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姗梅领着沙驼、小娜来到梅洁家。姚姗梅说:“就在这儿。”姚姗梅敲门。
里面有人喊:“啥人啊?”是刘妈来开的门,看看他们说:“你们找谁?”姚姗梅说:“刘妈,田家姆妈在吗?”刘妈朝里喊:“师姆,又有人找!”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娜,她大概觉得很眼熟。她是田家的老保姆了,显然跟田美娜也很熟。梅洁不悦地从屋里走出来,嘴里嘟哝着说:“今朝哪能了,不让人安静!”
姚姗梅忙说:“田家姆妈,是我,姚姗梅。我来过你这儿,同你讲过有关田美娜的事。”梅洁恼怒地说:“又是田美娜!姚姗梅,我不是同你说过吗?以后再也不要跟我提田美娜的事了。”然后看看沙驼和小娜,说:“你们有什么事吗?”姚姗梅:“田家姆妈,这就是田美娜的女儿,小娜。”
沙驼轻轻推了推小娜。于是小娜往前走上半步,微微鞠了一躬说:“外婆您好。”梅洁看一看小娜,眼睛一亮,似乎眼前就是女儿田美娜。但脸色突然又变得伤感而恼怒起来,似乎心头一股无名火又蹿了上来。她冷冰冰地说:“田美娜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了,我们已经断绝母女关系了,所以不管这小姑娘是不是田美娜的女儿,都与我无关,你们走吧。”
姚姗梅:“田家姆妈,你听我说一句好不好。事情都过去二十几年了,不管你同美娜之间有什么过节,田美娜也已经在新疆的戈壁滩坟地里躺了二十几年了。现在她留下的骨肉你要都不肯认,是不是有点太不近情理了?”
梅洁:“我不会认的!因为我怕上当受骗!好了?再说,听说她婚都没有结,肚子里就有了孩子,光彩吗?我老太婆丢不起这个人啊!”
小娜:“外婆,你不该这么说我妈!”梅洁厉声道:“谁是你外婆!你插什么嘴。”
小娜还想说什么,被沙驼一把拉开了,说:“伯母,我就是沙驼,小娜的爸爸。”
梅洁看一看沙驼,很不屑一顾地挖苦说:“是你没结婚就把我女儿肚子搞大的?”
沙驼:“是。这件事我实在做得很糟糕,也很对不起田美娜。但田美娜和我是扯了结婚证的。”
梅洁:“你是不是田美娜的丈夫,这小姑娘是不是田美娜的女儿,我都无从考证,我也不想考证。因为我老了,快要入土了,我不想别人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只想能过上几天清静的日子。请你们也体谅我这么个七十几岁的老人,就这样吧。”说着,她就想关门。
沙驼笑容可掬地说:“您老刚才讲的话虽然很伤我和小娜的心,但我们也不生气,对人,对生活,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强求不得的。”沙驼把几大包新疆特产放到梅洁跟前说:“这是小娜孝敬您老的。您老多保重,那我们走了。小娜,你不是还有东西要孝敬外婆吗?”
