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大雪纷飞。
李国祥顶着风雪赶到沙门子牧场场部。现在形势越来越严峻,林凡清等人带着羊群进山一年多还没回,这件事已经在师部炸开了锅,一帮人叫嚣着要搜山找出这些人。李国祥刚挨过批,上面也下了死命令,勒令他必须尽快把国家的财产找回来,还要严厉地处分林凡清。李国祥恼怒地对齐怀正说:“你不是说林凡清他们是去转场的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都过了一年多了!”齐怀正说:“是我不让他们回来的。”李国祥说:“为什么?”齐怀正说:“你瞧瞧现在这形势,他们回来干什么?”李国祥说:“可现在这形势,我就要遭家伙了,你知道吗?”齐怀正说:“那你就推到我身上,我是牧场的场长,羊群去哪儿,我说了算。”李国祥说:“齐怀正同志,你这样硬顶是不行的!上面的政策比你硬得多!他们是要拿我是问的!”齐怀正说:“该硬顶的时候就得硬顶。只有硬顶才能守住阵地。只要阵地不丢胜利就有希望。要是阵地一失手,就会全军覆没!我这个出生入死的人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李国祥一拍桌子说:“齐怀正同志,你是在自毁前程!”
齐怀正也不示弱,坚定地说:“我的前程,就是怎么帮助林凡清他们把羊的品种改良好。因为这是造福牧场,造福子孙万代的事!我现在知道,改良好羊的品种,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几十年的努力,要毁掉一个羊的品种,只要一两年时间。林凡清他们的试验绝不能中断,这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事!这就是我的
前程!”
初春,红柳一个人,冒着风雪,牵着驮着物资的骆驼和马,艰难地翻越冰坂。
进到冬窝子,她远远地就看到那两顶毡房和小土屋上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毡房外的空地上,成群刚出生的雪白的羔羊在蹦跳着。
红柳牵着马和骆驼高兴地朝营地方向喊:“吆喝……”
正在毡房前烧奶茶的阿依霞古丽第一个看到红柳,就喊:“红柳来啦……”
所有的人都走出屋子朝红柳奔去。林凡清第一个冲到红柳跟前,他也不顾周围还有那么多人,便紧紧地把红柳拥进了怀里。
夜幕低垂,杨树枯枝上的积雪跌落在小土屋的屋顶上,发出噗噗的响声。屋里终于只剩下林凡清和红柳两个人,林凡清正在烧水,要给红柳洗脸泡脚。
林凡清说:“要不是许静芝和郑君两个,我就没命了,你今天也看不到我了。我的伤口也是许静芝给消了毒缝的针。”红柳深情地看着林凡清说:“伤好了吗?”林凡清说:“全好了。主要是消毒及时,没感染,现在只留下两条疤。”红柳说:“让我看看。”
红柳在看林凡清肩上的伤疤时,林凡清一把搂住红柳,两人深情地接吻。
阿依霞古丽的那个毡房是女同志的宿舍。早晨,毡房里只有许静芝在写工作笔记。红柳走了进来。
红柳朝许静芝深深鞠了一躬,说:“静芝姐,谢谢你救了凡清的命。”许静芝停下笔说:“他也是为了救别人的命。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救人和被救的时候。舍己救人与见死不救这两种做法,如果搁着是你,你会选哪一种?”红柳说:“见死不救那还是人吗?”许静芝一笑说:“所以你就不用谢我了,我们都是一样的。红柳,茂草好吗?我好想他呀!”红柳说:“那下次我把他带来?他的个头又蹿了好几厘米呢,都快要赶上我了。马也骑得越来越好了,现在那几个小姑娘,也都跟着他学会骑马了。”许静芝觉得这是个机会,她需要和红柳沟通一下。于是站起身说:“红柳,我真想同你好好谈一谈呢。咱俩出去说好吗?”
山坡上有些耐寒的草已从石缝中顶出了嫩芽,在风中摇曳。许静芝和红柳坐在山坡上。
许静芝对红柳说:“红柳,那天林凡清让我们先走的时候,我知道你肯定是因为我跟他发生了误会。之后在路过阿吾斯齐乡时,我也想过要离开他们。但我又想,我要真的离开了,那不是心虚是什么?那不就真的证明我跟着来是因为我有那方面不纯的想法吗?”
