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航2018-05-30 09:2111,317

  清晨,林凡清牵出马,把行李驮在马上,准备出发去南山牧场。郑君、红柳和榆木老汉把林凡清送到院门口。

  林凡清骑上马,对郑君说:“郑君,这儿的事就拜托给你了。”郑君说:“你放心去吧,但什么时候能回?”林凡清心事重重地说:“我也说不上,有可能是半年,要是疫情控制得不好,两三年都有可能。可是我们育种的事情怎么办呢?我的心情好沉重啊。”郑君说:“凡事都要想开点,上马吧。要不要我拉首曲子为你送行?”林凡清说:“省了吧,够烦心的了。”

  红柳盯着林凡清骑马离去的背影,一扭身进院子把自己的马也牵了出来。郑君看看她,说:“怎么,你还要送?”红柳说:“对,我有话要跟他讲。”郑君一笑说:“不能让我们听的话吗?”红柳说:“对!”翻身上马就去追林凡清。郑君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歪头又想了想,叹口气自语说:“唉,我的姑娘到底在哪儿等我呢?”

  林凡清骑着马在雪原上走着,听见后面马蹄声响,回头一看,是红柳骑马追了上来。林凡清说:“你怎么来了?”红柳说:“我送送你呀!”林凡清说:“去南山牧场的路我认得,你不用送了。”红柳说:“你认得路我送送你就不行了?”林凡清说:“你不是也忙着吗?”红柳说:“我就想送送你,而且有话要单独跟你说!你不知道你这一走,我心里有多难受!”林凡清说:“我心里也不好受啊。试验站现在只是个空壳子,项目到现在还没批下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上正轨,开展实质性的工作……”

  红柳猛地打断他的话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我的心我的感情!”林凡清说:“红柳,你说的话我不明白。”红柳说:“凡清哥,我跟你直说了吧!凡清哥,你看着我。”

  林凡清看着红柳的眼睛,那双火辣辣的湿润而美丽的大眼睛里含满了深情。红柳说:“我爸临死的那些天,他天天提到你,总是赞不绝口地夸你,说你怎么好,怎么用功,怎么有责任心,怎么有事业心,怎么有信用讲义气。在我心里你就是一朵花,而且深深地刻在了我心里。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觉得你比我父亲说的还要好!”林凡清说:“我有这么好吗?不会吧?我只觉得作为一个男人,为自己从事的事业奋斗终生,那才是他的本分。”红柳说:“凡清哥,你说了,你因为要来我们这儿,甚至同你的女朋友分手了,那么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是你的女朋友!”林凡清说:“红柳,你说这话有些离谱了!”红柳说:“我说的是真心话,离什么谱!”林凡清说:“红柳,我郑重地告诉你,我到新疆来是继承你父亲的事业的,不是来追求爱情的!”红柳说:“凡清哥,你这话说得好怪啊!继承事业就不能追求爱情了?这是你定的规矩?”林凡清说:“对!就是我给自己定的规矩!”红柳说:“那从现在起,我就要破你这个规矩!我告诉你,凡清哥,你是我的!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从我爸临死的那天起,我爸就把我交给你了!”说完,拨转马头往回走,但又回过头喊:“到南山牧场后,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会去看你的!”

  林凡清骑在马上傻愣了好一会儿。在大城市里看惯了扭捏作态的小姐们,一说到感情问题就会变得很矜持。许静芝在那里已经是个异类了,但也绝不会这么直白赤裸地表白自己的感情。他突然想到,红柳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女人,又有外国人的血统,在她的心目中,喜怒哀乐都该毫无掩饰地表达出来。更让林凡清烦躁的是,红柳说她还没见到自己就爱上了,这算什么呢?他苦笑一声,继续赶自己的路。我来就是为了做事业的!老师交给我继承的事业才是我的一切。一路上,林凡清不停地在告诫自己,但许静芝和红柳的音容,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一起蜂拥着冲击他的心灵,原本被许静芝冻结着的那潭死水,又被搅得翻起浪来。林凡清抬头仰望天空,想要平静下来,只见蓝天上,有两只鹰在高空中盘旋。