小娜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包里放着她钩的羊毛披肩,但她咬咬嘴唇,说:“爸,再说吧。”
沙驼:“那您老歇着,不打扰您了。另外,我每月都给您写信,前面写的信您都给我退回来,我不生气。”
梅洁说:“没什么好谢的,后来的信我没退是顾及情义,这里没什么别的意思,那些信我一封都没有打开看过。这些东西我也不想收,你拿回去吧。”
沙驼:“伯母,今天我们既然到上海来见您了,怎么也得来孝敬孝敬您哪。要是您觉得这些东西不合您口味,您就看着处置吧,但心意我们一定得送到。”
梅洁看看沙驼又看看小娜,语气缓和了许多,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赶你们,我是怕被人骗。刚才有个人也来找我,还想要张田美娜年轻时候的照片,被我赶走了。”
沙驼心里一动,说:“那是个什么人?”梅洁:“不知道!请你们以后不要再来烦我!”沙驼:“那伯母,还是请您把礼物收下吧。天都不打送礼的人呢。”
梅洁不知该怎么应对了,只好看着他们走出弄堂。她想了想,让刘妈把那几包礼物掂进家里。
雨还在下。沙驼一直在沉思。走到弄堂口,他突然对姚姗梅和小娜说:“姗梅,小娜,你们先在这儿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沙驼敲开梅洁家的门。这次是梅洁开的门,她看到沙驼说:“你怎么又来了?”沙驼说:“我想知道刚才来找你要田美娜照片的是什么人。”梅洁说:“这二十几年来,每月给我写信的人是你?”沙驼说:“是。”梅洁语气缓和了许多,回头喊:“刘妈,把桌上那张名片拿给这位先生。”
沙驼从刘妈手里接过名片,一眼就看到“瞿欧德”三个字,内心暗骂说:“狗娘养的,他也在上海?”沙驼沉思。沙驼走回到弄堂口。
小娜:“爸,我们就不该来上海!”沙驼:“咋不该来?我们肯定来对了!”小娜:“爸!”沙驼:“你也别发脾气,老太太这种反应也正常。你妈跟我说过,你外婆跟你妈断绝过母女关系,断了的弦要接上,哪有这么容易!”小娜:“那她凭什么冲我发火啊!”
姚姗梅叹口气,说:“你妈当初那事是有点那个……”她看到沙驼在看她,也就不往下说了。沙驼一笑:“当时田美娜与外婆断绝母女关系是有原因的。这事慢慢来吧,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姚姗梅:“那你们还是坐出租车子回旅馆去。我要去我们家的饭店看看,不晓得那个浑小子昨天又吃掉我多少。今天晚饭后我再陪你们到小娜的舅舅家去。小娜的舅舅晚上才在家。”
刘妈把礼品放到八仙桌上说:“我看这个小姑娘,活脱脱就是当年的田美娜。师姆,你做啥勿认啦?”梅洁:“我怕上当受骗!”刘妈:“肯定是美娜的女儿,哪能会上当受骗呢?”梅洁:“就是美娜的女儿,我也不想认!”
一栋旧式的花园洋楼。
田铭源,田美娜的弟弟,看得出年轻时很英俊,但性格懦弱,很典型的上海小男人。贾莉娅,年轻时也有几分姿色,但透着些俗气,个性泼辣。
一楼客厅里。田铭源和贾莉娅正在焦急地等着什么人。
贾莉娅:“哎,瞿董讲好几点钟来的呀?”田铭源:“讲好是八点钟的。”
沙驼和小娜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姚姗梅领着他们往田铭源家的小楼走去。
贾莉娅看着客厅的钟,担心地说:“只差一分钟就八点了,怎么还不来呀?瞿董不会变卦吧?”
田铭源:“不会的。瞿董办事向来认真,他应酬多,说不定一时脱不开身呢。你现在急也没用,耐心点吧。”门铃响。田铭源:“你看,来了吧。”贾莉娅跳起来:“我去开门。”
贾莉娅打开院门,惊奇地看着院门口站着的姚姗梅和两个陌生人。
姚姗梅说:“我叫姚姗梅,前些年上你们家来过一次。”
随后跟出来的田铭源马上认出来了,说:“噢,你是福佑饭店的老板娘,有啥事体?”
姚姗梅:“喏,”她指了小娜一下说:“这是你阿姐田美娜的女儿小娜,这位是小娜的爸爸,叫沙驼。他们特地来拜访一下你们。”
贾莉娅因看到不是他们热切等待的瞿董,由失望而变得恼火,对田铭源说:“田铭源,你阿姐啥时候有女儿啦?我哪能从来没听说过啊?”
