这事就是真的,你让爹来打死我吧!”郑君喊:“月亮!”

  杨北斗傻愣愣地瞪着月亮说:“姐,这事是真的吗?”

  月亮一不做二不休地说:“对,是真的。你明天就给我回老家去,去告诉爹去,我等着他来打死我!”郑君说:“月亮,你这是怎么啦?就是赌气,也不该这么说呀。北斗,你先吃饭吧,你姐是在跟你说气话呢。”杨北斗已经认定这些话是真的了,他跺着脚喊:“姐,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让怀正哥给休了,全家人都恨死你了!”接着又冲郑君喊:“姐夫,我也恨你!你干吗要从我怀正哥身边把我姐拐走!”郑君把筷子一放,说:“你小子说话怎么越来越不着调啦?谁把你姐拐走啦?齐怀正不还在牧场当领导吗?你姐不还在这儿吗?”月亮说:“郑君,你不要说了。北斗,你就回去跟爹说,我月亮就是做了出轨的事了,齐怀正就是把我休了,但不是郑君拐我的,是我情愿死心塌地要跟着郑君过日子的,爹想咋处置我,就让爹来处置我吧!”杨北斗不相信地看着月亮,说:“姐,我回去真跟爹这么说?”月亮也在气头上,大声说:“对!就这么说!这些事都是你姐主动做的,责任就让姐一个人担,跟别人都没关系!”

  晚上,杨北斗睡在试验室临时搭的一张小床上,睁着眼睛想心事。

  林凡清开门,进来点亮灯,看见杨北斗,杨北斗忙坐了起来。林凡清说:“你怎么在这儿?”杨北斗说:“是我姐夫让我睡这儿的。”林凡清说:“那好,你就睡吧。”杨北斗说:“林站长,这么晚了,你还来上班?”林凡清说:“有些试验资料的数据我还没登记完。一天是一天的数据,不能差,现在差一点,以后就差老鼻子了,你睡吧。”

  林凡清坐在油灯下登记数据。杨北斗翻了几个身都没能睡着,索性爬起来问林凡清说:“林站长,我姐也归你领导吧?”林凡清说:“可以这么说,因为她现在也是试验站的人。”杨北斗说:“林站长,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行不?”林凡清说:“说吧。”杨北斗说:“我姐为啥不跟怀正哥过了,而跟我现在这个姐夫郑君过了呢?”林凡清说:“这事你要问他们,因为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怨你姐?”杨北斗说:“是。她干吗要让怀正哥把她休了呢?”林凡清说:“这事你不要怨你姐,也不要怨你现在的姐夫郑君,更不要怨你的怀正哥,要问这事的原因我也不能跟你细说。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他们三个人都没有错。”杨北斗说:“我怀正哥和我姐不是生了个孩子了吗?”林凡清说:“我说了,这中间的事你不要细问。你要相信我林凡清,你怀正哥和你姐离婚,你姐后来又跟郑君结婚,是件很正常的事。”

  杨北斗坐在床上,突然哇地哭起来了。

  林凡清吓了一跳,说:“嗨,你怎么啦?”

  杨北斗哭着自语着喊:“爹啊,这事是真的呀!我们指望怀正哥可指望不上了啊!姐你咋能这么干呀!你干吗让怀正哥把你给休了呀!”

  郑君跑了一天,累了,往床上一趟就睡着了。可月亮满腹的心事怎么也睡不着。

  郑君在旁边打起了呼噜,月亮烦躁地捅了捅他,说:“郑君,这事咋办呢?我都揪心死了。我爹那脾气我知道,我弟弟要回去真这么说,我爹会来杀死我的!”

  郑君迷迷瞪瞪地说:“哪有这么严重!人命是闹着玩的吗?”翻个身又睡着了。

  齐怀正在场部挂了个电话给林凡清:“贾队长来找过我,他建议把他们队上刘世棋、蒋进江放的那群羊转给你们试验站。”林凡清说:“我也有这个想法。”齐怀正说:“那就行,把人跟羊全调给你们!你们试验站也真该把底子打得更厚实些了。”