红柳坦率地说:“那天我是吃醋了。一想到你们俩在一起,而我却在这段时间里看不到他,心里就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了。”
看到红柳的这种坦率和单纯,许静芝一笑说:“这不怪你,要换成是我,我可能反应会比你更激烈。红柳,我告诉你,林凡清是那种可以为了事业把所有一切都抛弃的人,爱情这种东西也拴不住他的心。而我呢,曾经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人,但我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来,爱情却像出了笼的小鸟一样从我身边飞走了。”
红柳说:“静芝姐,我真的很同情你。”
许静芝苦笑了一下说:“人生哪,真的有很多可抱怨的事情,但光抱怨是没有用的。爱情飞了,但事业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可以去做的。我想,现在,我们所有人的事业都进入了低谷,只有互相帮助才有可能走出这个寒冬。如果在事业上我也能帮林凡清一把,这对我来说也是件有意义的事。其实,这也是我的事业,我们的事业是吗?红柳,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再说,凡清也不是这样的人!”
红柳一把抱住许静芝说:“静芝姐,请你原谅我,我这个人真是太小气了!”
第二天,林凡清把红柳送下山。林凡清说:“回去告诉齐场长,说我们这儿一切都好。我们这十几个人,团结得就像一个人一样。”红柳说:“凡清,昨天静芝姐跟我谈了好多,我不该不放心你们,更不该吃你的醋,你千万别生气。”林凡清说:“我现在爱你都爱不过来了,怎么会生气呢?对我来说,只要想到我们正在进行的事业,一切辛苦烦恼、私人间的怨恨都应该抛在脑后!人总要活出个价值来!”
红柳紧紧地拥抱林凡清说:“我走了,你要多保重。”
深山牧场,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山野。
蒋进江放牧的新一代羔羊正在吃草,他站在山坡上拉起了琴。由于羊只多了,金巧花也在山坡上放羊。她坐着倾听对面山坡上蒋进江拉的琴声。
杨北斗赶着羊群走过金巧花放羊的山坡。
杨北斗揉揉鼻子说:“巧花,咱俩真的没缘吗?”金巧花嗤了一声,说:“你说呢?”杨北斗说:“巧花,你再考虑考虑吧,咱俩毕竟是老乡么。”金巧花说:“你别再提老乡这两个字,有你这老乡丢死人了!杨北斗我告诉你,你再要来缠我,当心我手里的赶羊鞭,这次我可不会对你那么客气了!”杨北斗说:“我知道,你是看上蒋进江了。他不就是有点文化会拉拉琴嘛!”金巧花说:“对!这就比你强得多得多了!我就看上他了,咋啦?气死你!”杨北斗说:“你气不死我,以后你等着瞧!”
杨北斗赶着羊群走后,金巧花想了想,站起身把羊群吆喝着往蒋进江的那个山坡上赶。蒋进江远远地看到金巧花过来,停止了拉琴,大声喊:“金巧花,你别过来!”
金巧花喊:“咋啦?”蒋进江喊:“你放的这群羊是公羊,会欺负我放的这群小母羊的!”金巧花喊:“进江哥,你别瞎说了,才两个月大的小羔子,懂啥?”蒋进江说:“我没吓唬你,等把他们阉了,他们才会老实呢。”金巧花喊:“我想听你拉琴!”蒋进江说:“那你就站远了听,就在那儿山坡上听,站远了听才好听呀。”金巧花说:“才不哩,我就想在你跟前听,那听着才有味呢。”蒋进江说:“那我不拉了。”金巧花:“进江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蒋进江说:“你挨我那么近,我就不拉了,有话以后再说!”金巧花:“为啥?”蒋进江:“不为啥!你要过来我就走!”金巧花说:“进江哥,你知道我的心不?”蒋进江说:“不想知道!”金巧花说:“为啥?”蒋进江说:“知道不知道都一个样!”金巧花说:“进江哥,你要气死我呀!”蒋进江说:“那是你的事,我可不想气你!”