田铭源:“这位老板娘上次来不是讲过了吗?”他看看小娜,贾莉娅也盯着小娜看了一阵。
贾莉娅说:“噢哟,今天真不巧,等一会儿我们家有个重要的客人要来,只好恕不接待了。”
姚姗梅:“人家大老远地从新疆来,又是你阿姐的女儿,总得让人进去坐一会儿呀。”
田铭源犹豫着:“那就……”
贾莉娅马上插话说:“真是对不起,我们实在是有人要来,这个人现在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你们过几天再来好?”说着就要关门。
沙驼:“那你们就把礼物收下吧,这都是新疆的特产。”
田铭源要去接,贾莉娅一把拉开他的手说:“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这东西我们不能收。再说,这小姑娘是不是阿拉阿姐的女儿我们也真是勿晓得。对勿起了,对勿起了!”说着,把门砰地关上了。
田铭源气恼地对贾莉娅说:“你哪能这副样子?这个小姑娘长得太像我阿姐了!况且不管是不是,你也不能这样待人家呀,天都不打送礼的人呢。”
贾莉娅:“要是瞿董来了,看到这帮乡下人坐在家里,像什么话!”说着一扭身进了屋。
田铭源有些犹豫要不要再去开门。
贾莉娅:“你不许开门!要是因为这些人得罪了瞿董,我拆你的骨头!”
沙驼气得站在门口,好长一阵子不出声,最后才说出一句:“姗梅嫂子,你们上海人都这样吗?”姚姗梅也有点恼火地说:“百分之九十九不是,但恰恰让你碰上了两个他们这样的,我不也是上海人吗?”
小娜一举手上的东西:“爸,这些咋办?”姚姗梅叹口气:“拿回去吧,总还是花钱买的,送别人也一样。”沙驼拿过那几包礼品说:“既然拿来了,干吗还要带回去?去你的,不想接待我们,这礼我还照样给你送!”说着,他把那几包礼品用力摔进了院子里,说:“走!过几天我们再来,哪有舅舅不认外甥女的!”
田铭源刚进屋,就听到院子里咚地响了一声。贾莉娅也探头张望,他们回头看到几包礼品散落在地上。两人面面相觑。
贾莉娅推开田铭源冲出去打开院门,院门外已空无一人。
贾莉娅嘀咕:“天哪,一帮乡下人,脾气倒蛮大的。”田铭源指着地上的几包礼品:“怎么办?”贾莉娅关上院门,跑去捡起那些礼品:“帮忙呀!快拿到屋里去。瞿董来了,看到这一地像什么样子!”田铭源气恼道:“亲眷嘛不认,东西这会儿拿得倒勤快,刚刚摆出那副样子做什么?我不捡!”
贾莉娅:“我那是做出个姿态来!省得那些乡下人染不清。既然他们都扔进来了,总不能丢在这里吧。新疆特产呀,不吃白不吃。等会儿我拆两包,瞿董来了,刚好招待他。”田铭源气得转身进屋:“你这个女人,不可理喻!”贾莉娅:“你少在那里酸,我告诉你田铭源,不管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你阿姐的女儿,我肯定是不会认的!”
沙驼、小娜、姚姗梅从弄堂口走出来。在弄堂口,沙驼要拦出租车。姚姗梅说:“不用坐出租了,刚才我打电话让兆强来接我们回去。”
瞿欧德的奔驰车在门前停住了。车门打开,瞿欧德从车里面走出来。
崔兆强开着车。车里坐着沙驼和小娜,姚姗梅显然已经下车了。
小娜对沙驼说:“爸,我们还是回新疆去吧。”沙驼:“没出息!”
