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鲜花在草原上盛开,正是牧民们转场的时节。林凡清和红柳骑着马匆匆朝草原深处奔去。
中午时分,哈里木和阿依霞古丽赶着羊群来到林凡清他们扎过帐篷的地方。
阿依霞古丽看着天说:“哈里木,还去呢,我们还是赶路吧。我们这么做都好几年了,一直没有人来过,他们不会来了。”哈里木:“你看看,你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每年我们来这儿等,那是做人的良心!你阿依霞古丽只要是我的老婆,那你就得每年两次都跟我在这儿等上几天。你不想做我的老婆,那你就走!”阿依霞古丽说:“哈里木,你这话说得让我伤心。”哈里木说:“他们就是真的永远不来,我们也得这么做。这会让我们的良心得到安宁,真主会保佑我们的。”
远处,林凡清、红柳看到了哈里木的毡房,毡房上的烟囱在冒着青烟。林凡清与红柳对视了一眼,策马朝毡房奔去。
毡房前。阿依霞古丽看到两匹马朝他们奔来,于是兴奋地喊:“哈里木,有人来了!”
哈里木走出毡房,看到直奔而来的林凡清和红柳,激动得满眼是泪水,说:“真主啊——”
林凡清和红柳在离毡房五十米外跳下马,朝哈里木、阿依霞古丽走来。哈里木吃惊地说:“林场长,怎么是你们啊!”
毡房前,哈里木和林凡清夫妇围坐在草地上。林凡清在叙述着他们丢失孩子的经过……
林凡清叙述完经过,指着他们坐着的这片草地说:“事情就是这样,这儿,就是当年我们扎帐篷的地方。”哈里木点头说:“好人会有好报的,所以你的孩子真主也会保佑的。”红柳急不可待想见到茂草,她看看四周说:“哈里木,孩子没跟着你们?”哈里木说:“每年转场都很辛苦,所以我们的孩子让我母亲带着。茂草,也就是你的儿子,由许兽医带着呢,她也是孩子的妈妈。”
林凡清心里一颤,他眼前闪过那天晚上,许静芝紧紧抱着茂草的情形,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哈里木说:“林场长,等我们秋天转场回来,我们一定把孩子送到你们身边。”红柳流着泪说:“哈里木兄弟,太谢谢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吧!”哈里木说:“红柳,你们种羊场为我们做的好事,我不知道要给你们磕上多少次头呢!千万别这样。”
林凡清也动了情,泪流满面地拥抱了哈里木,说:“哈里木,谢谢,真的谢谢!”
入秋了,小木屋前,草原微微有些泛黄。许静芝背上药箱,对已有六岁但长得却像八岁的茂草说:“儿子,妈到甘沟子牧业队去一下,昨晚就有人来叫,说是有匹马病了。我吃完中饭就可以回来,你要放羊,你就放去,但不要走远了。”茂草说:“妈,到时我接你去吧。”许静芝说:“用不着,甘沟子离这儿又不远。”
许静芝一离开,茂草利索而熟练地站在木屋的台阶上,跳上马,吆喝着羊群走向长满青草的山坡。
下午,几个甘沟子牧业队的牧民千恩万谢地把许静芝送出村口,西边山上有几块乌云在翻滚。有一位老者说:“许兽医,一会儿会有雨的,雨过了再走吧。”许静芝说:“不了,路不远,一会儿就到家了。儿子还在家等我呢。”
许静芝看看天气,稍稍夹了夹马肚,马就一路小跑起来。可是风变得越来越大,惊得小鸟从草丛中飞起又飞落,小鸟被风倒吹着毛,像一团团的小绒毛球。
雨云很快就聚集在了一起,瓢泼大雨迅速地倾泻了下来,而且越下越大。许静芝忘了带雨衣,只好脱下外套包在头上。就在马下坡时,后腿一打滑,许静芝连人带马滑倒在山坡下。许静芝从马上摔下时,头撞在石头上,晕了过去。雨水顺着山涧的缝隙哗哗地流着,流过许静芝身边时,鲜血沿着她湿透的头发渗流在雨水中。马倒没什么,一个翻身又站了起来,走到许静芝身边,用鼻子嗅着许静芝的脸。
羊在圈里咩咩地叫着,雨还在下。
茂草看了看天空,走进木屋,拿出一件雨衣,披在身上,然后跳上马。
天色昏暗,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茂草骑在马上叫着:“妈妈——妈妈——”
山坡下,雨在下,山上冲下来的水变大了。全身浸在水中的许静芝被冷水泡醒了。她艰难地站起来,天色已变得越来越灰暗了,她听到了茂草的喊声,用尽全身力气喊:“儿子,我在这儿!”