  旁边郑君对林凡清说:“把羊群调来可以,但刘世棋这个人不能要!”林凡清说:“为什么?”郑君说:“这个人我看不惯!他又不像蒋有友,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了。可刘世棋这个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是一码事,他眼睛背后还有一双眼睛。”林凡清一笑说:“哪有十全十美的人?这个人有一点起码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工作还是很负责任的,放羊也很有经验,这就行了。”郑君说:“我怕这个人以后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林凡清说:“郑君,你这话可太带主观意识了,对人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郑君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是对试验站负责任的话!”林凡清说:“好啦,别争了。这事不但齐场长同意了,我也点头了,再反悔也是不可能的了。再说,他们来得也正是时候,过两天就要剪羊毛了,我们可以直接掌握这群羊的第一手资料了。明天早上,你把红柳、月亮都叫上,我们再建一个羊圈吧!咱们试验站多增加点人手不是件好事吗?”郑君虽然没再吭声,但却把手中拿着的资料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来表达他的不满。林凡清习惯了,也不以为意。

  到了晚饭时间,杨北斗一脸沮丧,满腹心事地蹲在郑君家门口。

  月亮打开门冲着门外喊:“北斗,吃饭。”看看没动静,恼了,喊了一声:“北斗,你在哪儿?你要气死你姐啊?”

  杨北斗这才闷声不响地从墙边转出来。

  郑君正坐在饭桌前吃饭。杨北斗跟着月亮走进屋子,他也不理郑君,端起碗就蹲在墙角赌气似的闷闷地吃着。

  月亮说:“北斗,你装出这副熊样子,到底想干什么?”杨北斗狠狠地瞪了月亮一眼,喊: “给我钱,我要回家!”月亮说:“你真要回家?”杨北斗说:“对,我要回家!”月亮说:“你回家咋跟咱爹讲?”杨北斗说:“我啥也不讲,他要想知道个啥,自己来看!反正我要跟爹讲,怀正哥咱们是指望不上了。”郑君说:“你要指望齐场长什么?”杨北斗说:“我不跟你讲,你又不是战斗英雄,也没当场长。”郑君说:“你真要回老家?”杨北斗说:“就是!”郑君对月亮说:“月亮,你弟既然要走,把盘缠给他吧。”月亮说:“怎么给?”郑君说:“你就把我们这个月发的工资全给他吧。”月亮说:“那我们花什么?”郑君说:“我们也没什么要花的。面粉、油,还有孩子吃的牛奶都是先领后扣款的,给吧。”月亮说:“那你抽烟的钱呢?”郑君说:“都给他。我那儿还有几包烟呢,省着点抽不就行了。”

  月亮把一叠钱包括几张零钱全给了杨北斗。

  杨北斗惊奇地睁大眼睛说:“姐夫,姐,你们每个月挣这么多钱啊!我们那儿,一年也挣不上这么多钱呀!”月亮说:“你姐夫是大学生,工资高一点。姐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但比在老家也强多了。”杨北斗看着钱,眼睛都在放光了。

  第二天下午,林凡清和郑君在试验站旧羊圈边上用石灰粉划了个大圈,榆木老汉运来木桩,试验站里的几个人就开始着手忙着砸木桩围羊圈。两个孩子在草地上爬着玩。杨北斗朝他们走来。

  月亮挺奇怪,说:“北斗,你咋还没走呀?你今天赶不到场部,明天就坐不上车了。”杨北斗说:“我看你们忙,来帮个忙。明天赶到场部,后天走也来得及么。”他走到郑君跟前说:“姐夫,我来干!”昨天郑君大方地把那么多钱给他,他显然对这个姐夫有了好感。杨北斗从郑君手里接过木槌,很利落地干了起来。可以看出,他干活倒是把好手。郑君对月亮说:“月亮,你去照看孩子吧。”说着,自己代替月亮扶着木桩。

  到了黄昏时,羊圈已经围了一大半。远处一声鞭响,刘世棋和蒋进江赶着羊群往这边走。刘世棋大老远就高兴地喊:“林站长,我们来报到啦!”

  林凡清说:“不是让你们后天再来报到么?”刘世棋说:“早上我们听贾队长一说,我们就等不及了,所以现在就赶来了。怕夜长梦多,过一夜你改变主意咋办?贾队长也巴不得我们赶快过来呢。”郑君冷笑一声说:“那你还高兴呀!贾队长该留你,你才有面子么。”刘世棋说:“我要那面子干啥?能到你们试验站来工作才是最有面子的事呢!反正我的目的是达到了。”刘世棋说着径直把羊群赶到旧羊圈边上,二话不说打开羊圈门就把羊赶了进去。

  郑君说:“那是蒋有友的羊圈。”刘世棋说:“现在我们的羊群和蒋有友的羊群不都是咱们试验站的羊群吗?干吗分那么清呢?”