小娜:“爸,我那时候就说了,我对我妈的那些亲戚一个都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好了,我都见识到了。这样的外婆,这样的舅舅、舅妈,有什么好认的。我这辈子有你这个爸就行了。”
沙驼:“你这辈子有多长?我的一辈子还没过完呢!再说你哥我还没找回来呢!你妈交给我的事我不办完,我绝对不会离开上海!”小娜:“可我不愿为了这么些亲戚让爸你受这种委屈!”沙驼:“我可没觉着委屈,比起我过去经历的,这算个啥?”小娜:“可我委屈啊!不仅委屈,我还憋屈着呢!人人都说上海好,好在哪儿呀?一点人情味儿都没,谁稀罕!”
崔兆强:“小娜,话不要说得太早。你们没听说过吗?人家说美国的纽约,既是天堂,又是地狱,上海也可以这么说。所以到过上海的人,只要能站住脚的,谁都不想离开!”
小娜:“呸,我一分钟都不想在这儿待!”
崔兆强:“那是你没见识到上海好的地方!告诉你,我崔兆强也是新疆出生的,但我决不离开上海,因为它也是天堂啊,哪怕我过上几天就要成个穷光蛋,可要能在上海过地狱般的生活了,我也会选择留在上海。”沙驼:“兆强,我听你话里头有话啊,咋回事啊?”
上海一条旧式的小街上。姚姗梅匆匆朝殷正银家走去。姚姗梅敲敲门,许萝琴开门,吃惊:“咦,姗梅,你怎么来了?”姚姗梅:“出来说。”许萝琴:“沙驼来了?”姚姗梅:“是呀,是向你们来要浦江的。”
许萝琴:“这怎么行啊,姗梅。我们待浦江比待亲生儿子都要好,这点你也是知道的,我和殷正银这辈子吃尽了辛苦啊!”姚姗梅:“正因为这样,我才暂时没有把你们的住址告诉他。”许萝琴:“姗梅,我求你了,千万别告诉他。”
姚姗梅:“沙驼这次来可跟上次不一样。上次他没条件在上海住下来找,可这次我看他做了充分的准备,还说就是海底捞针也要把你们找到,把浦江要回去。我和你们都是在新疆吃过苦的人,我才来告诉你们。我是想让你们做好思想准备,不要措手不及。你们知道,我们和沙驼也是好朋友,沙驼把秉全叫哥的,所以这事我也为难。”
许萝琴:“姗梅,谢谢你。但现在你不能把我们住的地址告诉沙驼,求你了。”
楼下,许萝琴在殷正银耳边正说着什么,殷浦江从楼上下来。浦江是大帅哥。
殷浦江:“妈妈,刚才啥人找你啦?”许萝琴:“你姗梅阿姨呀!”殷浦江:“就是和我小时候一起玩的崔兆强姆妈吗?”许萝琴:“是呀。”殷浦江:“有什么事呀,自从我上学后,好像就不往来了。今天她这么鬼鬼祟祟的来干什么呀?”许萝琴:“怎么说的话。什么是鬼鬼祟祟的,讲了一些与我们新疆支边青年有关的事。”殷浦江:“什么事?”许萝琴:“问那么多干什么?与你无关!”殷正银忙解释:“是关于我们回上海后待遇的事。”
田铭源和贾莉娅殷勤地把瞿欧德引进屋里。瞿欧德看上去情绪很低落。
贾莉娅:“瞿董,你今晚能来,我们真是太高兴了。”
瞿欧德想起在梅洁家的遭遇,心中有些冷冷的:“很对不起,迟到了快一个小时了,叫客户拖住了。”
田铭源:“听说瞿董的生意越做越大了。你从德国回来,投资建材生意,真是有眼光。”
贾莉娅:“是呀是呀,现在上海商品房越造越多,买房的人也越来越多,房子装修得也越来越讲究,现在市场上需要的建材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瞿欧德:“你们约我来有什么事吗?”田铭源跟贾莉娅对视了一眼,田铭源说:“瞿董,我们咖啡馆能重新装潢,您是帮了不少忙。现在重新开业已经有几天了,我们想请瞿董屈尊去放松放松。”