茂草听到了许静芝的喊声,策马向叫声处奔去。
山坡下,雨停了,云破了。许静芝想站起来,两腿一软,又一屁股坐在了山石上。
茂草赶到许静芝身边,说:“妈,你这是咋啦?头上还在流血呢!”茂草脱下外衣,又脱下小内衣,把外衣披在身上后,就把内衣捂在许静芝的头上,然后拿起雨衣,披在了许静芝的身上。
许静芝微笑着抱着茂草,支撑着站起来说:“儿子,咱们回家。”
圆圆的月亮在窗外的薄云中穿行。小木屋里,许静芝躺在床上。茂草从炉子上提下热水倒进长卡盆里,然后用手摸摸水说:“妈,你洗个澡吧。”
木屋内拉上了个布帘子,布帘的一边,许静芝泡在长卡盆里,另一边,茂草坐在火炉旁背唐诗。
许静芝说:“儿子,这诗你能背出来了吗?”茂草说:“能。”许静芝说:“那背给妈听听。”茂草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许静芝满脸的泪,说:“茂草,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茂草看看窗外天上那圆圆的月亮,说:“妈妈,今天是八月中秋节。”许静芝说:“你看,本来妈妈该给你做些好吃的,让你过节。可现在妈妈却什么也做不了,还要你来服侍妈妈。”茂草说:“妈,等会儿我给你做熏羊肉吃吧,家里还有馕呢。现在我再给你添点热水吧,妈妈?”许静芝含着泪说:“儿子,妈妈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会这么懂事体贴人。你在妈妈的身边,就是妈妈的幸福!”
转眼间已经深秋了,哈里木敲门走进小木屋。
正在教茂草读书识字的许静芝抬起头,看到是哈里木,高兴地说:“哈里木,你转场回来啦?”哈里木说:“这日子过得真快呀,眼睛一眨,茂草行割礼已经快有一年了。静芝妹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是件好事。不过对你来说,可能是件坏事。”许静芝一笑说:“既然是好事,怎么对我会是坏事呢?”哈里木说:“茂草的事。”许静芝马上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说:“他的父母找到了?”哈里木说:“对,找到了。你知道是谁吗?”许静芝压根就不想听,她耳朵里充满了刺耳的金属声,整个头像被什么罩住了似的,里面充斥着无数个声音在喊,我不要离开这孩子,不管是谁都别想夺走他!她一把蒋茂草揽进怀里,说:“不!不管是谁,茂草不能离开我!”哈里木的声音幽幽地传进她的耳鼓说:“是林站长和红柳。”
耳鸣声瞬间消失了,许静芝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见,屋子里死一般的安静。她仔细审视着茂草,林凡清的影子清晰地从茂草的五官中显现。许静芝抚摸着茂草的脸,突然紧紧地抱住茂草,痛苦地说:“不,我不给!”
哈里木叹口气,说:“静芝妹子,这事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找到了孩子的父母,我们就要把孩子还给他父母。在你想收养茂草时,我们就把这话说明了的。更不要说,是林场长的孩子了。”许静芝哭了,自语着说:“真是个冤家啊。”茂草看到许静芝落泪,他也哭了,抽噎着说:“妈,我谁也不跟,我就跟你在一起。”许静芝擦拭着茂草脸颊上的泪,情绪反而了平静下来,说:“林凡清什么时候来接孩子?”哈里木说:“孩子找到了自己的父母,是件好事。我们要举行个仪式,找上一些朋友,一起好好庆祝一下。那时,我就把茂草亲手交给林场长夫妇他们,你也要参加。”许静芝苦笑一声,每一次碰上那个人的好事,就只会给自己带来痛苦。她摇摇头说:“不!孩子你来接,仪式我就不参加了。”哈里木长叹了口气,既同情又理解地说:“好吧。”茂草似乎明白他是要被人从妈妈身边带走了,他扑到许静芝怀里,大声说:“妈,我哪也不去!”
