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刃玄月,是把好刀,很和我意……”
“玄月在你手上?”冷天奴抬眼,霍地盯住大喀木。
他原以为是落在了抓他的吐罗古将军手中,没想到竟也入了大喀木的眼。
是啊,如此削铁如泥的杀人利器,双手沾满血腥,动不动就将活生生的人片了血肉行了血祭的大喀木确实会稀罕。
冷天奴凤眸凉凉:“大喀木,好刀亦如宝马良驹,认主!你夺了它去,小心它饮了你的血。”
大喀木染史泥傅目光复杂,阴鸷的瞳子闪过忌惮,然更多的,是杀意弥漫的决绝:
“红月当空,嗜血邪灵再生,冷天奴,三百八十二头狼,死在你双刃玄月刀下的,十之有九,你不是人,只有再世的嗜血邪灵,才有这么可怕的邪祟巫力,你不能活,漠北草原容不得你。”
“大喀木,我是人是邪灵,你会不知?”冷天呵呵轻笑,笑得讥讽,抬手晃了晃粗重的铁链,“若我真是你口中的嗜血邪灵,还会被锁在这儿?”
引毒逼毒时被惊扰受了严重内伤的他不敢在王庭久留,唤来赤烈打马而去,欲去王庭外的安静住地加紧疗伤。
其实,他亦有意避见父亲冷潇雨,毕竟刚保证过不会再将自个置于生死险境,结果,就身受严重内伤。
马嘶咆哮声中,伏在马背上的冷天奴从半昏迷状态中瞬时清醒,身体下意识已做出反应,持缰绳的手倏地一紧,瞬时坐起绷直了身子,胯下赤烈有所感,立时放心大胆的窜身而起,人马合一,配合默契,越过道道绊马索,却被数支箭矢逼下……
控制住暴烈嘶啸的赤烈,冷眼扫视着为首的吐罗古将军及其身后百多名杀气腾腾的弓箭手和长刀铁骑,冷天奴心内陡地一沉:吐罗古可是佗钵的心腹亲军将领。
“吐罗古将军,你这是何意?”
吐罗古盯着冷天奴苍白的脸色,唇边残留的血渍,满怀警惕的眸光微闪,洪亮的声音道:
“奉大可汗令,抓你回去问罪!”
马上的冷天奴身子动,唬得盯着他举动的吐罗古眼睛一跳,霍地拔出腰间明晃晃弯刀,如临大敌般瞪视着他腰间露出的半截镶金嵌玉的玄月刀。
似无所觉的冷天奴只淡淡道:“敢问吐罗古将军,冷某所犯何事?”
吐罗古深深盯着冷天奴,似要透穿他骨头里,板着张脸,一字一句:“你违背大可汗令擅闯加川原狼道,屠杀‘草原神’使者。”
见冷天奴听后连眼皮都不带眨的,只漫不经心状抚向腰间玄月刀柄,吐罗古眼角微抽,厉声喝道:
“冷天奴,你能在狼群过道中杀出条血路来,或许我这些兵马也留不住你,可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些箭可都是喂了毒的,见血封喉,就算你能在箭下逃脱,可‘赤烈’呢?”
冷天奴按在玄月刀柄上的手一顿。
他早注意到箭头上森蓝光闪,果然是涂了毒的。
“赤烈再神勇也不过是一匹战马,乱箭下你就肯定它能活?只要一支箭身中它,它就……”
“你卑鄙!”冷天奴眉宇霜寒,眼底里怒气涌动,低醇的声音透着森然,“吐罗古,若赤烈有失,我定让你们全部为它陪葬!”
冷天奴按在玄月刀柄上的手蓦地一紧,然嗜血森寒的玄月刚出鞘,他胸口陡然大痛,体内真气流窜几近失控,一股甜腥更窜上喉。
咬牙吞下几欲喷出的鲜血,他心知再强行提气用内力,只怕撑不了多久便会倒下。
拿匹马做威胁,吐罗古自个也觉这事做的挺不要脸,可不要脸又如何,只要能抓住人复命就成。
而且这不要脸的主意还是大喀木提的,想想冷天奴在狼道所为,他也是毛骨悚然。
他还真没这个自信能抓住冷天奴,要是人真逃了,茫茫大草原,哪儿抓去?