贾莉娅满脸堆笑地说:“瞿董,我们的咖啡馆生意这几天蛮兴旺的,这不全都靠了瞿董的帮忙,装潢材料也都是成本价给我们的,比市场价要低好多啊。现如今我们在咖啡馆里搞几间像样的包厢,里面可以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今晚想请瞿董过去看看。”
瞿欧德没情绪:“今晚不行,我还有事。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下次吧。过上些日子,我感到累了,会上你们店里去坐坐的,再说我帮你们一点忙是应该的,何足挂齿。”
贾莉娅说:“那到时你一定得来啊。人再忙也得调剂一下,要是神经绷得太紧,对身体不好的。”田铭源有些若有所思地说:“不过,瞿董,我们有点弄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慷慨地帮我们?”瞿欧德说:“这是我的事,你们用不着知道底细,也用不着再多问。”他站起身来,“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崔兆强:“我妈没告诉你们,她那是要面子。我们家的福佑饭店是我爸同一个姓沈的合伙开的,他在饭店有三分之一的股份。我爸去世后,饭店有些不景气了,他就要抽走资金,我们现在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钱。我妈说,把饭店转让掉,就是卖掉,好把姓沈的钱还给他。”
沙驼:“这么好的地段,生意怎么会不好呢?”小娜:“就兆强哥那样经营饭店,生意能好才怪!”崔兆强:“话可不能这么说,其实我爸走的时候,饭店生意就已经走下坡路了。这饭店到我手上也是个烂摊子,好师傅都走了,又碰上淡季,再加上有人釜底抽薪,能有个好吗?”
沙驼:“饭店卖掉了吗?”崔兆强:“还没,不过也快了。就是下家把价压得太低了,想趁火打劫。说起来,那个下家还是姓沈的给介绍的呢,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猫腻。都欺负我妈不懂,一旦我想说两句,我妈十句回过来,先把我骂个狗血喷头。”小娜:“活该骂!”
崔兆强伤感地说:“还有,这车过两天也不属于我的了。”小娜:“为啥?”崔兆强:“养不起了呀。”
小娜:“爸,今天你有件事做得让我特别欣赏。”沙驼:“啥事?”小娜:“就是把礼品咚地甩进舅舅家的院子啊!”沙驼笑了。
崔兆强:“小娜,现在还早,我带你出去逛逛吧。这些天我心里憋屈得慌,特别想出去放松放松。再说,有车用可别放过啊,还有免费向导带着,不去可很难再有机会了啊。”
小娜:“去就去,上海最漂亮的也就是夜景了。白天的时候除了人跟楼房,啥也看不到。爸,我跟兆强哥去逛逛,行吗?”沙驼:“那你们就去吧!不过别玩得太晚。”
瞿欧德刚站起来,贾莉娅慌了,瞪了田铭源一眼,说:“瞿董,你不要误会,我们没想着要打听你的什么底细。人家说,知恩图报,我们也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你,以后好报答你。”
瞿欧德:“我没帮什么忙,也不想提什么报答,你们只要能把这个咖啡馆好好经营下去,比说什么话都强。”田铭源忙点头:“是,是,那是一定的。”
贾莉娅指指桌上摆的一些干果说:“瞿董,没必要这么急着走嘛。今天有新疆来人给送了些土特产,你要不再坐会儿,尝一尝?”