阳光灿烂,草原上又是金灿灿的一片。林凡清一家、郑君和月亮背着美兰还有齐怀正,一起骑马前往哈里木家。
林凡清找到了儿子,齐怀正的脸上也带着喜气,他说:“凡清,红柳,哈里木跟我说,孩子找到了父母,父母找到了儿子,这是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呀,所以怎么也得举行个仪式,让大家都高兴高兴。你还记得吗?今天就是去年孩子举行割礼的日子。”林凡清一想到哈里木年年转场都会在他们丢失孩子的地方驻留,也是一阵感慨,说:“这件事,回想起来太让人感动了,尤其是哈里木和阿依霞古丽,每年都要在我们丢失孩子的地方等我们。什么叫金子般的心?他们就有金子般的心!”比起男人注重情怀,女人的想法要实际得多,红柳问齐怀正说:“齐场长,你说我们该怎么感谢他们才好呢?”齐怀正想了想,说:“他们的这份情谊,什么东西都比不上的。所以情谊最终还是要用情谊去还。”
小木屋里,许静芝给茂草穿上了一身新衣服。许静芝说:“茂草,回到爸爸妈妈那儿去,别忘了学文化,啊?”茂草搂住许静芝的脖子说:“妈,我不离开你么。”许静芝流泪了,抹了把眼泪说:“你应该回到你爸爸妈妈那儿去,因为你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哈里木走进来说:“好了吗?茂草,跟我走吧。”
许静芝把自己从上海带来的皮箱给哈里木说:“这里装的都是茂草的东西,带上吧。”哈里木接过皮箱,看着许静芝说:“静芝妹子,你真的不去了?”许静芝说:“我没法去。你代我向他们问声好吧。”说着,背过脸去,眼泪又流了下来。
哈里木提着皮箱,领着茂草一起走出小木屋。许静芝倚在门后看着他们,突然眼睛一黑,顺着门框就滑倒在地上。
茂草打心里不肯走,不停地回头看。他见到许静芝晕倒,转身就扑过去喊:“妈妈——”哈里木也回去扶起许静芝说:“静芝妹子,你怎么啦?”许静芝缓了一阵儿,这才睁开眼。她这些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整晚整晚的失眠,刚才这一下,或许是身体给她的警钟吧。她勉强冲着茂草笑了笑,说:“没什么,这些天一直没睡好,过一会儿就会好的,你们去吧。”
哈里木牵着马,拉着茂草的手,正往自家的毡房走去,茂草的小儿马跟在后面。茂草一直拧着眉,满脸的不高兴。他突然拿定了主意,停下了脚步,挣开哈里木的手,奔向自己的小儿马,骑上就往山坡上跑。茂草喊:“我不走!我不离开我妈妈!”
哈里木骑上马追了过去。
许静芝听到茂草的喊声,也走出小木屋。看到茂草骑着马在前面飞奔,哈里木骑马在后面追。许静芝也走向马厩,她身子还有些虚弱,费力地骑上自己的马追了过去。
山坡上。哈里木好不容易追上了茂草,在他马前一横说:“茂草,你给我站住!”茂草这才勒住了马。许静芝也策马追了上来。
哈里木说:“茂草,你是个好孩子,是一只能展翅飞翔的小雄鹰,但你知道是谁让你来到这个世上的吗?是你的亲爹和亲妈!所以你得回到他们身边去,不然他们会多伤心啊!”许静芝说:“儿子,哈里木阿爸说得对,你得回到你亲生父母那儿去。如果你只认我这个妈妈,不认你的亲生父母,那我这个妈妈你也不用认了!你要离开妈妈,妈妈很伤心,但你要不认你的亲生父母,那妈妈就更伤心。”茂草在犹豫着。许静芝说:“茂草,你要不肯跟你的哈里木阿爸去认你的亲生父母,那你也不用再叫我妈妈了。你要还想叫我妈妈,那你就去认你的亲生父母!回到他们那儿去,妈妈还会去看你的。”
茂草跳下马朝许静芝奔去,许静芝也跳下马,展开双臂,茂草扑进许静芝的怀里,叫了声妈妈,并且亲着许静芝的脸,许静芝泪如雨下。
林凡清和红柳他们都已经坐在毡房里等了好一会儿了,赵乡长和几个牧民陪着他们喝奶茶聊天。郑君显得比林凡清还激动,不停地对向为他们端奶茶的阿依霞古丽道谢。红柳好几次想站起来去外面看看,林凡清悄悄地握紧她的手,示意她耐心点。终于哈里木提着皮箱领着茂草走了进来。哈里木像卸下了一副重担,长舒一口气说:“让你们久等了。来,阿依霞古丽,给我们都斟上酒。”
阿依霞古丽给大家碗里都倒上了酒。
哈里木端着酒碗说:“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林场长和他的儿子分开后,今天终于又团聚了,我心里嘛,特别的高兴!来,干杯!”