蒋进江把羊赶往另一个山坡,金巧花沮丧地嘟着个嘴。
蒋进江不时地偷偷回过头去看金巧花。他不是不喜欢金巧花,而是怕跟杨北斗之间会惹出麻烦来。
比起深山牧场那温暖安详的初夏,场部这边却是暴风骤雨。李国祥真是快顶不住了,他焦头烂额地来找齐怀正,用最严厉的口吻对齐怀正说:“齐怀正同志,我要给你下最后通牒了。你要再不把林凡清他们叫回来,我就撤你的职!”齐怀正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说:“我说了,你往我身上推呀,让他们来找我呀!”李国祥气恼地说:“我不跟你说了嘛,这么多人,这么多羊不见了,你让我怎么向上级交代?你就等着受处分吧!”话虽然这么说,可李国祥知道,这事弄到最后,真正受处分的也还是自己。为了不引火烧身,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李国祥想起了那年来打小报告的刘世棋,现在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他拐进刘世棋家,看到刘世棋正坐在长条凳上抽烟。李国祥说:“刘世棋,你怎么没去放羊?”刘世棋说:“我放的那群羊进山了。”李国祥说:“你不是回牧业队了吗?”刘世棋手一摊,说:“牧业队也没羊给我放。”李国祥想了想,说:“那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李国祥把自己的计划交代给刘世棋,然后说:“刘世棋,你一定要想办法给我找到他们!”刘世棋有些心虚,齐怀正之前已经给过他警告,这事要让齐怀正知道了,他可没啥好日子过。刘世棋心里想推掉,可看着李国祥在冲他瞪眼,嘴上不由得说:“我怕……”李国祥说:“怕什么?有我呢!而且这是个政治任务!一定要完成!”
小河边上鲜花盛开,绿油油的青草地上,几匹马在撒欢地跑。那是茂草领着齐美兰、林丽兰、库兰三个小姑娘正在赛马。林丽兰被茂草调教得很好,骑的马一直跑在最前面,齐美兰与库兰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在追赶着,两人一会儿一个在前,一会儿一个在后,最后林丽兰跑第一,库兰第二,齐美兰第三。
林丽兰高兴地拍着手喊:“我跑第一喽!我跑第一喽!”
茂草骑马过来说:“那时我让你学骑马你还害怕、还哭,现在怎么样?我的静芝妈妈告诉我说,啥事情只要肯学,世上没有学不会的东西!”
库兰跑了个第二也有些得意,齐美兰在旁边撅着嘴很不服气地对她说:“你不过是比我快了一点点,下次我肯定跑在你前面!”库兰说:“下次你跑得快,我会跑得更快,说不定一点点会变成一大截呢!”齐美兰生气地说:“好,看看下次谁会落下一大截!”
茂草领着林丽兰、齐美兰和库兰,骑着马在草原上跑了一圈。茂草的骑术已经很精湛了,他在奔跑的马背上做着许多高难度的动作,还俯身摘取草丛中的野花。三个小姑娘在后面跟着,一面惊呼,一面满是钦佩的目光紧随着他。红柳又要给山里去送给养了,她戴着头巾骑上马,牵着两头骆驼朝他们走来。
红柳也在欣赏着自己儿子的表演。等茂草停下马,跳到她面前时,红柳也下马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给了他个拥抱说:“茂草,看好妹妹们,妈要上山去了。”茂草把摘取的那几朵野花递给红柳,说:“妈妈,你放心去吧。”林丽兰在马上喊:“妈,你看我骑得好吗?”红柳高兴地笑着说:“好!你哥说你一直跑第一,要好好听哥哥的话,妈过上几天就回来了。”说着她把野花插在头巾上,跳上马走了。
茂草、林丽兰挥着手说:“妈妈再见!”
齐美兰和库兰也跟着喊:“大妈再见!”