瞿欧德看看桌上摆放的干果,脸色微微有些变,沉思了一阵,情绪变得更坏了:“今天晚上我确实有事,告辞了。”瞿欧德的奔驰车开出了田铭源家的弄堂口,驶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梅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电视里在播放越剧,可以看出,梅洁是个越剧迷。梅洁似看非看地盯着电视屏幕,时不时地瞟一眼饭厅桌子上放的那些礼品。梅洁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时有人急匆匆地敲门。刘妈的声音:“师姆,贾莉娅来了。”贾莉娅已经冲进客厅,对正在看电视的梅洁:“姆妈,你晓得,有个乡巴佬领了个小姑娘,说是阿姐的女儿。”梅洁:“这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啦,你就为了来告诉我这件事?”贾莉娅:“姆妈,现在社会上骗子不要太多噢。我怕姆妈会受骗上当。”梅洁冷笑:“我受骗上当?帮帮忙来!我活了七十多岁,世上的事什么没见过,我会受骗上当?你是怕我死后房产的事。”
贾莉娅:“姆妈,我来告诉你,全是出于好心。”梅洁:“好,我谢谢你的好心。你走吧,我不想见你。”贾莉娅:“姆妈,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还是要对姆妈你说,这个姑娘,你千万不要相认!”梅洁冷笑着挥挥手,让她赶快走。
沙驼的房间。沙驼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张香烟盒纸,沉思着。
闪回:沙驼奔向路口喊:“我一定要把我的儿子要回来——”
崔兆强把车拐向一条高架入口。小娜:“这又是去哪?”崔兆强:“小娜你去过歌舞厅吗?”小娜:“去过,有次跟同学一起去疯,玩到大半夜,被我爸好一顿训。以后就很少去,去也待不了多久。”崔兆强一笑:“上海是个不夜城,一到华灯初上就是年轻人的天下,玩到多晚都没什么问题。我跟我朋友去泡酒吧,打保龄球,经常通宵。”小娜:“你那帮狐朋狗友都不工作啊?”崔兆强:“有啊,大上海朝九晚五的小白领们,也经常会去玩通宵。大城市里工作压力大,就靠着这会儿缓解压力,放松心情呢。”
小娜:“你整天游手好闲的,也需要缓解压力吗?”崔兆强:“怎么不需要?游手好闲又不是我的错,以前我想做什么事我爸妈都不肯放手让我去做,现在彻底撒手了嘛,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饭店都快没了,要成穷光蛋了,压力大啊!”小娜哼了一声:“自找!”
夜空中阴云密布,闪电时隐时现。瞿欧德开车正往上海的近郊驶去。他眼睛的余光看着窗外繁华都市的夜景渐渐远去,脸上流露出怅然和忧伤。
某舞厅。舞池里已拥满了人,迪斯科的音乐震天响。
小娜跟着崔兆强进了舞厅,看着舞池中男男女女疯狂起舞的样子,小娜显得有些拘谨。舞池当中有一个小型的领舞台,一男两女三个年轻人正在领舞。
小娜站在舞池边看着领舞人的动作,开始有些感觉了。
崔兆强拉着小娜进了舞池。小娜本来就有舞蹈天赋,因此舞跳得刚柔相济,狂热而优美,渐渐成为舞池的中心,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两个年纪与崔兆强差不多的男青年每人拿着一瓶酒,坐在一边,边喝边欣赏着小娜那狂热而优美的舞姿。
崔兆强渐渐有些跟不上小娜了,舞池中央有一个领舞的青年把小娜拉上台,一起跳了起来,舞池中气氛变得更加浓烈。崔兆强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到吧台要了瓶啤酒。
