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驼急急地驾着马车下山。那个姑娘躺在车上。姑娘醒了,看着沙驼说:“大哥,你要把我拉到哪儿去呀?”沙驼:“去医院,还能去哪儿?”姑娘:“我不去医院。”沙驼:“你病得这么重,不去医院咋整?你叫啥名字?”姑娘:“徐爱莲。”
场部医院。急诊室。医生对沙驼说:“已经转成肺炎了,得住院治疗,快去办住院手续吧。”徐爱莲:“不,不,我不住院,我住不起院啊!”医生问沙驼说:“她是你什么人?”沙驼:“你别管她是我什么人,我给她办住院手续就行了。”徐爱莲:“我没钱。”沙驼:“治病要紧!命金贵还是钱金贵?你好好在这儿治病吧。我还有事,明天再来看你。”
沙驼家的客厅。小娜坐在沙发上,仔细地用钩针钩着坎肩,一会儿看着电视,电视里正播着一部以上海为背景的电视剧。沙驼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小娜赶紧站起来:“爸,你去哪儿了?”
沙驼:“阿依古丽大妈家住了一个病人,爸把她送去住院了。然后又到场部有关部门打听了一下你能不能回上海的事。”
小娜说:“怎么样?有希望吗?明天我又要回学校了,我想带着希望回学校去。我还要告诉我同学,我可以回上海了,可以当个上海人了。”沙驼坐到沙发上说:“小娜,帮我倒杯水吧,渴死我了。”
小娜说:“好!”跑去倒了一大杯凉开水递给沙驼,然后指着电视说:“爸,你看,这个电视剧就是讲上海的,跟咱们这儿比起来,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
沙驼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水,说:“小娜,我们这事办起来有些困难。”小娜说:“为啥?”沙驼说:“因为你的情况有些特殊。”小娜说:“办不成了?我回不了上海了?”沙驼:“因为你不属于这次政策范围里的人,这次办的是上海支边的青年,而你妈却是大学毕业分配来的,所以办不成。”小娜:“那怎么办?我真的很想回上海,去上海看看妈妈的那个家,去看看外婆。”
沙驼:“让你回上海,这是你妈的心愿,我也答应了的。所以有没有这方面的政策,爸都要努力去做到。爸办牧场,千辛万苦地拼命去发家致富,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为了要实现你母亲的遗愿,而且,我还要去上海找回你在上海的哥哥。可要想办成这些事,没经济实力是弄不成事的。”
小娜:“爸,你现在不就是个大款了吗?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呀!”沙驼:“等你高中毕业,去考上海的大学吧。如果考不上再说。”小娜从沙发上跳起来,有些任性地大声喊:“爸,我觉得是你不想让我回上海!为什么?那还得好几年呢!”沙驼:“胡说!我答应过你妈,要把你送回上海的。但根据政策现在你回不去,所以就得走另一条路。”
小娜大声哭着说:“爸,我看出来了,你就是不想让我回上海!可是我就想回上海!回上海!回上海!”说着,她怒气冲冲地冲到屋外,骑上拴在门前的马,飞也似的奔向草原。
沙驼也走出屋外,他的脸色是冷峻而坚定的,他走向院子外停放着的客货两用车。小娜骑马在草原上狂奔,然后又拨转马头向山下走去。
阿依古丽的毡房。沙驼跳下那辆客货两用车,走进阿依古丽的毡房问阿依古丽说:“阿依古丽大嫂,小娜来过了吗?”阿依古丽说:“没有呀,怎么啦?”
草原上,沙驼开着车一面慢慢地走着一面喊:“小娜!小娜——”阿依古丽也骑马焦急地喊着:“小娜!小娜——”
荒野上,沙驼开一会儿车就下车扯着嗓子喊:“小娜——小娜——”沙驼的嗓子喊哑了。沙驼想了想,开车朝山上的坟地开去。夕阳渐渐地滑落到雪山后,一抹昏暗的云彩孤单地横在天边。
指导员办公室。安然在接电话,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电话中的声音在说:“对,是你们队一个叫沙驼的人送来的,那病人刚挂完一瓶盐水后就跑了。你转告那个叫沙驼的,病人的病情很重,如果不及时治疗会有生命危险的……”
坟地。小娜在田美娜的坟前哭着说:“妈,我想回上海。”小娜听到了沙驼的车开过来的声音,她抹了抹眼泪,站起身就往马身边走。沙驼的车刚停下,小娜还是怒气冲冲地翻身上马,飞奔而去。沙驼喊:“小娜,你给我站住!”小娜在策马飞奔,沙驼的车紧紧跟在后面。
沙驼喊:“小娜,你停下来!”小娜说:“我不!我要回上海,我现在就走!”沙驼喊:“你要走,可以!但必须得听我把话讲完!”小娜说:“我不听!”沙驼说:“那你以后就永远别喊我爸!”小娜:“不叫就不叫!离开你我照样能活!”小娜加了一鞭,马继续往前飞奔。小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上。天渐渐黑了下来。沙驼开着车一脸的担忧。“唉!这孩子也太让人揪心了!”