  南山牧场笼罩在疫情即将扩散的阴影下,有好几个牧业队和牧业乡都传出了疫情。刘科长已经把整个县里所有能调动的畜牧技术员全都征集了来,他在场部办公室里忙着划分区域,指派任务。当然,把林凡清借来可并不只是单纯为了防疫工作。刘科长的算盘是,先把人弄来,等疫情一结束,就告诉林凡清,上头原本就打算把良种试验站建在南山牧场,到时候林凡清就得斟酌一下了,毕竟南山牧场的条件要优越得多,而且对他一心要传承他老师的事业绝对是利大于弊。但这事不能做得太明,否则那小子就会有抵触情绪。刘科长特意选了一个地方让林凡清去蹲点,那里很适合他。

  任务都指派得差不多了,林凡清这才走进办公室。刘科长一看到他就说:“林凡清,你来得正好!”林凡清挤到刘科长跟前。刘科长:“现在情况很严重,你得去你们沙门子牧场的牧业三队蹲点。”刘科长摊开地图说:“你看,你们牧业三队刚好在南山牧场和阿吾斯齐乡的交界处。一定要严密地把住你的这个关卡,防止疫情扩散。所有病畜一旦发现,立即就地埋掉!”林凡清一听还是让他回沙门子牧场,这才放下心来,说:“知道了。”

  许静芝是被兵团机关直接调派到地方防疫站的,她蹲点的位置是阿吾斯齐乡的甘沟子牧业村。在路口,许静芝领着几个人在路上打桩,设卡。许静芝在路口上撒上草木灰,然后喷上药水。

  正在挖草木灰坑的小青年小何说:“许兽医,你办事也太认真了。”许静芝说:“不认真不行啊。这种病是泡沫传染,只要一群羊里有一只染上病,整群羊就得全部埋掉,一只都不能留!”小何伸伸舌头说:“天呐,有这么厉害啊!”

  此刻,临近的沙门子牧场牧业三队队部,办公室挤满了人,吵嚷声一片,大家都是来给自己放牧的羊群求情的。

  牧工刘世棋想要蒙混过关,他跟贾队长吵吵说:“贾队长,春天快到了,我们的羊群得往春牧场转呢。现在往春牧场的所有路口都设了卡子,不许羊群过。我放的这群羊可没什么病啊。”

  队上的畜牧卫生员小黄说:“刘世棋,你放的这群羊有好几头都染上病了,怎么说没有?”刘世棋说:“我这群羊有三百多头呢,才病了几头,算什么?你总不能为这几只病羊,让其他几百只羊都饿肚子吧?”小黄说:“按规定,你的羊都得埋掉!”刘世棋啧啧地咂巴着舌头,说:“贾队长,你听听小黄说的话,是不是神经不正常啊。你别忘了,这羊可是国家的财产!”贾队长把这烫手山芋扔了出去,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场里派林技术员来了,有关队上疫情的事,得由他说了算!”刘世棋说:“那他人呢?”贾队长说:“他昨晚到师里汇报情况去了。大概很快就会回来。”小黄说:“可林技术员这十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最近又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就是回来,也得让他睡一会儿觉呀。”

  门口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喊:“林技术员来了。”林凡清红着眼睛,胡子拉碴地从人群中挤进办公室。一见着林凡清,一帮人全都涌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陈述情况,想要林凡清给个说法。林凡清示意大家安静,并强调所有出现病羊的羊群一律挖深坑掩埋,这句话就像是在人群中扔了个重磅炸弹,瞬间就炸开了锅。办公室里的这些牧工可不是地方上的老百姓,全都是扛过枪打过仗的,房间里顷刻间火药味弥漫。大家全都情绪激动地怒视着林凡清,有的甚至握着拳头。