那两个年轻人拿着酒瓶跟了过来,他们显然与崔兆强相熟。男青年甲用上海话说:“噢哟兆强,只勿过两天就调女朋友啦?”崔兆强擦擦汗:“勿要瞎讲,伊是我阿妹。”男青年乙:“好来,勿要骗阿拉了,侬咯底细阿拉还勿晓得啊,有鲜嫩草侬咯只牛想独吞啊?”崔兆强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酒:“勿要瞎三话四,阿妹就是阿妹,昨天夜里刚到上海,今朝陪伊来白相。”男青年甲:“噶好的事体啊!阿拉陪伊白相好。”崔兆强又喝了一口酒,把酒瓶往吧台上一放,说:“朋友,勿要搞好!跳舞去了。”说着,又进了舞池。
一声炸雷,大雨瞬息而下,噼噼啪啪地砸在小旅馆的雨篷上。沙驼正望着窗外,他想起田美娜临死前苍白无助的脸……
雨越下越大,瞿欧德把车停在马路边上。他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他想起了往事。
骑马还不很熟练的瞿欧德在上山坡时从马上摔了下来,膝盖上刮去一大块皮,鲜血直流。田美娜背着药箱赶了过来。田美娜拿出一小瓶酒精要往伤口上倒。瞿欧德赶快挪开腿说:“你这是在给牲口看病啊。”田美娜笑:“这么娇气干什么,连个姑娘都不如!我受伤后就这么消毒了,伤口不这么消毒,会感染的!咬咬牙,忍一下就过去了。这样效果好。”冲完伤口,田美娜用纱布细细地把瞿欧德的伤口包扎好,说:“不痛了吧?”瞿欧德看着田美娜那漂亮的脸说:“田美娜,谢谢你。”田美娜:“谢什么,我俩是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嘛……”
瞿欧德想到这里,迅速地拨转方向盘,朝回开去。大雨拍打在车窗上。
沙驼看着窗外的雨说:“田美娜,我们回到上海了,你是不是也跟着回来了?……”
瞿欧德在雨中开车疾驰,心中独白:“田美娜,自从我离开你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这二十几年来,我的心一直就像泡在悔恨的苦水里一样……”
小娜在领舞台上跳了下来,继续跟崔兆强共舞。她跳得很投入,崔兆强配合着她的动作,感觉到别人艳羡的目光,自豪又得意。
那两个男青年也跳进舞池,他们早已被小娜的舞姿迷倒了。男青年甲对乙:“出呐,兆强太不够朋友了,噶好咯卖相,噶灵咯身段,居然想独吞。”男青年甲借着酒兴凑过去想搂小娜的腰,小娜机警地闪开了。
崔兆强喊:“嘿嘿,朋友,做啥啦?”男青年乙拉住崔兆强:“兆强,不要噶没腔调好,一道白相么好。”崔兆强:“不是跟你们讲了嘛,伊是阿拉阿妹呀!”男青年乙:“侬个独养儿子啥辰光来咯阿妹?瞎讲!”说着把崔兆强往边上推。
男青年甲对小娜:“小姑娘,不要跟牢兆强嘞,伊是个花架子。哥哥我陪你来白相,哪能?”说着就想去亲小娜的脸。小娜一个耳光就甩了上去。青年甲根本想不到小娜会甩他耳光,捂着脸:“出呐,侬敢打我。”崔兆强跟青年乙都愣住了。
青年乙反应过来,冲过去喊:“出呐,咯野女人敢打人啊!”崔兆强毫不犹豫地想拉住乙,被他一个胳膊肘顶到了地上。但兆强又飞也似的爬起来,奋不顾身地冲向乙,两个扭成一团,甲也上去帮乙打兆强,兆强被打得趴在地上。乙想上去踢兆强,小娜突然出手,抓住乙,一扭身一个背包将他撂在地上。青年甲想上去抱小娜,也被小娜一个扫堂腿绊倒在地上。甲乙被小娜打傻了。
鼻孔流血的崔兆强坐在地上看着有点傻。旁边的人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小娜一个跳跃,像翻身上马的姿势翻过舞池小栏杆,回头看看崔兆强说:“兆强哥,你回不回?”兆强跳起来:“回!”又回头给对正傻坐在地上的甲乙说:“以后当心点,阿拉阿妹是会武功的!”