  郑君不满地看着林凡清。

  林凡清说:“那你俩就赶快过来围羊圈吧!争取在天黑前把羊圈围好。”

  蒋有友赶着羊群回来了,看到羊圈里已挤满了羊,就喊:“谁的羊啊?”刘世棋喊:“也是试验站的羊!”蒋有友说:“那我的这群羊咋办?”刘世棋说:“你瞧,不正在围嘛。”蒋有友的羊群习惯性地往旧羊圈走,一边叫着一边往圈门上撞,圈里的羊也叫成一片。

  郑君气恼地走到旧羊圈边上,打开门,把刘世棋的那群羊往外赶。

  刘世棋说:“郑技术员,你这是干啥?”郑君说:“谁的羊圈就是谁的羊圈,别打着个旗号就眉毛胡子一把抓。要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国家的,都是国家公民,可你随便闯到别人家去住试试?”林凡清打圆场说:“蒋有友,你也来帮一把手吧,这个羊圈不也快完工了吗?”郑君已经把刘世棋的那群羊给赶了出来,较真地说:“蒋有友,把你的羊群赶进来!”刘世棋一笑说:“行,咱们是新人,就住新羊圈吧。”

  夜深了,林凡清照旧来到实验室加夜班。杨北斗心里还有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红柳轻轻地敲了敲门,提着个小柳条篮子走了进来。她看林凡清还在煤油灯下写着东西,就把一碗热腾腾的面搁在桌子上,面上还放着两个黄灿灿的荷包蛋。

  红柳轻声说:“吃吧。你不要弄得太晚了,我等你。”林凡清说:“新晨睡着啦?”红柳说:“睡着了。”林凡清:“好,我把这些数据抄录完就回。”红柳走后,林凡清看到杨北斗还没睡,就找了一个空碗,拨出一半面条,又捡上一个荷包蛋,递给杨北斗。杨北斗摇摇头。林凡清说:“吃吧。”杨北斗抵不住这美食的诱惑,咽了咽口水,接了过来说:“林站长,你每晚都熬夜,也太辛苦了,今天又干这么重的活。”林凡清一笑说:“习惯了,白天我得跟羊打交道,晚上就得跟这些数据打交道。快吃吧。”杨北斗一面吃一面说:“林站长,我姐真的是跟怀正哥没感情才分开的吗?”林凡清说:“你多大啦?”杨北斗说:“十九。”林凡清说:“那你就是个成年人了,就该懂事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隐私。”杨北斗说:“啥叫隐私?”林凡清说:“就是只属于自己,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所以这事你再也不要问你姐和你姐夫,问你怀正哥了。他们都是非常好的人。”杨北斗想起了昨天,郑君把一个月发下来的工资都给了他,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初夏的早晨,空气中已经有一些燥热了。林凡清从窗口看到,有一团乌云黑压压地朝他们这边飞来,不一会儿就传来一阵刺刺啦啦的响声。

  林凡清走出试验室,听到声音越来越响。他走出院子,望见那团黑压压的东西已近在眼前了。郑君、红柳、月亮和榆木老汉也都跟着跑出院子。榆木老汉的脸都变了,大声喊:“不好!是蝗灾!”

  顿时,黑压压的蝗虫铺天盖地压在了他们的头顶上,早晨的天空变成混沌朦胧的一片。草地上爬满了蝗虫,传出一片咀嚼声。

  林凡清望着他从未见过的这种蝗灾场面,在惊恐的同时,神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蝗虫从他脸上扫过,脸上顿时划出一道血印。郑君拼命地挥着手去赶。

  榆木老汉说:“别赶了,没用!认命吧。”

  红柳走上前,紧紧抱住林凡清的手臂。林凡清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感觉到了,心里顿时有种揪心的痛。红柳宽慰林凡清说:“凡清,没办法,蝗灾隔上几年就会来一次,顶过去就是了!”林凡清紧抓着红柳的手,他总能从红柳身上感到支撑的力量。

  郑君脱下衣服,发泄似的拼命挥舞着驱赶蝗虫,一面愤愤地痛骂道:“老天爷也真会给我们凑热闹!这两天咱们就要剪羊毛,收获我们的成果了,它却给我们来了这么一场灾难!就像上次雪灾一样,死了我们多少只羊羔啊!”