红柳骑着马,牵着两头驮满东西的骆驼进了山。
远远的,刘世棋骑着马一路悄悄跟在后面。
阿吾斯齐乡,何玉田拎着一布袋熏羊肉又来到许静芝的那栋小木屋前。可小木屋依旧上着锁。何玉田从木屋窗户上往里望,里面静悄悄的。看得出小木屋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
何玉田失望地离开许静芝家,信马由缰地走上山坡。远处的山路上,有一位戴着头巾的妇女骑着马牵着两头满载东西的骆驼正在往山里走。何玉田望了一下,正准备离开,突然看见后面有个男人骑着马偷偷跟着那位妇女。何玉田警觉地赶忙策马跟了上去。
冰大板上依然是风雪连天,红柳牵着马和骆驼在艰难地行进。风雪中,红柳突然感觉后面似乎有个人影在跟着她。她猛一回头,那个人影就消失在冰岩后面了。红柳有些吃不准,但也不敢松懈,她继续前进并留心观察着。果然,那人影若隐若现地在后面跟随着。红柳疑惑地向前走着,她在思索那会是什么人。齐怀正顶着巨大的压力在保护种羊场,但红柳知道,无论是沙门子牧场,还是柳家湖总场,确实有很多激进的人们在逼问林凡清他们的下落。这个人,会不会是那些人派来的?一想到这儿,红柳的心被揪紧了,决不能让那帮家伙找到凡清他们。
红柳翻过了冰大板,骑着马牵着骆驼消失在一片松树林里。刘世棋赶到松树林边上,已见不到红柳和牲口的踪迹了。
刘世棋在松树林外围转了一会儿,不敢进去。他对山里的地形不熟,知道进了松树林如果迷了路,那是凶多吉少。刘世棋卷了一支莫合烟,坐在松树林边守候着。
何玉田在远离松树林的地方下了马,观察着刘世棋的动静。
傍晚,松树林的另一侧。红柳从松树林里转了出来,因为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甩掉了后面的尾巴,她决定绕个道,走上了另一条崎岖的山路。刘世棋还眼巴巴地候在松林边上,他没看到红柳已经走出了松林,看看天色渐渐变暗,知道等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只好失望地往回走。远处的何玉田也转向了另一条路。
黄昏,红柳已下马,牵着马和骆驼往山下走。她这次绕道走的山路很陡,人和牲口都走得很小心。转过一个山岩,红柳终于远远看到了林凡清他们的营地,她心里一松,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但突然她的脚下一滑,人便从岩石上跌了下去。锋利的岩石在红柳的大腿上划了一道很长很深的口子,鲜血顿时渗透了她的裤腿。红柳紧紧抓住马的缰绳,在马的帮助下才没有继续往山下滑落。
红柳的伤口在汩汩地往外冒血,她费力地扯着缰绳往上爬。马也在山路上倒退着想把她拽上来。马又倒退了几步,眼见着红柳的手已经攀上了山路上的岩石。突然,紧绷着的马缰绳松松地垂在了山岩上。
失血过多的红柳昏了过去。
深山牧场,晚霞映染了天空。
月亮和阿依霞古丽正在毡房前做饭,炊烟袅袅升起。
小土屋里,霞光从窗外射了进来。林凡清和郑君还在忙碌着。
山坡上,蒋进江、金巧花、杨北斗、蒋有友正各自赶着羊群往营地走。在毡房前的月亮正要招呼他们,突然看到山坳里出现了红柳的马和骆驼,于是大声地喊:“红柳姐来啦……”
林凡清和郑君听到声音都跑出了小土屋。可林凡清的脸很快由欣喜渐渐变得惊讶,郑君也吃惊地望着马和骆驼跑来的方向。
红柳没有鞍的马和两头骆驼越跑越近……
沉沉的夜幕笼罩在山坳上,一弯月牙儿升起。
小土屋内,许静芝包扎好红柳的伤口,忧心忡忡地对林凡清说:“可能割到大腿动脉了,现在虽然把血止住了,但之前血流得太多,得马上输血!”林凡清已经失了神,他茫然地说:“可输谁的血?红柳的血型也不清楚。”许静芝说:“你这个丈夫怎么当的?连自己妻子的血型都不清楚!就输我的吧!我的血型可以给任何人输。”林凡清说:“可……咱们这里没有输血的设备呀!”许静芝问哈里木说:“哈里木,最近的牧业队离这儿有多远?”哈里木说:“翻过这座山,还有十二三里吧。”许静芝说:“那快走,越快越好!”
