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从皇太后薨逝之后,朝廷内外,除了皇后一直病恹恹的,倒也没有什么大的烦恼之事。况且,皇帝对皇后本就只有敬爱之心,并无特殊的恩宠。
每日除了督促御医为皇后诊病而外,几乎并没有觉得怎么难过。
因为太后薨逝,国丧期间,曾经的选秀之事,便也搁置起来。挨过三年之后,皇帝专门下旨,为了充实后宫,征选各地秀女入宫。
这个时刻,皇帝真的是心情舒畅,别无烦恼。原本还对齐王殿下心存几分猜忌。但齐王自从幼子美妻遭遇不幸之后,人便病倒了。
三年里,一直住在府中,深居简出。
开始,皇帝还有些不相信,曾亲自过府探望,见到的齐王,连皇帝都被吓了一跳。曾经俊朗洒脱的齐王殿下,竟然瘦弱得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头。脸上完全脱去了昔日的风采。皇帝温言劝慰了几句之后,一颗心却完全放下了。
他已是将死之人,完全不用提防了。因而皇帝才开始大张旗鼓在全国征选秀女。每日里,皇帝散朝之后,便是在御书房,浏览各地方官员呈报上来的秀女画像。
虽说没有特别满意的人选,但总算是一项悦人心神的美事。只不过,这样轻松的好日子,没有过上几天,老皇帝甚至没有真正抱得美人,边地便传来警讯
那天,他接到到西北边陲奏报:位于雪山北疆的月齿国联合燕国、和日国、及魔象国,大举进犯边境,西北边陲守将李雪峰,太守董魁死难,西北军副将窦宝景,派八百里飞骑,紧急奏报,恳请朝廷速发救兵。
皇帝很是吃惊,十年前,梁思远以十万铁骑,踏平西北,将燕国全军覆灭,甚至连燕太子都被生擒,只剩下老燕王狼狈逃窜蛮荒北地。
梁思远原本打算乘胜追击的,可皇帝顾忌他手里的重兵,连番发下金牌,要其罢兵,班师回朝。
而今,已有十余年的时间,边境宵小们战战兢兢,不敢再对天朝心怀觊觎之心,每年都会有各国的使臣前来朝拜纳贡。
一时之间,大周朝竟然呈现出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
可是,怎么突然之间,这些弹丸小国竟然如此大胆,挑战大周的国威?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但边境战事紧迫,容不得拖延,必须迅速派出援军。可是,对于领兵的元帅,皇帝倒是颇费踌躇。
齐王殿下倒是很有军事天赋,但在飞鹰门的这件事上,皇帝一直都对他心怀疑忌。只是,飞鹰门覆灭之后,宫里先是皇后生病,后来母后又离世,让他一直没有时间去仔细调查。
现在,齐王因为王妃与世子夭亡,受到过度的打击,已是病入膏肓。
而且,就算齐王现在身体允许,皇帝也不会让他带兵的,他不放心。
可是,放眼满朝文武,能够挂帅的将领,竟是寥寥无几。余大智虽然是兵部尚书,但却从来都没有领过兵,上过战场,除了会拍马屁,似乎并不懂得用兵之道。
边疆战事紧急,急等着援兵的到来。可没有良将,只急得皇帝差点吐血,连日的朝会之上,皇帝都一直在发脾气。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京兆尹张子敏在朝会之上,举荐了国丈,镇国公苏护,领兵挂帅,驰援西北边陲。
皇帝听了这个建言,沉吟地看着苏护道:“卿家以为如何?”
苏护出班奏道:“皇上,老臣年迈,若是皇上不嫌,老臣愿尽犬马之劳!”
皇帝看着满头斑白的镇国公,想到飞鹰门之乱的时候,多亏了他的率先进宫,才保得宫眷们的安全。而且,当年苏护就是西北边陲的守将,经略西北多年,立下赫赫战功,从而封为镇国公的,心里倒是有了几分倚重,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卿家了!”