暮色降临大地。沙驼匆匆开车赶到队部。安然也急慌慌从队部赶出来。沙驼从车上下来说:“指导员,小娜来找过你吗?”安然:“没有呀,小娜怎么啦?”沙驼:“为了回上海的事,跟我拌了几句嘴,跑得没影子了。”安然:“小娜都十六岁了,不会有事的。沙驼,你送什么人住院了?”
沙驼:“一个姑娘,咋啦?”安然:“她是你什么人啊?”沙驼:“干吗非得是什么人呢,她咋啦?”安然:“那姑娘从医院跑啦!医生打电话来,说姑娘病得很重,不及时治疗,会有生命危险的。”
沙驼焦躁地说:“那小娜怎么办?这孩子脾性大,天都黑了!她这么乱跑跑迷路了怎么办?那可是要出事的,她毕竟还只有十六岁啊!咋啥事都凑一块儿了呢?我得先找小娜!指导员,你帮我个忙,去医院找那姑娘,那姑娘叫徐爱莲。”安然:“那姑娘我又不认识,咋找?”
沙驼:“那咋办?我不能丢下小娜不管啊!我已经把小娜养到这么大,容易吗?要是小娜真有个啥,我沙驼就没法在这世上活了!”安然:“沙驼,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哪有这么严重!你先去医院找那姑娘吧。我派上几个人,上山帮你去找小娜。就那么个小山头,她能跑到哪儿去!”安然带着十几个人骑马在山坡上搜索。草原上到处都闪着手电筒的光,呼唤小娜的声音此起彼伏。许多队上的牧民都自觉地骑着马加入寻找小娜的行列中,参加的人越来越多,呼唤的声音也越来越焦急,人们拉网似的在草原上寻找着小娜。
农场公路上,沙驼骑着马,在路上喊:“徐爱莲——徐爱莲——”他那嘶哑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了。
安然也在搜索小娜的队伍中,他打着手电筒仔细地照着草丛一面呼喊:“小娜?小娜!”突然他感到前面草丛有动静,赶紧奔过去,一扒拉草丛,一只野兔窜了出来,迅速逃走了。安然叹了口气,继续找。
不远处有手电筒在闪,刘应丛的声音在喊:“指导员,指导员?”安然忙答应一声问:“老刘,找到了吗?”刘应丛走了过来,说:“没。”安然一挥手,说:“再往回拉网,找!”
夜色还是很浓。林带里已传来夜莺的啼叫声。沙驼开着车拐向医院时,发现林带里躺着一个人。沙驼嘶哑着嗓子喊:“徐爱莲。”徐爱莲吃力地从地上坐起来说:“是我。”沙驼跳下车说:“你干吗从医院跑出来?”徐爱莲:“我付不起住院费。”沙驼:“我不是说了嘛,我借给你!”徐爱莲:“我还不了。”沙驼:“谁让你还啦?我说要让你还了吗?”徐爱莲:“大哥,你干吗要对我这么好?”沙驼:“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沙驼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医院里,护士在给徐爱莲挂盐水。沙驼对徐爱莲说:“我已经把你住院的钱付了,你不能再跑了,你再跑可就太对不起人了!”徐爱莲虚弱地说:“知道了,谢谢你,大哥。”
沙驼开着车在公路上飞驰,迎面碰上阿依古丽,忙问:“小娜找到了吗?”阿依古丽摇摇头。
沙驼感觉似乎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阿依古丽,你下马上车!”
阿依古丽:“去哪儿?”沙驼:“回家看看。”沙驼把车开到门前。他打开车门,看到小娜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沙驼和阿依古丽都松了口气。
沙驼转身又要上车。阿依古丽问:“你又要去哪儿?”沙驼:“队长,指导员,还有机关职工都在找小娜。他们也辛苦了一夜!”沙驼上车走了。
阿依古丽对小娜说:“小娜,你阿爸可真为你操碎了心啊!你也太任性了,怎么能一个人在山上到处乱跑呢?”小娜一脸的愧疚,但嘴还硬说:“我不是回来了嘛!”