红柳躺在床上,林凡清半跪在床前紧握住她的手,满脸焦虑地看着她。郑君、月亮、阿依霞古丽等人围在床边。时钟走得异常缓慢,空气凝固得让人煎熬。红柳的脸变得越来越苍白。
林凡清的眼睛里充盈着的泪水不自禁地流淌下来,他吻着红柳的手恳求说:“红柳,再坚持坚持,许静芝他们马上就到了……”
红柳的眼睛终于睁开了,脸色也已变得像纸一样苍白。她微微侧过脸,朝林凡清看了一眼,然后朝林凡清甜蜜地一笑,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林凡清说:“红柳,你要坚持住啊!”
暗夜中,马蹄声在急促地行进着。
小土屋前,马蹄声停了下来,许静芝、哈里木领着背着医药箱的陆医生冲进小屋。
许静芝冲进屋,往红柳身边一靠,说:“陆医生,快,输血!”
陆医生拿出输血的针管,摸摸红柳的脉,沉默了好一阵儿,然后摇了摇头。
许静芝急了,说:“怎么啦?快呀!”陆医生沉重地说:“输不进去了。”
许静芝翻身,拨开红柳的眼睛,看着,瞳孔已经放大了。她怔怔地转身,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的脸上都满是泪痕,林凡清不在屋内。许静芝在床边呆坐了一阵,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凄厉地喊了一声:“啊——”眼泪哗地冲出了眼眶。
小土屋内,顿时响起了一片哭声……
郑君含着眼泪转身出屋。
营地外,林凡清独自跪在夜幕下,低着头。郑君走过来蹲下身,把手放在林凡清的肩上。
林凡清握住郑君的手,头不停地撞着郑君的肩头,呜咽着说:“我浑哪……我真浑啊!”
天山深处,在一座塔松苍翠的山坡下。大家用石块垒成了一个坟冢,用一块厚厚的松木竖起了一座碑。悲痛欲绝的林凡清突然冲向坟冢,要用头去撞石块,哭喊着:“红柳,我不能没有你啊——”郑君、许静芝一把抱住林凡清。
许静芝流着泪说:“凡清,你不能这样!你不是说过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事业故,两者皆可抛!现在事业上正面临严峻的考验,正需要你带领大家闯过去。红柳正是为了你的事业才献出生命的,不是吗?”郑君说:“林凡清,许静芝讲得对!”
林凡清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感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撕心裂肺地痛。他哭喊:“你们把石头挪开,我要从红柳身上拿一点东西啊!……”林凡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他不想让红柳就这么离他而去,他只想搬开这堆压在她身上的冷冰冰、丑陋的石头,那样红柳就还会出现在他眼前,还会留在他身边。
许静芝紧紧抓住林凡清,不让他去做傻事。她说:“凡清,这事我来给你办,好吗?”
天山上的白雪静静地隐在松林后,白云默默地从山边飘过,草原上朵朵的鲜花和长长的草青叶都被风吹拂着,低垂着头。哈里木看看悲伤的人们,又看看巍峨的天山,叹息着说:“她干吗要走那条小路呢?那儿并不近呀?……”
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但深山牧场里,所有的工作还得正常进行下去。羊圈边上,许静芝正在蒋进江的帮助下,给金巧花放的羊群里的几只羊灌药。
蒋进江也被营地里悲伤的气氛给感染了,他情绪低落地说:“静芝姐,红柳姐就这么走了,我们所有人的心里都太难受了。榆木大爷在红柳姐的墓地上整整坐了一天一宿,要不是林场长去劝,谁也甭想拉回来。”许静芝的眼睛也是红红的,虽然红柳和林凡清的结合曾经让她痛不欲生过,但自始至终她从没有恨过红柳。因为红柳就是那种让人恨不起来的女人。她轻轻叹了口气,说:“是呀,那天我的泪也没干过,多好的一个女人啊,单纯、热情、泼辣、豪爽,是一个真正在纯净草原上长大的女人。”
远处蒋有友在叫:“进江,你过来一下!”