  试验站院外,草地上爬满了蝗虫。

  林凡清听到甩鞭和吆喝声,看到蒋有友、刘世棋和蒋进江神色慌张地赶着羊群飞奔而来。而这时,地上的草瞬间就被扫荡一空,蝗虫又一次腾飞起来,黑压压地朝远处飞去。试验站四周的草场,蝗虫过后,草原已是光秃秃的一片。

  林凡清问榆木老汉说:“榆木大爷,过去遇到蝗灾后,你们是怎么做的?”榆木老汉说:“提前转场,没有别的办法,要不羊都得饿死。”

  附近的草场也已被扫荡一空,蒋有友、刘世棋和蒋进江在围栏外面看着饿了一天的羊群发愁。两只羊圈里的羊都挤在围栏前咩咩直叫。蒋有友看着受不了了,把羊赶出羊圈。刘世棋喊:“你赶出去又有啥用?地上的草根羊不吃。”蒋有友说:“能啃一点算一点!”蒋进江也把羊赶了出来。

  蒋有友、刘世棋、蒋进江把羊群赶到山坡上。山坡上也是光秃秃的,羊根本吃不到草,依然饿得咩咩直叫。蒋有友焦急地说:“赶快转场吧,羊群饿得顶不住了。”刘世棋指着试验站说:“李政委、齐场长都来了,还在研究呢。”

  试验站院门前,李国祥、齐怀正、林凡清、郑君看着光秃秃的草地发愁。

  李国祥说:“转场可以,但剪羊毛的事怎么办?”郑君说:“为了保住羊只,羊毛只能放弃。剪羊毛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两群羊,六百多只呢,剪上十几天,羊不都饿死了。况且这些是我们培育的第二代品种羊,要都饿死了,等于我们白干了两三年!”齐怀正说:“是啊,政委,赶快转场吧。”李国祥说:“你说得倒轻巧,几百只羊的羊毛就这么扔了?上缴羊毛的任务完不成,我怎么向上级交代?”郑君说:“世上有些事就是熊掌与鱼不可兼得么!”李国祥说:“现在我就要求你们兼得,羊不许饿死一只,每只羊身上的毛一斤也不能少,都得给我剪回来!”郑君说:“政委,这恐怕办不到。”李国祥说:“林站长,你怎么闷在边上一声不吭呀?你是试验站具体负责的,你得说话。”林凡清说:“李政委,我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只能一边转场,一边剪羊毛。把剪下的羊毛从山上运下来。”李国祥说:“这不就是办法么?”齐怀正说:“但这样做,需要更多的劳力。我们牧场可抽不出劳力来,蝗虫一过,全牧场的羊群都得提前转场!”李国祥说:“我看这样,你们试验站的人全上,我再从总场连队调出一些劳力来支援你们。不过现在农场也是田管的关键时刻,腾不出更多劳力,就给你们试验站三个吧。”齐怀正说:“也只能这样了,林站长,你出的主意,那你们这苦可就吃大了。”林凡清说:“反正又不是下油锅,吃点苦就吃点苦吧。我得保住我的这些羊啊!”李国祥说:“对!革命工作么,该冲锋陷阵的时候就得冲!”林凡清说:“那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转场!”

  晚上,杨北斗满脚泥水地来到郑君家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了。

  月亮看到杨北斗很吃惊,问:“怎么?你没走?”杨北斗说:“没走,我不走了。”月亮说:“干吗?”杨北斗说:“我不想走了。我想在这儿找份工作干,在这儿放个羊都能赚那么多钱,而且每顿都能吃上干干的纯粮食馍馍,还能吃口肉,在老家吃的糠里还要掺上野菜,我不回家了!”月亮说:“你想工作就能工作啦?那得有领导批!”杨北斗说:“所以我说么,你干吗要跟怀正哥离婚呀!”月亮说:“既然你不想走了,就把盘缠还给我。这是我和你姐夫两个人整整一个月的工资呢。”