朝堂上,镇国公即将挂帅出征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病中的皇后娘娘耳中。而皇帝散朝之后,特意来到了坤宁宫,看望了皇后的病势。
多日不见,皇后的身体,更加瘦弱,用骨瘦如柴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尤其是那一张脸,灰白如同凛冽秋风里的一片落叶,丝毫都看不到一丝丝生气。看见皇帝进来,她还颤抖着身子,强挣着要起来行礼。
皇帝紧走几步,按住了她,道:“别动,安心歇着吧!”说着,坐到床边,看着皇后那憔悴的模样,心里也有了几分酸楚,道:“朕每天忙于国事,冷落了皇后了!”
皇后娘娘虽然沉珂迁延,但神智还是很清楚的,听见这话,不觉微微牵动唇角。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眼前这位尊贵王者的最爱。
当年,她的父亲就是一位军人,在西北边陲以军功,得以封为镇国公。只是,她的父亲苏护不但精通军事谋略,而对于仕途之道,也是把握有度。
平定西北边陲之后,他便将报捷的奏章和请辞致仕表章一起送达朝廷。
他告诉皇帝说,自己年老体衰,疾病缠身,不能再为皇上效力,恳请皇帝允准他解甲归田。
这道奏章报上去,皇帝立刻复旨,温言抚慰,让他回京述职。皇帝亲自下旨,封其为镇国公,并调拨宫内的银两,为苏护修建了府邸,让他安心养老,为表示恩宠,年轻的皇帝,还特地将他的长女苏婵娟,选入宫中,立为皇后。
可事实上,皇帝并不是那么喜欢皇后,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安抚苏护的心,让他能够感知到皇恩浩荡而已。
皇后娘娘想着这其中的因缘,灰白的唇角越发上翘,声音低沉吃力地说:“臣妾福薄,这些年来岁一直得到皇上的眷顾,却没能与皇上生下一位太子,而今更是生死须臾,自不必多说。只是,臣妾听说老父要挂帅出征,只恐他年已老迈,禁不得边地风霜硝烟的侵袭,还望皇上能够体谅,多派一些能干的副将,辅助老父亲,臣妾就算死了,也会感谢皇上的恩典了。”
皇帝伸手拉住皇后的手,那手上没有一点肉,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细长的指节,传递到皇帝的掌心里,只是一种枯柴般感觉。
他微微用力,掩饰住心里的那份隐隐的心酸,说道:“朕自有安排,皇后不必出此伤感之语,只管安心保养自己要紧。”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镇国公苏护便已全身披挂盔甲,站在了阅兵场上。
皇帝坐了一辆黄尼大轿,率领百官群臣,前来阅兵场上送行。
皇帝下了轿,侍卫递上壮行的酒碗,皇帝亲自捧献给苏护。
苏护却是躬身一揖,道:“皇上,这酒暂且寄存,待老臣平了边陲战乱,奏凯而还,再来领皇上的这碗酒。”
皇帝脸色一愣,旋即微笑点头,看着青灰色天空下,整齐的列队士兵,大声道:“将士们,给朕英勇杀敌,凯旋之日,朕亲自为你们奉上庆功酒!”
将士们打雷一般响应着:“坚决打击来犯者!坚决打击来犯者!坚决打击来犯者!”
海浪一般的喊声停息之后,苏护翻身上马,大手一挥,道:“出发!”
立刻,队队旌旗飘摇,身穿铠甲,腰佩战刀的兵士们,鱼贯走出阅兵场。就在这个时候,宫墙内忽然传来丧钟之声,整整响了十二声,那是皇后薨逝的钟声。
马背上的苏护身子忽然一僵,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转向高高的宫墙方向,眼眸瞬间湿润。
皇帝听了那钟声,心里也是一沉,看向苏护语气悲伤地说:“卿家,看来,朕的皇后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