  林凡清依然镇静地说:“刘世棋同志,我昨天就同你说了,你的这群羊得全部埋掉,一只都不能留!”刘世棋说:“我们牧业队里十群羊有三群都染上病了。这三群羊全都要埋掉?”林凡清说:“对!”刘世棋指着林凡清的鼻子喊:“你是个坏人!”林凡清说:“你爱怎么说我都行,但你的羊群现在就得全部埋掉!”蒋有友挤开人群冲到林凡清的跟前说:“林技术员,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染上病的羊埋掉,我们理解,没染上病的羊为啥也要埋掉?”林凡清说:“你怎么知道其他羊没染上?就是羊没出现有病的症状,但它身上已经带菌了,它也就会传染到别的羊群。现在刘世棋同志的这群羊里,每一只羊都是传染源!”贾队长也不舍地说:“那咋处理?”林凡清严肃而坚决地说:“挖深坑,埋掉。”

  蒋有友一把揪住林凡清的衣领说:“姓林的,你知道咱们牧业队的羊是咋来的吗?”林凡清说:“我知道,是从每一个战士的牙缝里省下来的。”刘世棋说:“姓林的,我知道你为啥要这么干,他这个臭知识分子压根儿没看上我们的羊,什么杂种呀,什么原始呀,你他妈就没安好心!现在又要下令把羊全埋掉,你这个人也太狠心了!”蒋有友说:“要是在战场上,老子就一枪毙了你!”

  林凡清毫无惧色地说:“你杀了我事小,你要把疫情扩散开来,整个牧区都会让你毁了,那事儿就大了。”

  贾队长说:“刘世棋,蒋有友,你们这是干什么,放手!一切都按林技术员说的办。小黄……”他对畜牧卫生员小黄说:“你监督执行!”小黄说:“是!”林凡清说:“埋的深度一定要够!”小黄说:“林技术员,你就放心吧。你是不是休息一会去,两只眼睛红得都像小白兔的眼睛了。”

  阿吾斯齐乡那边,许静芝也碰上了麻烦事。她坐在一辆马车上,一位哈萨克青年在急慌慌地赶着车。

  赶车的青年叫木拉,他说:“哈里木要把羊群赶往春牧场。守南路口卡子的老杨说,没有许兽医的同意,你不能过卡子。可哈里木说,他和你已经是好朋友了,你会同意他过卡子的。”

  许静芝果然看见哈里木和他的妻子阿依霞古丽正赶着羊群,牵着骆驼和马,准备过卡子。她忙跳下车拦住他们的马说:“哈里木,阿依霞古丽,你们不能过卡子。”哈里木说:“许兽医,我们可是好朋友啊。我把你接到乡里来,不就已经是好朋友了吗?”许静芝说:“正因为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所以我就更不能让你们过卡子。”哈里木说:“为啥?”许静芝说:“为了保护你的羊群!”哈里木说:“许兽医,你这就不够朋友了。”许静芝说:“我要让你们过卡子,那才叫不够朋友了,因为我那是在害你们。哈里木,阿依霞古丽,过了这个卡子,就等于进入到疫区了,你们要想再出去,就非得等疫情结束才行。现在你们的羊群都很健康,如果进了疫区,谁都不能保证你们的羊群会不会染病,只要有一只被染上了,那一整群羊就都得陪葬。”哈里木说:“那我们从哪儿走?”许静芝说:“绕道走吧。”哈里木说:“那得多走两天的路。”许静芝说:“为了保住你的羊群,那就多走两天吧。”

  哈里木虽然被说动了,但一想到要多走两天路还是觉得不太情愿,所以只是站着不动。

  许静芝说:“哈里木,阿依霞古丽,算我求你们了,还不行吗?要不,我给你们跪下磕个头,表示我的诚意?”阿依霞古丽说:“哈里木,许兽医已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是真正把我们当好朋友才会这么说的。咱们得听许兽医的。”哈里木调转马头说:“许兽医,你们汉族兄弟有一句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让时间来证明你的心吧。”

  几天几夜的蹲守,再加上一天一夜从师部一个来回跑下来,林凡清真有些撑不住了。在牧业三队队部给他安排的一个小房间里,林凡清坐在火炉边,歪着脑袋睡着了。

  小黄突然冲进来喊:“林技术员,不好了。我们正在挖坑时,刘世棋和蒋有友突然赶着羊群逃跑了。”