天蒙蒙亮,沙驼疲惫地进家。小娜在家里的客厅和衣睡着。沙驼长叹了口气,小娜醒来。沙驼平静地说:“起来吧,我送你回学校。”小娜冲上去,一把抱住沙驼说:“阿爸,对不起,是我错了。”顿时泪流满面。
十天后。医院门前。徐爱莲跟着沙驼走出了医院。沙驼对徐爱莲说:“好了吗?”徐爱莲:“好利索了,谢谢大哥救命之恩。”沙驼:“不是我救了你的命,是医院救了你的命。医院知道你的情况后,免了你的大部分费用,我没给你掏几个钱。”沙驼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沓钱说:“这钱,给你做盘缠,回老家去吧。”
沙驼跳上车,开着要走。徐爱莲一把拦住车窗门喊:“沙驼大哥,你等一等!”沙驼:“咋啦?”徐爱莲:“我跟你上山。”沙驼:“你上山干啥?”徐爱莲:“到你那儿去。”沙驼说:“放羊?”徐爱莲:“对。再说,我也得上山去谢谢阿依古丽大嫂呀。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沙驼开着车轻轻地哼起了歌:“走哩走哩(者)越哟的远(哈)了,眼泪的花儿把心淹(哈)了,哎哟的哟……”
徐爱莲:“沙驼大哥,你唱的啥,这么好听?”沙驼:“我老家的花儿调。”徐爱莲:“花儿调?就是你老家的民歌吧。能再给我唱一段吗?”
沙驼唱道:“眼泪的花儿把心淹(哈)了,走哩走哩(者)越哟的远(哈)了,褡裢里的锅盔轻(哈)了,哎哟的哟,心上的惆怅就重(哈)了……”
徐爱莲听得入了神。沙驼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老家在哪儿?”徐爱莲:“在江苏。”沙驼说:“江苏……”他在思索着江苏是在哪块儿地方。徐爱莲说:“上海你知道吗,就在上海边上。”
沙驼吃惊地说:“上海我去过,唉!”他伤感地摇摇头,“那可老远了!你跑到这儿来干吗?”
徐爱莲低头不语。沙驼:“怎么啦?”徐爱莲突然抬起头:“大哥,让我当你媳妇吧。你救了我的命,我给你做牛做马都可以。”沙驼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说:“你多大呀?”徐爱莲说:“二十岁了。”沙驼说:“二十岁!我都四十出头了,怎么娶你?”
徐爱莲说:“这有啥!在我们老家,五十岁的老头娶十八九岁的姑娘都有!”沙驼说:“徐爱莲,下车!”徐爱莲说:“为啥?”沙驼说:“我叫你下车你就下车。”
星期天小娜又从学校回来正跟阿依古丽学用毛线钩披肩。
小娜:“大妈,今天是星期天,我还跟你学钩花。”阿依古丽:“你阿爸呢?”小娜:“去医院接那个叫徐爱莲的姑娘。”阿依古丽:“你阿爸这个人太好了,你看他不是你的亲爸爸,但他对你比亲爸爸还要操心啊。”
小娜点头说:“大妈,我知道。想起前阵子为回上海跟他闹别扭,还有那么多的叔叔满山里找我,我心里就感到愧疚。我想,干吗一定要回上海呀,跟着我爸不也很好吗?这个世界,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爸爸呀!”阿依古丽点点头:“是呀!”
马车停在路边。沙驼一脸严肃地对徐爱莲说:“快点下车!”徐爱莲:“怎么啦?”沙驼:“我已结过婚了。”徐爱莲:“那我也得给你放上几个月的羊。”沙驼:“为啥?”徐爱莲:“我不想白花你的钱!我用我的劳动来给你补上,不行吗?”沙驼:“那你住哪儿?”徐爱莲:“住阿依古丽大嫂家。”徐爱莲长着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秀气得很,发怒时的样子更可爱。
沙驼还想说什么。徐爱莲抢先说:“你这位大哥,心肠虽好,但一点都不通情理。开车呀,我还要去见阿依古丽大嫂呢!你总不能不让我去跟阿依古丽大嫂道谢吧?”
阿依古丽的毡房前。沙驼跳下马。小娜从毡房里出来,亲切地喊了声:“爸爸——”徐爱莲也从车上跳下来,吃惊地说:“大哥,你女儿这么大啦?”沙驼:“十六岁了。”徐爱莲忙说:“对不起,大哥,刚才我……”
阿依古丽也从毡房出来,看到徐爱莲说:“病好啦?”徐爱莲:“好了,我特地跟着沙驼大哥上山来谢谢您的。”阿依古丽:“不用谢不用谢,都是一家人嘛,快进毡房坐吧。”沙驼与小娜坐上车了。
阿依古丽请徐爱莲喝着奶茶吃着馕饼。阿依古丽说:“小娜的妈妈生下小娜就死了,还是我接的生呢。后来我才知道,沙驼不是小娜的亲爸爸。小娜的亲爸爸撇下小娜的妈妈,跑到国外去了。”
徐爱莲沉思着说:“沙驼大哥真是个好人哪!阿依古丽大嫂,我要嫁给沙驼,我一定要嫁给他。这样的男人,可不好找啊!”