大家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喝完酒,哈里木把茂草拉到林凡清和红柳的跟前说:“茂草,林场长就是你的亲爸爸,红柳就是你的亲妈妈。林场长、红柳妹子,来,我把你们的儿子还给你们!你们原来给他起的什么名字?”林凡清说:“林新晨,他是在新疆的早晨生的。”哈里木说:“我给他起的名字叫茂草,我从草窝子里把他抱起来的。来,茂草,叫爸爸妈妈!”茂草迟疑着,他想起许静芝的话:如果不认你的亲生父母,那我这个妈妈你也别认了。茂草眨了眨眼,轻轻地喊了一声:“爸爸,妈妈。”
红柳一下子抱住茂草,喜极而泣。茂草看看红柳,虽然他一直把许静芝当成自己的妈妈,但对眼前这个既美丽又陌生的亲妈妈,他心里也有些异样的亲近感。
林凡清握住哈里木的手说:“哈里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哈里木说:“那你们还得感谢一个人,就是我的许静芝妹子。”林凡清说:“那她人呢?她为什么不来?”哈里木伤感地说:“她舍不得离开孩子。孩子要走,她都晕倒在地上了。”红柳有些紧张,其实刚才在毡房里等着的时候,她就点担心许静芝不肯还回自己的新晨,现在新晨送回来了,她又觉得许静芝好可怜,心里也揪着。她忙问:“那她现在咋样?”哈里木说:“茂草也不想离开她,不肯来,骑着马逃跑了。是她骑马追上茂草劝说茂草来认你们的,她说你要不认你的亲生父母,不回到你的亲生父母身边,你就别再叫我妈妈。”
茂草这时哭了,林凡清的神情也有些黯然,他亏欠许静芝的太多。不知道为什么,命运总是喜欢把他俩纠缠到一起,每次给自己一些补偿,就又会在许静芝那边拿走些什么。
红柳觉得自己应该对许静芝说些什么,哪怕是感谢的话也好。她拉着茂草就往毡房外走,说:“那我们去见她!”林凡清一把拉住她,说:“红柳,你现在这样去见她,不是在她伤口上撒盐吗?以后吧。”齐怀正也说:“对,现在还是不要去见的好。”郑君说:“凡清,我去见见她吧。”林凡清心里早就有了个想法,但此时不能说也不能做。许静芝那边现在也最好不要去打扰她。他对郑君说:“你也不要去。以后,我和红柳有谢谢她的机会。哈里木,你代我们谢谢她吧。”
林凡清在红柳耳边说了几句话,红柳点点头。林凡清端起碗说:“刚才,我同红柳商量了,让孩子就叫茂草吧!因为一叫到这个名字,我们就会想到你们的恩情!”哈里木说:“好,林场长,那我们再干一杯吧!亲人团聚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茂草一直坐在红柳旁边看着大人们喝酒,他看了看林凡清,又看看红柳。茂草迟疑了一下,拉了拉林凡清和红柳,说:“爸爸,妈妈,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茂草拉着林凡清和红柳走出毡房。茂草看看林凡清、红柳,鼓足勇气说:“爸爸,妈妈,我不跟你们走行吗?”红柳说:“为什么?”茂草说:“我想回到妈妈那边去,我一走,妈妈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没人给她做伴了。”林凡清说:“儿子,这事咱们回去再说,好吗?”