金巧花走过来说:“进江哥,你去吧,我给静芝姐当助手。”
蒋进江走到蒋有友身边。蒋有友说:“林场长找你有事,你去吧。不过这事我已经代你答应了。”
许静芝一面给羊灌药,一面对金巧花说:“这几只羊得的是条虫病,把虫打下来就没事了。”金巧花说:“静芝姐,我想同你说件事,你帮我拿拿主意吧。”许静芝说:“什么事?”金巧花说:“那个杨北斗老是缠着我,可我看上了蒋进江,你说咋办?”许静芝说:“那你跟进江挑明了没有?”金巧花摇摇头,说:“还没有。”许静芝说:“那就赶快挑明,只要你俩好上了,杨北斗也就死心了。再说,爱情上的事,也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蒋进江又回来了。金巧花问他说:“你爹叫你啥事?”蒋进江说:“是林场长找我,让我接红柳姐的班,往这里运给养。月亮姐也回,主要是让她回去带孩子,明天一早就走。”
傍晚,残阳西照,映红了山峰。蒋进江迎着夕阳在山坡上拉琴。金巧花朝他走来。
蒋进江停下琴,问:“你来干啥?”金巧花说:“听你拉琴啊,你明天不要回去了吗?我就听不到你的琴了。”蒋进江说:“郑技术员不也天天拉琴吗?他拉得比我好多了。”金巧花说:“那可不一样。”蒋进江说:“为啥?”金巧花说:“听着感觉不一样。”蒋进江说:“有啥不一样?”金巧花说:“进江哥,我有话对你说。”蒋进江说:“你到底有啥话要跟我说?这么一趟又一趟的。”
金巧花突然抱住了蒋进江。蒋进江被箍在金巧花的胳膊里一时不知所措,说:“金巧花,你这是干啥?”金巧花说:“这就是我要说的话。”
蒋进江愣了半天,琴滑落到草地上,他的双臂也抱住了金巧花。
金巧花的脸上绽开了甜甜的笑,她的感觉是对的。她低着头有意轻声地问:“进江哥,你这是干啥?”蒋进江豁出去了,说:“这也是我要说的话……”
年复一年,冬去春来,草原上又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李国祥的小车在青绿的草原上疾驰,直奔种羊场。
李国祥急匆匆地走进齐怀正办公室,说:“齐怀正,林凡清他们在哪儿?”齐怀正没急着回答,他偷眼看看李国祥。李国祥刚从师部开完会,直接就上他这儿来了。这一趟,李国祥的脸色可跟以前大不相同,满脸的春风得意。齐怀正心里有底了,说:“政委,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们在哪儿呢?”李国祥说:“我想去看看他们,让他们回来。现在全国都在抓革命促生产,上级决定又要恢复种羊场了。我现在是全总场抓革命促生产指挥部的总指挥,自然应该去看看他们。”
齐怀正笑了,笑得很爽朗很开心。他知道形势已经开始变了,说:“好吧,我带你去看他们。”
李国祥和齐怀正由蒋进江领着,进入深山牧场,来到林凡清他们的放牧点。林凡清、郑君和许静芝都很吃惊,但他们很快就明白,风向变了,山外也已经冰雪融化了。他们同李国祥和齐怀正热烈地握手,齐怀正还和林凡清、郑君拥抱在了一起,这些年,正因为有了齐怀正全心全力地支撑,他们才能有今天哪。
李国祥和齐怀正由林凡清、郑君领着来到红柳的坟地,李国祥、齐怀正对着坟茔深深地鞠了三个躬。齐怀正哭了。
傍晚,夕阳西下,天上是一片火红的晚霞。
郑君在山冈上拉起了琴。一声哨声,成万头羊从山坡上涌出来,像白云一样泻下山坡,羊的欢叫声响彻了整个山谷。李国祥和齐怀正看到这情景,深深地被感动了。
李国祥激动地对林凡清说:“林凡清同志,你们干得好辉煌啊!”