  杨北斗站在那儿不吭声。

  月亮说:“钱呢?”杨北斗说:“我全寄给我爹了。爹收到这么多钱,会很高兴的。”月亮瞪大眼睛噎在那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郑君和林凡清正在试验室里收拾东西,杨北斗推门进来。

  郑君也吃了一惊,说:“咦?你怎么回来了?”杨北斗说:“我不走了,我不想回老家了。”郑君:“为什么?”杨北斗说:“我就是不想回去了。”郑君说:“不想回去也行,就慢慢找份工作吧,饭吃了吗?”杨北斗说:“还没呢。”郑君说:“那赶快回家,让你姐给你做饭吃呀。”杨北斗说:“我姐把我赶出来了。”郑君说:“为什么?”杨北斗说:“我把你们给我的钱,我全寄给我爹了,我一分也没留。”郑君瞪大了眼睛,气不打一处来地说:“你怎么能这样!就是要给你爹寄钱,那你起码也跟你姐说一声吧?你不知道为了让你回家,我们这个月就得打饥荒了吗?你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像话了?”杨北斗刚被月亮骂了一顿,正生着闷气呢,这会儿被郑君训斥,脸拉不下来了,便赌气说:“这钱我以后还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去找我的怀正哥去!怀正哥不是我姐夫了,但还是我老乡呀,他会帮我忙的!”郑君也火了,他最烦这种势利货。一拍桌子喊:“那你就找去!”杨北斗嘴硬说:“我现在就去找!”说完就摔门跑了出去。

  林凡清说:“郑君,天都黑了,他怎么去找呀?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赶着羊群转场,站里就没人了,他要回来,你叫他找谁去?快去把他追回来!为了几个钱,你们至于那样吗?”郑君还在气头上,说:“他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管!在这种时候跑来添乱,你说烦人不烦人!”林凡清说:“他的做法是有点欠妥,但总还是你的内弟么。行,你不去我去!天这么黑,又是荒山野岭的,出了事怎么办!”

  杨北斗并没有走,他在门口偷听着,林凡清说的那些话让他听了很感动。

  林凡清拉开门,看到杨北斗还站在门口。杨北斗一见林凡清就哭了,抹着眼泪说:“林站长,给我找份工作吧!等我赚了钱,我还他们!”

  郑君在房间里一挥手说:“行了,这么点钱还什么还!上了山,有钱也没地方用。你今后只要把活干好,比什么都强!快回家帮你姐收拾东西去吧,明天一早我们都要上山!”

  草原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出发时还是艳阳天呢,到了中午就风雨交加。蒋有友、刘世棋、蒋进江和瘸着腿的榆木老汉赶着羊群在前面走着,杨北斗也饶有兴趣地跟着他们,时不时地学样甩一下鞭子,吆喝两声。一辆马车上驮着帐篷,锅碗瓢勺,红柳和月亮抱着孩子坐在马车上,跟在羊群后面。林凡清、郑君等人骑着马在马车两边行进。山路坑坑洼洼,羊群和人都走得十分艰难。林凡清和郑君最后也只好跳下马,牵着马步行。榆木老汉滑了一跤,差点跌进山沟里。杨北斗忙上去把榆木老汉扶起来,榆木老汉摇摇手,意思是没什么。

  郑君喊:“榆木大爷,咱们干吗非要走这条路呀?”榆木老汉说:“郑技术员,你这就不懂了。这些羊两三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要走平坦点的路,得绕上两三天才能到好一点的草场,羊可熬不住。走这条路,翻过这架山,半天工夫就可以到草场啦!那儿是个真正的夏牧场。下了山就到,到了你就知道了!”林凡清说:“好,听榆木大爷的。杨北斗,你要照顾好榆木大爷!你要想留下来工作的事,就看你这次表现了。”杨北斗说:“林站长,我听你的!”郑君对林凡清说:“凡清,我拉拉琴给大家鼓鼓士气吧。”林凡清说:“这么大的雨,拉什么琴呀,你不怕把琴淋坏了?”红柳说:“郑技术员,你坐到我们马车上来拉吧。我和月亮撑着雨衣给你挡雨,这种时候怎么也不能没有音乐呀。”月亮说:“这么大的雨,撑起雨衣也没用。要不,我给大家唱个花儿吧。”林凡清说:“月亮,那你就唱个花儿,好长时间没听你唱花儿了。郑君,到时候你也对一个。不能把花儿对出果实了,花儿也就谢了。”郑君说:“爱情谢不了,花儿也谢不了。月亮,唱!”