徐爱莲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坚定地朝沙驼的屋子走去。小娜在屋前的院子里种菜,小娜看到徐爱莲,叫了声:“大姐,你好。”徐爱莲:“小娜,你爸呢?”
院门口正准备上车的沙驼:“徐爱莲,我在这儿呢。”徐爱莲走到沙驼跟前。
院子里的小娜眼睛一直盯着徐爱莲与沙驼。
沙驼对徐爱莲说:“徐爱莲,我送你下山吧。”徐爱莲:“不,我坚决不走了!”沙驼:“干啥?”徐爱莲说:“我一定要嫁给你。”沙驼说:“不行!”
徐爱莲说:“沙驼大哥,求你了。”沙驼:“上车,我送你下山!”徐爱莲:“不,我不走!”沙驼:“我这儿可不会留你!”徐爱莲:“我可以住到阿依古丽大嫂那儿。”徐爱莲转身就向阿依古丽的毡房跑去。沙驼苦笑了一下。
小娜看着走远的徐爱莲:“爸,她怎么啦?”沙驼:“她想嫁给我,可我能要她吗?她才二十岁,可你爸都四十出头了。”小娜笑了,说:“爸,男女结合,年龄可不是理由也不是障碍。”沙驼:“鬼话!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同一个二十岁的姑娘结婚也行吗?”小娜:“只要双方愿意就行。”
沙驼恼了,说:“我沙驼看着就不行!你长大了,要是嫁个老头,你爸就会宰了那个老头!”小娜跺脚:“爸——”
沙驼开车准备上山,徐爱莲又来了。徐爱莲:“沙驼大哥,小娜呢?”沙驼:“回学校了。”
徐爱莲:“沙驼大哥,你干吗不肯要我?嫌我长得难看?”沙驼:“就因为你长得年轻漂亮所以我才不敢娶你。”徐爱莲:“只要我愿意不就行了吗?”沙驼:“这是你我两个人的事,我不愿意!”徐爱莲:“那我就等,一直等到你愿意,我有这个决心!”
沙驼苦笑了一下:“徐爱莲,你千万别把青春浪费在这上头,我沙驼可吃罪不起。”徐爱莲:“只要有一天你要我,等再长的岁月也值。”
沙驼想了想:“那好吧。明天你再来,我要上山看我的牛羊去。你就在这儿帮我把院子收拾收拾。”徐爱莲:“那我今天就住在这儿行吗?”沙驼:“这可不行。人家要说闲话的。我沙驼就被人家说过这方面的闲话。”徐爱莲一笑,她觉得这位沙驼大哥太可爱了。
徐爱莲走进毡房,对阿依古丽说:“阿依古丽大嫂,沙驼大哥答应我留下了。”阿依古丽说:“是吗?”徐爱莲兴奋地说:“他让我晚上还住你这儿,他说,住他那儿他怕人家说闲话,我们结婚证不还没扯嘛。”阿依古丽只是笑笑,也没说什么。
徐爱莲兴冲冲地背着个包袱来到沙驼家的院门前。徐爱莲发现屋里没人。阿依古丽笑嘻嘻地走上来说:“姑娘,你就回老家去吧。沙驼不是把你回家的盘缠给你了吗?”
徐爱莲:“那沙驼大哥到哪儿去啦?”阿依古丽:“进山了。他的牧场在山上。”徐爱莲:“那啥时候能回来?”
阿依古丽说:“要好几个月呢。沙驼昨天就来找我说了,他只有把他死去的女人田美娜托他的事办完了,他才会再考虑结婚的事。他可是有情有义、说话算数的人。所以你就先回老家去吧。只要有缘,他还会同你见面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嘛。”
徐爱莲失望地看着小木屋,泪花儿在眼里打转转。她耳边响起了沙驼唱得那支花儿调:“走哩走哩(者)越哟的远(哈)了,眼泪的花儿把心淹(哈)了,哎哟的哟……”
徐爱莲狠狠地抹了把眼泪,说:“沙驼大哥骗我!他越是这样,我越吃他。我不会放弃的!”然后朝院子里鞠了一躬,也朝阿依古丽鞠了一躬说:“阿依古丽大嫂,那我就回老家了,但我这辈子是不会忘记你和沙驼大哥的。”
阿依古丽说:“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