齐怀正说:“凡清,只要我们把阵地坚守住了,迎来的就是胜利!”齐怀正兴奋地冲进了羊群。
李国祥看看林凡清,有些惭愧地说:“凡清同志,现在想想,真是对不住你们,那时候我迫于压力,派刘世棋到处找你们的踪迹,可你们藏得太好了,亏得藏得这么好……不然的话——”李国祥感慨地看着在羊群里抱着羊羔跟郑君说说笑笑的齐怀正,说:“要不是这个特级战斗英雄在那里死顶,这个战绩就不会这么辉煌!”
林凡清微笑的脸上浮现了一些阴霾,他突然想起了哈里木的一段话:“她干吗要走那条小路呢?那儿并不近呀?……”林凡清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
送走齐怀正和李国祥他们,林凡清他们就开始把试验仪器和研究的资料打包装箱。终于能回家了,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收获时的幸福和满足。林凡清领着队伍和羊群浩浩荡荡地走出山谷,走在初夏铺满鲜花、充满生机的丰裕的草原上。
走到一个路口,许静芝勒住了马。哈里木和阿依霞古丽也勒住了马。许静芝对林凡清和郑君说:“凡清、郑君,哈里木和阿依霞古丽还有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林凡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么多年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突然之间就这样分开了。他想说感谢的话,却又觉得这种话说出来反而生分了。但除了这些,还能说什么呢?林凡清想了想,说:“静芝、哈里木、阿依霞古丽,谢谢你们,谢谢!静芝,让茂草回到你身边吧。”许静芝明白林凡清的心思,点头说:“凡清,这事你定吧。”
许静芝和哈里木、阿依霞古丽赶着羊群往阿吾斯齐乡走。
许静芝又想起红柳的事,她问哈里木说:“哈里木,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想通,就是红柳那次干吗要走松树沟那条路呀?”哈里木说:“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那条路不但远,而且也很危险,她肯定是遇到什么情况了。”许静芝思索着,说:“会遇到什么情况呢?”
许静芝送哈里木夫妻回家后,这才往自家的小木屋方向走。她远远地看到一匹马在她家门前的草地上。何玉田又一次失望地从小木屋门前走开,正准备上马,突然看见许静芝骑马的身影出现在对面山坡上,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小木屋的地板上搁着满满两布袋的熏羊肉。许静芝忙着收拾房间,何玉田帮她点火烧水。
何玉田对许静芝说:“许兽医,这几年你到哪儿去了?我每年都来找你,可每次都是铁将军把门。”许静芝说:“跟哈里木一起,同沙门子种羊场的林场长他们去了深山牧场。”何玉田说:“去深山牧场干什么?”许静芝说:“为了排除外界的干扰,进行羊只品种的改良工作。”何玉田点了点头,说:“难怪这么些年一直不见你的踪影。你们进行的工作顺利吗?”许静芝感慨地说:“工作进行得倒是很顺利,可为了这份事业我们也失去了很多……”何玉田说:“怎么?”许静芝说:“在深山牧场,林场长失去了妻子。她是在给我们运送给养的时候不幸遇难的。唉,还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走松树沟那条路呢?那条路多难走啊!而且还绕了远路。”何玉田听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林场长的妻子给你们送给养,是不是要翻过冰大板?”许静芝说:“是啊,进深山牧场必须要过冰大板。”何玉田回忆说:“有一年,我跟着两个人翻过冰大板……”
许静芝专注地听着。
何玉田说:“翻过冰大板后,那个女人就进了松树林,那个跟着她的男人在松树林外等到快天黑,没见那女人出来就只好往回走了。我看没发生什么也就离开了。现在想想,那女人不会就是给你们送给养的林场长的妻子吧?”
许静芝沉思了片刻,说:“那个跟着的男人长什么样?”
在种羊场,已经得到消息的茂草早早就领着齐美兰和林丽兰骑着马在草原上等候着。一见到漫山遍野的羊群朝这边涌动,三个人都激动地欢呼着,朝赶着羊群的林凡清他们奔去。
茂草他们在呼喊:“爸爸——”
马蹄在草地上欢腾,奔跑。林凡清拥抱着来迎接他的孩子们。他拍了拍已经快跟他一样高的茂草的肩头,说:“孩子,回到你静芝妈妈身边去吧。”
茂草再次拥抱了一下父亲,翻身上马,他策马在草原上奔驰,疾驰的马蹄在草原上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