  接着贾队长也跟进来了。

  林凡清猛地睁开眼说:“跑哪儿去了?”小黄说:“是往阿吾斯齐乡方向跑的。”林凡清说:“去阿吾斯齐乡有几个路口?”小黄说:“只有一个,其他地方都过不去!”林凡清站起来就往屋外冲,说:“那赶快追!小黄你跟着我。贾队长就在队部守着,如果他们回来,不能让他们再乱跑了!立即把羊全埋掉,一只也不能留!”贾队长说:“知道了。”

  雪原上,小黄领着林凡清骑马在山路上飞奔。两人赶到的甘沟子村路口,正是许静芝在这儿挖了坑撒了草木灰和药水的地方。

  小黄停下说:“林技术员,这个路口已不属于我们沙门子牧场的了,是属于阿吾斯齐乡管的。”林凡清说:“是不是都属于咱们科克兰木县的?”小黄说:“是。”林凡清说:“那就是一盘棋的事。”

  守在路口的小何和另两个人迎了上来。林凡清下马后问小何:“有没有人赶着羊群过来?”小何说:“还没有。你们是……”小黄说:“我们是沙门子牧场的,这位是我们的林技术员。”小何说:“有什么事吗?”林凡清说:“我们担心有一群病羊会来冲你们的卡子,我们得等着。”

  小黄突然喊:“林技术员,你看!”

  不远处,刘世棋、蒋有友骑着马,赶着羊群急急地朝这边奔来。刘世棋、蒋有友一见林凡清、小黄等人守在路口,拨转马头就想往回走。林凡清和小黄跃上马冲上去,一下就拦住了他们。刘世棋和蒋有友相互看了看,只好下马。

  林凡清气愤地说:“你们这两位同志,太不负责任了!你们想干什么?”刘世棋说:“我们要去春牧场。”林凡清说:“带着这些病羊去春牧场?那这个牧区就全让你们给毁了,这几年就没法再放羊了!你们就眼盯着你们的这几百只羊,你们就没想到整个牧区那上万只羊吗?你们要想过去,就从我身上踩过去!”刘世棋说:“林技术员,你别拿这些话来吓唬我们!我小时候在农村也放过羊,哪有为了一两只病羊,把整群羊都埋掉的?我们都没听说过。蒋有友,我们不能听他的,走!这些羊都是属于我们战友们的,不属他这个姓林的臭知识分子的。我们得用生命来保护我们的羊群!”

  蒋有友突然拾起一根干木棍朝林凡清的头上砸来,林凡清的头顿时鲜血直流。林凡清捂着头说:“你们吓不倒我,只要有我林凡清在,你们的羊一只也别想过去。”

  林凡清头上涌出的血流得满脸都是,刘世棋和蒋有友也有些害怕。刘世棋知道蒋有友这个二杆子闯了大祸,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忙求饶说:“林技术员,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错了!”小黄愤怒地说:“你们这是在犯罪!”说着,从棉大衣里面扯出一块布来,给林凡清捂着伤口。林凡清说:“把羊从原路赶快赶回去,全部埋掉!”他想了想,又说:“小黄,走,我们跟着他们一起回!”

  夕阳西下,雪原上,许静芝又坐着马车在往回赶。突然红柳骑马奔到马车跟前,她让马放慢了速度,问许静芝他们说:“请问,甘沟子的路口在哪儿?”赶车的木拉回答说:“就在前面。”红柳说了声:“谢谢!”策马而去。

  红柳是从牧业三队赶来的,她跑去队部找林凡清,却扑了个空。贾队长告诉她林凡清有事上甘沟子村的路口去了,让她先等等。红柳是个急性子,哪里肯等,快马加鞭就赶了过来。到了甘沟子村的路口,小何指着前面对红柳说:“你看,他们刚走。”