夜晚,茂草和丽兰都睡着了。红柳心疼地看着失而复得的儿子,闪烁的灯光下,茂草的眼角还挂着点泪花。林凡清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抽着烟,一家团聚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欢愉,反而让他心情更为沉重。
红柳走到林凡清身边,搂着他的肩头说:“凡清,你在想什么呢?”林凡清说:“红柳,我也不瞒你,我在想许静芝的事,她太可怜了。”红柳也有同感,点头说:“这事也太巧了。”林凡清说:“是呀,红柳。你想……”
林凡清同红柳讲述着他和许静芝的往事:黄浦江畔,他为了来新疆与许静芝分手;深夜两人在咖啡馆里的谈话;还有火车开了,自己还没见到许静芝的人影,就把撕碎的车票扔出窗外……
还有郑君告诉他的那些事,在许静芝家,许静芝却被她爷爷关进房里,许静芝砸着门。
凌晨,许静芝用床单从三楼窗户爬了下来。
入夜时,许静芝赶到车站,她望着空旷的铁轨,绝望地泪流满面。
林凡请讲到这时,红柳的眼睛里也有泪光在闪。作为女人,她真的理解那时许静芝的处境。但之后许静芝又那么执着地追到新疆来,几次和林凡清擦肩而过,这些事也让红柳有些许担忧。无论是在兵团招待所,还是那次在防疫哨卡,如果他们当时真的遇见了……
红柳不敢再想下去,她看着沉浸在往事中的林凡清,她确实该感谢老天给她如此的眷恋,在失去父母后,能把孤身一人的林凡清送到她面前。但也正是如此,另外一个女人却从此失去了她的所爱,她的幸福。
红柳又想起自己结婚时,林凡清跟着郑君奔出去的情形。那时的她几乎也以为自己从此将失去林凡清,失去现在跟她相濡以沫的丈夫。
还有哈里木的那些话,儿子的恳求……
讲述完许静芝的故事,林凡清含着泪说:“她太不幸了。”红柳把头依靠在林凡清的肩上,说:“凡清,没想到我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却夺走了另一个女人的幸福。虽然我不是有意这样做的,但事实却是这样。”林凡清点点头说:“我很同情她,我也感到很内疚。”红柳不是个迟钝的人,林凡清一直把许静芝放在心底,因为他亏欠她太多。再加上老天捉弄,又将自己的儿子送到许静芝的身边……或者,红柳突然想到,这也许是老天成心给自己一个补偿许静芝的机会。如果真是这样,一直压在丈夫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就会有了平衡点,他告诉我这些,不正是有这样的想法么。她对林凡清说:“凡清,你的意思我懂了。”
清晨,草原上晴空万里,阳光灿烂。林凡清、红柳背着丽兰,茂草骑着他的小儿马走在草原上。
茂草还是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他问:“爸爸,妈妈,我们去哪儿?”林凡清说:“你不是想回到许静芝妈妈那儿去吗?”茂草立刻来了精神,说:“是。”
林凡清说:“今天我们就送你回去。”茂草说:“爸爸,妈妈,真的?”红柳说:“真的!”茂草说:“爸爸妈妈,你们是好人。我的亲爸爸妈妈就应该是这样!妈妈现在又只有一个人了,多可怜啊。”林凡清说:“茂草,你能这么想,就是我和你妈妈的好儿子!”