  月亮唱着“花儿”,歌声在雨中的青山绿水间回荡。

  翻过山岭,眼前是一片绿茵似锦的草原,这就是夏牧场了。在山坡上,大家支起了一顶帐篷。煦暖的阳光普照在草原上,遍地的野花开得五颜六色。红柳悠然地放牧着羊群。

  林凡清和郑君带领着众人在剪羊毛,齐怀正还给他们支援了几个很有经验的牧工。蒋进江和杨北斗也在学着样地剪。没一会儿,蒋进江剪的羊突然挣扎着跳起来,逃上山坡,羊肚子上滴滴答答在流血。蒋有友觉得没面子,上去给了蒋进江一记耳光,说:“你这是怎么搞的!”蒋进江哭丧着脸说:“没剪过羊毛,手生么。”郑君抱不平喊:“嗨,嗨!蒋有友,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林凡清也说:“蒋有友,你这暴躁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呀?”蒋有友说:“你看人家杨北斗,跟你同岁,比你还小一个月呢!人家不是跟你一样刚学的吗?”蒋进江不服气地说:“他是在偷工减料!”

  郑君走过去一看,生气地推了一下杨北斗的脑袋说:“你是怎么剪的毛?毛茬子留得那么长,你还像干活的样子吗?”杨北斗一指刘世棋说:“是他这么教我的。”刘世棋也过来一看说:“谁让你留这么长的毛茬的呀!我是这么教的吗!你看看我留的毛茬,有这么长吗?”杨北斗说:“你说毛茬留长点没事,就是千万别把皮剪破了。”刘世棋说:“我是这么教你的吗!不识好人心,狗咬吕洞宾!”林凡清说:“吃一堑长一智,你和进江都是年轻小伙子,好好学就行了,但一定要捺得住性子。现在剪羊毛的任务那么重,都把心搁在干活上吧。”郑君说:“北斗,你既然想留下来在这儿工作,就好好干好好学,别给你姐和我丢脸!”

  月亮从帐篷里走出来说:“北斗,你又做错啥事了?”郑君说:“你回帐篷去带好两个孩子,这儿没你的事!”

  夜晚,帐篷前燃起了篝火。

  红柳在篝火旁为林凡清绑扎已布满紫血泡的手。红柳心疼地说:“凡清,你歇一天吧,羊毛我来帮你剪。”林凡清说:“你说这话是在帮我还是害我?”红柳说:“怎么害你啦?”林凡清说:“这手一天好得了吗?血泡消不掉,再干起活来更痛!只有血泡磨破了,才会生出老茧来,后面再干就不痛了。再说,我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能歇吗?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我呢!人就是这样,既然你干上这份差事了,那就得承担这份差事所带给你的责任。”红柳说:“唉,有时我也挺恨我爸的。”林凡清说:“怎么啦?”红柳说:“为啥偏要你来受这份罪呢?”林凡清说:“但我不来受,总也有人来受。社会就是这样,有许许多多工作摆在那儿,每件事就像一个坑,每个坑总得有个萝卜去填上。所以我不来谁来?你想叫别人来填我这个坑?”

  红柳听出话外音来了,说:“去你的!”然后靠在林凡清的肩头上,说:“其实我真得感谢我爸,要不我哪有今天这样的幸福……”

  红柳又往火里加了些柴,篝火燃得更旺了。

  郑君走出帐篷,月亮从里面追出来,手上拿着副手套说:“郑君,你戴上手套吧。要不,你这只手就全被剪子磨烂了。”郑君说:“戴着手套怎么剪羊毛呀?一点感觉都没有,还不把羊身上剪得一个窟窿一个窟窿的?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这些羊,全是我一只只接生下来的!”月亮说:“可看看你的手,都烂成这样了。”郑君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大家不全都这样!”

  林凡清看看月亮又看看红柳,一笑说:“全知道心疼自己的男人。但不知道,羊毛不能及时剪下来,男人的心有多焦虑。六百多只羊,只剪了一百多只,工作量还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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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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