  红柳看到林凡清、小黄、刘世棋和蒋有友等人正赶着羊群往山坡下走。她立刻策马追了过去。好不容易追上林凡清他们,红柳正高兴地想打招呼,却看见林凡清头上包着的从衬衣上撕下来的布,上面还渗着血。红柳吃惊地问:“凡清哥,你怎么啦?”林凡清说:“没什么。”却眼前一黑,从马上摔下来。红柳赶紧跳下马扶起林凡清,小黄帮红柳把林凡清托到她骑的马上,红柳立刻上马抱着林凡清,急急地在山路上奔跑着。小黄牵着林凡清的马,刘世棋和蒋有友垂头丧气赶着羊群在后面紧跟。

  许静芝回到哨卡,小何向她叙述了刚才发生的事。小何心有余悸地说:“那位技术员说,你们想过去,就从我身上踩过去!其中一个牧工就用木棍把那位技术员的头砸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得满脸都是。”许静芝又惊又怒说:“怎么这么野蛮!”小何说:“那位技术员捂着流血的头毫不畏惧地说,你们就是打死我,你们的羊也别想出去一只,那两个牧民也吓得认错了。”许静芝说:“那他们人呢?”小何说:“那位技术员把他们带回牧业队去了。许兽医,你看,他们在那儿!”

  对面山坡上的公路,可以看到几个人影骑着马,其中一匹马空着,另一匹马上骑着两个人,后面还有两个人赶着羊群在往山坡下走。许静芝心念一动,问:“那位技术员叫什么?”小何说:“不知道,他们都叫他林技术员。”许静芝冲下山坡喊:“喂,林技术员!”但那几个人已赶着羊群,拐到山坡后面不见人影了。

  许静芝很失望地叹口气。

  林凡清等人回到牧业三队,贾队长一面狠狠地批评着刘世棋和蒋有友,一面叫小黄去叫队上的卫生员。在林凡清休息的房间里,卫生员给林凡清的头包扎上绷带,说:“林技术员,你得好好静养上几天。”

  林凡清看着身边扶着他的红柳说:“你怎么来啦?”红柳说:“我想来看看你呀!十几天都没见你了,你这是怎么啦?流了这么多血。”说着就心疼地趴在林凡清的肩头上哭了。

  小黄气哼哼地在一边说:“让蒋有友用木棍打的。”红柳说:“他人在哪儿?我得找他算账去!”说着,猛地站起来要往外走。

  林凡清一把拉住她说:“别去找他们了,他们已经知错了。”

  到了晚上,贾队长派人找来了两个公安人员,说要依法处理刘世棋和蒋有友。因为这事已经演变成严重的刑事犯罪了。在队部办公室,搁在办公桌上的马灯在幽幽地闪着光。

  贾队长坐在办公桌前,小黄坐在一边,两个公安人员站在另一边。

  刘世棋和蒋有友被五花大绑捆在墙角上。

  贾队长对小黄说:“小黄,你看看林技术员能不能过来,对他俩的处理也得听听受害者的意见。”

  小黄点点头走了出去。

  林凡清坐在床上,红柳正在为他换纱布。

  红柳说:“蒋有友这一棍也打得太狠了,这么大一个口子!得去医院缝两针呀。”林凡清说:“只要不流血就行了。”

  小黄走进来说:“林技术员,贾队长让你去一下,公安人员都来了。”林凡清问:“羊全深埋了吗?”小黄说:“全深埋了,是他们两个自己埋的。两个家伙一面埋一面哭,咋也舍不得那群羊啊!”林凡清说:“那他们俩呢?”小黄说:“给捆起来了。贾队长说,要听听你的意见。”

  红柳扶着林凡清走进队部办公室,小黄跟在后面。

  贾队长说:“林技术员,你看他们两个咋处理好?他们可是犯下法了。”一位公安人员说:“这事还是我们来处理吧。”

  林凡清很动感情地说:“贾队长,放了他们吧。他们的心情我理解。那些羊都是战士们从嘴巴上省下来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不容易啊!”另一位公安人员说:“可是他们犯了法了。”林凡清说:“教育上几天,还是放了他们吧。他们放了那么些年的羊,同羊有了感情,现在一只不剩地全埋掉了,连我们都舍不得,何况他们呢!听说他俩埋羊时,哭得很伤心。”林凡清对两位公安人员说:“他们是一时想不通,也是一时的感情冲动。我作为受害者,理解他们,也原谅他们。况且他们已经知错了。”

  刘世棋和蒋有友感动地哭了起来。

  红柳觉得这事处理得有些轻了,她瞪着那两人说:“刘世棋,蒋有友,下次你们要再这样,我可饶不了你们!”