阳光灿烂,秋意浓浓,枯叶在风中飘曳。林凡清、红柳、茂草在离许静芝的小木屋两百米远的地方下了马。
红柳说:“茂草,回到你妈妈身边去吧。”
茂草高兴地向小木屋方向奔去,突然又停住脚步,跑了回来,使劲抱了一下红柳。茂草转身向小木屋冲去,喊:“妈妈——”
小木屋里,许静芝在收拾屋子。在床下看到了茂草的小靴子,于是拿起小靴子看看,一脸的思念与伤感。她突然听到茂草的喊声:“妈妈——”
许静芝立刻打开窗,看到茂草朝小木屋奔来。她也冲出木屋。茂草张开双手飞快地冲向许静芝,许静芝紧紧抱住茂草,看到了站在远处的林凡清和抱着丽兰的红柳。许静芝看着他们。红柳指指抱着的丽兰,又挥了挥手。意思是茂草就跟着你吧,我们有丽兰呢。林凡清肯定地朝许静芝点了点头。林凡清拍了拍驮着皮箱的小马,小马朝小木屋方向走去。然后他和红柳一起上马,朝许静芝挥挥手,转身
走了。
许静芝抱着茂草不知道怎么喊怎么说好,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林凡清、红柳骑马回到种羊场,两人虽然再一次同儿子分开了,但这次心情却远比一家团聚时更为轻松愉悦。郑君在场门口迎上他们说:“怎么?给许静芝送去了?”林凡清说:“在家住了几天,天天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没精打采,夜里做梦都吵着要去找妈妈。孩子跟许静芝的心已经连在一起了。”郑君说:“红柳你舍得吗?”林凡清说:“这事是红柳主动提出来的。”郑君说:“红柳你真是伟大!”红柳白了一眼郑君,说:“你别捧我了。只要儿子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强!既然孩子跟许静芝那么贴心,许静芝又这么心疼孩子,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郑君说:“这也是缘分哪!但许静芝对你林凡清也太痴了。”
林凡清喝了一声:“郑君!”
郑君说:“行,我错了,没看场合乱说了。”红柳说:“这有什么!我不过是多喝了一口醋罢了。”郑君说:“红柳,你真的太可爱了。所以林凡清在这方面还真是有福啊!”林凡清说:“郑君,你又来了!”郑君说:“好,不说了,不过林凡清,齐场长到哪儿去了?好些天没见着他了。”林凡清说:“他说要去办件事。”郑君说:“什么事?”林凡清说:“他也没告诉我。他说,反正是件会让我们惊喜的事情。”郑君说:“我以为他跟我一样,是个直肠子。可有时候做事也藏着掖着让人有点琢磨不透。”
林凡清下马,一笑说:“最后他还是会敞亮给你看的,他其实是个很透明的人。”
又过了几日,林凡清、郑君和红柳正在试验室里忙活,齐怀正兴高采烈地推门进来说:“凡清,郑君,红柳,你们快来跟我看!”
他们走到门口,齐怀正又说:“红柳,你去把榆木大爷也叫来。”郑君说:“齐场长,这些天你去哪儿啦?”齐怀正说:“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一辆有篷的大军车停在场办公室门口。齐怀正对一位驾驶员喊:“小张,打开。”
小张把后挡板打开,架上两排木板。一只只澳大利亚亚亚美利努种羊蹒跚着走了下来,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一共是八只。
林凡清、郑君、红柳、榆木老汉睁大了眼睛,满脸的惊喜。
郑君抚摸着这些种羊,抱怨说:“齐场长,这么大的喜事你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们呀?”齐怀正得意地说:“一,是不想让凡清和你分心;二,这样的事我得自己去办,别人去办,我还真不放心呢。”郑君听出味儿了,说:“齐场长,你又在揭我的短。”齐怀正说:“是呀,再要出差错,你又得把琴砸了,到那时,可再也不会有人赔你了。”大家哄笑起来。
齐怀正看看边上合不拢嘴的榆木老汉,说:“榆木大爷,你高兴吧?”榆木老汉说:“咋不高兴!就像又娶了几个新媳妇似的。唉,那几只阿尔泰种羊老了,也该淘汰了。”郑君打趣儿说:“榆木大爷,那你为什么不娶个媳妇呢?”榆木老汉笑着说:“娶了媳妇就分心了, 我就一心一意地伺候这些种羊吧。自从跟了邵教授后,我这辈子就跟种羊较上劲了。”大家又笑。
齐怀正把林凡清拉到一边儿说:“凡清,这次上面进了十二只这样的种羊,一下就给了我们八只,你们可以看出上级对我们种羊场抱着多大的希望!”林凡清点点头,他也很激动,觉得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