瞿欧德把车停在门前,下车,按铃。贾莉娅开门,吃惊:“瞿董?……”瞿欧德:“贾莉娅,你能不能到我车上坐一会儿,我有事想问你。”贾莉娅受宠若惊地说:“可以,可以。”
小车里。崔兆强问小娜:“小娜,你哪儿学的功夫?”小娜:“跟我阿爸学的呀,你不知道,我阿爸武功可了不得。他也是从小走江湖学的。兆强哥,你怎么交的都是这么一帮酒肉朋友?”崔兆强:“要想在生意场上站住脚,酒肉朋友是少不了的。”小娜:“屁话!停车吧!”崔兆强猛一踩刹车:“怎么了?”小娜说:“我算是看清了,你崔兆强跟那号人是一路货色!有了几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整天拿着父母的钱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坐你这种人的车,我觉得丢脸!”说着,猛地打开车门,走出车外。
田铭源家门前。车内。瞿欧德:“你们家现在新疆还有人?”
贾莉娅:“田铭源的姐姐叫田美娜,大学毕业后分配去了新疆,还同田铭源的姆妈闹得断绝了母女关系,后来从新疆回来的人告诉田铭源的姆妈说,田美娜生孩子死了。”
瞿欧德:“生孩子死了?”贾莉娅:“死了二十几年了。”瞿欧德:“那她孩子呢?”贾莉娅说:“今天就有一个叫沙驼的人带着个小姑娘来,说是田美娜的女儿。”瞿欧德:“沙驼?他们在哪儿?”贾莉娅:“勿晓得。”瞿欧德:“你能找得到他们吗?”贾莉娅:“找他们干吗?”瞿欧德:“你帮我找找他们,我想见见他们。”
大雨还在下。小娜走到路边拦出租车。崔兆强想追出去,又怕淋湿自己,忙摇下车窗喊:“小娜,小娜!下雨天车少,打的不好打!你快回来,我送你回去。”小娜不理他,伸着手还在拦车。崔兆强又喊:“小娜,你这样要淋出病的,快进来。”
一辆亮着绿灯的出租车慢慢停了下来,小娜正要上车。崔兆强有些急了,打开车门在大雨中追了上去说:“小娜,哥哥以后再也不交这样的朋友,你也别任性了,我送你回去。”小娜钻进出租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崔兆强只好拍着车窗喊:“小娜,这事情你别告诉沙驼叔叔好吗?拜托啊……”出租车开走了。
梅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打开台灯,下了床。梅洁从大衣柜里拿出两本相册,翻看着田美娜小时候的照片。田美娜的脸突然变成了小娜的脸。梅洁含泪说:“美娜,你真是个冤孽啊。你干什么要把女儿送来呀,你让我怎么办好啊?你走了那么多年,还让我这个当妈的不得安宁!”
沙驼的房间。小娜猛敲沙驼房间的门。沙驼拉开门,看看小娜说:“小娜,咋啦?”小娜用严肃的口吻说:“爸,我们还是回新疆吧!”
贾莉娅走进来,上床。田铭源仍坐在床上。田铭源说:“瞿欧德问你这些干什么?”贾莉娅说:“我怎么晓得!反正我觉得瞿董和你阿姐肯定有关系!”田铭源说:“他没再问你些什么?”贾莉娅说:“他让我们找找他们,他想见见他们,问完这些就又开车走了。”
沙驼住的房间。小娜:“爸,我们就这样住在上海吗?”沙驼:“刚才我想了,在离你外婆住的近一点的地方租上间房间,你去找份工作做,我呢,也找个活儿干。看来,我们得长期住下来。打持久战。”小娜:“干吗非要这样呀?”沙驼说:“小娜,我告诉你,你不回到你外婆身边,爸是不会离开上海的!有一件事爸感到很欣慰。就是你外婆还活着,而且还很健康,看上去要比她实际年龄年轻多了。你妈交给我的任务,我能完成了,而且一定要完成。小娜,你要好好配合你爸,那是你亲外婆呀,而且你还有个亲舅舅。”
小娜:“我不稀罕!”说着转身走向自己住的那间房间,要开门时,转脸对沙驼说:“爸,你放心好了,我会自己去找份工作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