  第二天清晨,林凡清把红柳送到队部门口。

  红柳有些眷恋地说:“凡清哥,我真放心不下你。”林凡清说:“以后别再来看我了。这样不好,既影响你的工作,也妨碍了我的工作。”红柳说:“我妨碍你什么啦?”林凡清说:“快走吧,你还得放羊去呢。”

  红柳想拥抱林凡清,林凡清轻轻地把她推开了,说:“红柳,别这样。”但红柳还是冲上去,把林凡清紧紧拥抱了一下,这才骑上马离开。她一路上不时地朝林凡清挥着手,依依不舍地走了。

  林凡清回到房间,点燃了一支烟,斜躺在床上,他心里乱得很。

  那天离开试验站时,红柳火辣辣的眼睛在灼烤着他:“我告诉你,凡清哥,你是我的!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从我爸临死的那天起,我爸就把我交给你了!”

  眼前闪现的是红柳依依不舍地在向他挥着手的样子。还有江边公园,黄浦江的江水拍着堤岸的哗哗声也钻了出来,许静芝的声音在说:“林凡清,你太让我失望了!”

  那天深夜的大雨声,噼噼啪啪敲着他的耳鼓,咖啡馆里许静芝的声音在说:“什么力量也阻挡不了我,除非我真的变卦了……”

  在上海火车站,林凡清从车窗探出脑袋拼命往进口处张望,但那铁栅栏门哗的一声关上了。林凡清觉得,那扇铁门已经彻底把自己和许静芝割裂开来。火车上,列车在铁轨上咯噔咯噔地响着。林凡清绝望地把车票撕碎,那车票就是自己的爱情,已经变成了碎屑,随风飘出了窗外,彻底离开了他……

  林凡清的头脑里嗡嗡作响,红柳迎面扑来的炙热的情感让他眩晕,这份爱来得也太快太热烈。他是喜欢红柳,这个美丽单纯热情如火一般的女人,就算是石头也会被她融化。但他还是在犹豫,该不该接受?因为这太快了!过去的被撕碎的爱情并没有真的离开他,一想到许静芝,他还是会心乱如麻,林凡清猛地翻身下床,走出屋子。他仰望着阴沉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把烟头扔进雪堆里。

  天空中,又纷纷扬扬地飞起了雪花。

  林凡清的感情问题似乎已经理出了些头绪,但在场部办公室里的齐怀正,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杨月亮气狠狠地推开齐怀正的办公室门,看到齐怀正正端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

  杨月亮说:“怀正哥,你到哪儿去啦?这些天我怎么也找不到你!”齐怀正说:“牧场的事太多,现在牲畜又出现了疫情,我哪有时间待在办公室啊。你看,这么多文件,都没时间看。”杨月亮说:“那咱俩的事咋办?”齐怀正说:“还能咋办?你就回老家去吧。盘缠我明天就给你。”杨月亮说:“这可不行!咱俩是定了的事,我回老家去算啥?”齐怀正说:“定了的事也可以变么。”杨月亮说:“定了的事就是定了的事!你爹死时,我爹去看他,他还叫我爹是亲家公呢。”齐怀正为难地说:“你回家吧,我没法同你结婚。”杨月亮说:“我不能回家,我爹就是让我来跟你完婚的!”

  齐怀正愣了半天,脸色变得一片死灰,他一咬牙说:“月亮,很对不起,这事不行,绝对不行!”杨月亮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她爹决定要她离开村子来找怀正哥时,整村的女人都在用羡慕嫉妒的眼神目送她,那时她也得意幸福得无以言状。一路上不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一想到只要见到了怀正哥,我就幸福了,就冲着这个念想,哪怕是讨饭我也要支撑下去。可现在,见到怀正哥了,为啥他就不要我了呢?杨月亮悲愤地哭着喊:“这是为啥嘛!”齐怀正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解释,他一甩手离开办公桌说:“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法同你结婚,就是没法同你结婚!你回家吧,回家另找一个男人去。”杨月亮一抹泪说:“怀正哥,你知道我从老家到这儿来有多苦吗?我不走!你是嫌弃我还是另外有人了?”齐怀正说:“不是……反正我不能跟你结婚。啥原因你就别问了。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杨月亮说:“可老家的人都知道我是你媳妇了。”齐怀正说:“咱俩啥事都没办,证也没领,你咋就是我媳妇了呢?”杨月亮说:“咱俩的事是定死了的,你人活着,我就得同你结婚。你就这么让我回去,我有啥脸面再去见我爹?要不,我就去死!”说着,她就要往墙上撞。齐怀正一把把杨月亮拽住,正纠缠着呢,郑君突然冲进齐怀正办公室。

  郑君也顾不得眼前这状况,心急火燎地说:“齐场长,不好了,红柳放的那群羊也出现了情况。怎么办?红柳哭得死去活来的!”

  齐怀正吃了一惊,忙说:“走,去看看!月亮,你赶快给我回家,明天一早我就让人把盘缠给你!”说着,跟着郑君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杨月亮冲到办公室门口,大声哭喊:“我不……”

  刘世棋和蒋有友的事情为林凡清在牧业三队开展工作铺平了道路,牧工们对防疫工作也不再那么有抵触情绪。贾队长很是佩服林凡清看似文弱的身板居然有这把硬骨头。两人准备骑马外出时,贾队长说:“林技术员,自从你这么处理刘世棋、蒋有友的羊群后,其余两群感染的羊处理起来就比较顺利了。牧民们说,谁也别想溜号,林技术员都敢把命搭上,你还能怎么着?”林凡清惋惜地说:“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每只羊身上都凝着牧工们的心血啊!”贾队长说:“作为队长,开始时我也想不通,但人总得顾全大局啊。”

  齐怀正的通讯员小石骑马突然奔到林凡清跟前。小石勒住马对林凡清说:“林技术员,齐场长让你马上回试验站一次。”林凡清说:“怎么啦?”小石说:“有件急事要让你亲自回去处理。”林凡清说:“郑技术员不是在吗?”小石说:“齐场长说,这事只有让你回去处理。”林凡清说:“怎么了?”小石说:“红柳放的那群羊里也发现了病羊。”林凡清大惊:“你说什么!”

  林凡清感到当头一棒,眼前火星直冒,坐在马上又差点摔下来。林凡清没敢耽搁,赶紧和小石策马往试验站赶。两匹马狂奔在雪原上,林凡清狠命地甩着鞭子,此刻他觉得自己绝望得都要发狂了。

  两人赶回到试验站,一见到羊群,林凡清就彻底死了心,病羊所有的症状都吻合这次疫情。羊圈的围栏边,红柳趴在围栏上哭。她心里隐隐感到,这次羊群染上病,绝对跟她跑去看林凡清有关。那里是疫区,如果自己身上带了菌,她放牧的羊群就会被感染上。虽然林凡清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她心里清楚得很,是自己害了这群羊,她被自己单方面的爱情冲昏头了。羊在圈里咩咩地叫着。林凡清抽着烟看着那群羊发呆。齐怀正、郑君和榆木老汉都眼巴巴地盯着林凡清,心里也都是说不清的滋味。

  林凡清抽着烟,转身离开羊圈朝雪原上走了好长一段路,他的脚步很沉很沉,一直走到空阔的雪原上这才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积雪的群山。

  齐怀正踩着积雪来到他身边,说:“还有救吗?”

  林凡清含着泪,牙关一咬说:“挖坑埋掉吧。”

  虽然早知道肯定是这么个结果,但红柳还是无法接受。她冲向林凡清哭喊:“凡清哥,不能埋呀!这是我爸生前试验的最后成果呀!是我爸生前所有的希望啊!”

  此刻林凡清已经冷静下来了,平静地说:“红柳,这群羊也是我们大家的希望,但现在只能埋掉。”

  红柳哭着喊:“凡清哥……”林凡清走到红柳面前,紧抓住红柳的双肩说:“红柳,让我们争取新的希望吧!如果邵教授活着的话,他也会这样处理的。”说着,泪也滚了下来。

  傍晚,黯淡的天空散发着青灰色的光,地平线上的那条黄带渐渐在变窄。羊圈空了,众人的心也空了。红柳扑向已埋掉羊群的松土上,悲痛欲绝地大声号哭着。

  林凡清去拉她。她突然站起来,雨点般的拳头便捶在林凡清的身上,边擂边喊:“还我的羊群!还我的羊群啊!”林凡清让她捶了一阵后,抓住了她的双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他必须得做点什么。红柳为了她的父亲,为了他林凡清付出的太多了,这群羊原本是她的依靠她的希望,现在自己却无情地剥夺了这一切。我该补偿她,用另一个希望来补偿。那一刻,有一股热血猛地冲进林凡清的心房,他突然一下紧紧地抱住红柳。红柳气恼地要挣开林凡清的拥抱,但林凡清把她抱得更紧了。他在红柳的耳边说:“红柳,你说了,你爱我,是吗?”

  红柳惊讶地看着林凡清,接着用力地点点头。

  林凡清说:“那你要让我为你做什么?除了让这群羊复活以外,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红柳泪流满面地说:“我想同你结婚。”林凡清说:“好吧,我们结婚。”

  红柳也紧紧抱住林凡清,把脸贴在林凡清的胸前,觉得伤心但又得到了宽慰,她说:“母羊群没了,我们该怎么办呀。”林凡清说:“只要你和我还在,我们的决心还在,再加上大家的齐心合力,我们就可以披荆斩棘,再从头开始!”红柳点点头,说:“凡清哥,你为了继承我爸的事业,把什么都抛弃了,所以我一定要嫁给你,我要用我的全部生命来支撑你的事业。”

  在阿吾斯齐乡,许静芝又被木拉的马车载着,赶去另一个关卡。马车急急地在草原上奔驰着。

  许静芝问木拉说:“那个闯关的牧民是哪个村的?”木拉说:“跟哈里木是一个牧业村的。叫李春生,还有他老婆赵彩霞。老杨他们怎么挡也挡不住。”许静芝说:“那他们人呢?”木拉说:“被老杨派的人围在草原上了。”许静芝说:“进了疫区了?”木拉说:“就因为进了,老杨才让我叫你呢。现在他们又想赶着羊群回去。”

  雪原上,老杨他们几个人骑着马围着李春生和赵彩霞的羊群。李春生不停地在说好话想请老杨放他们一马。赵彩霞的嘴也不闲着,骂骂咧咧的。

  许静芝跳下马车。老杨看到她来,这才下了马,老杨对许静芝说:“许静芝同志,你看怎么办?他们想把羊群赶回去!”

  许静芝对李春生和赵彩霞说:“李春生同志,你们回不去。上级防疫指挥部有命令,凡是疫区外的羊群一律不许进疫区,而已进入疫区的羊群也一只不能出去。要不政府就用不着在这儿设卡子了。”李春生哭丧着脸说:“许兽医,求求你了,让我们回去吧!我们再也不敢私自闯卡子了。”许静芝说:“那你为什么不肯听老杨同志的劝?你们村的哈里木同志就听劝了,借道去春牧场了,而你们为什么非要闯卡子呢?那现在你就得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赵彩霞说:“那我们的羊群怎么办?”许静芝说:“就地放牧吧。等疫情解除了,要是没事,你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李春生说:“要是羊染上病了呢?”许静芝说:“我们当然希望不要这样,真要出现这种情况,那我也无能为力了。”许静芝同情而满含情感地说:“李春生同志,你们干吗不听劝啊!”

继续阅读:八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牧歌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