吐罗古努力挺了挺腰杆,又按照大喀木所教,瓮声道:
“冷天奴,抓不住你我无法向大可汗复命,被大可汗降罪处死,不如就让你的‘赤烈’先陪我上路……”
吐罗古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慢慢抬手于半空,只要手势落,箭矢齐发。
空气瞬间凝结。
扫视着一排排的弓箭手,强撑着身子端坐火红赤烈背上的冷天奴依然一副傲然睥睨状,然心中已闪过多层思量:
自个儿内伤不轻,即便强撑着以最快速度解决弓箭手和长刀铁骑,可也难保“赤烈”不被射出的毒箭所伤,见血封喉,这个险,不能冒!
“慢着!”
“怎么样?”吐罗古大瞪着两眼,仍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双刃玄月,全然不觉戎装里的后背早已汗湿。
“我,跟你走!”冷天奴咬了咬牙,玄月刀不甘的复归了刀鞘,那道萧杀寒光立时隐了去。
眼见下了马的冷天奴被一拥而上的突厥兵用铁索捆了个结实,赤烈暴怒,吡牙咆哮,重重喷着响鼻猛窜上前,抬腿间已蹽飞了几个突厥兵……
任冷天奴低啸声声,感观敏锐的赤烈却没同以往般听令而去,而是又冲了来,一个猛窜起,双蹄弯,挟风雷之势狠狠砸了下来,瞬时又踏死了两躲避不及的突厥兵……
正捧着玄月刀目露得意和贪婪相的吐罗古抬头,黑着脸皱眉看看被生生踹飞和踏死的兵卒,骇然之际更是钦佩大喀木:
到底是大喀木啊,连这个都料到了。
吐罗古一个眼神示意,几个兵卒以冷天奴为人肉盾,突然探出身子,伸手猛扬出一片白粉,吡牙咆哮的赤烈瞬时被袭了个正着……
“吐罗古,你该死!”冷天奴又生生咽下一口涌到舌尖的甜腥。
迎着冷天奴布了血丝的凶煞狠戾的眼刀子,吐罗古心惊,嘴里却满不在乎道:
“小子,你别这么瞪我,赤烈它不会死,大喀木说了,这药粉只会让赤烈没气力腿打颤,不过是让它消停几日。”大喀木似乎也看上了“赤烈”,保不准以他的手段还真能驯服了它。
“冷天奴,你也别怪我们这么对赤烈,它和你一样,都够邪性的。”
……
收回思绪的冷天奴抬眼看着已走到他身前的大喀木,感受着他若毒蛇般的两眼逡巡在他脸上身上,心内沉沉,这种人为刀俎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阴冷的声音响在耳边:
“冷天奴,你当然是嗜血的再世邪灵,如果不是你,是谁?”
“是那几个侥幸活命的护卫?”
“还是应珠公主?”
“……”冷天奴默,他听明白了对方话中意。
狼群过道之事总要有人负责,既然有心人构陷千金公主宇文芳不成,那么,如今就该他这个正主来担责了。
那些逃出升天的护卫,没这屠狼的本事,更没资格担责。
而应珠,是不能担责。
他凤眸微闪,一抹苦笑漫上眼底:让殁广散的消息这两日便好传到突厥王庭了,佗钵已对他起了杀心,待传言再喧嚣尘上,他不死也得死了。
或许这便是关心则乱吧,之前急欲为宇文芳洗清罪责,如今却彻底将自个陷入了死地。
难怪父亲会大发雷霆。
他做事,莽撞了,其实应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疲惫的闭了两眼,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应珠与此事无关。”
得了承诺的大喀木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而去,忽听到身后淡淡的声音:
“大喀木,到底是大可汗还是你想让我死?”
已到门口的大喀木脚下一顿。
“天墟场下的密道机关,你口中那个所谓的萨满,大喀木,你似乎很是忌惮我,为什么?”
大喀木回头,眼角流露的笑容虽残酷却是神色郑重:“冷天奴,我是神灵附体的大喀木,我能看到你的将来,你的头上,血雾漫天,你会给整个漠北草原带来灾难,你必须死。”
“装神弄鬼!”冷天奴哼笑一声,缓缓合上双目,似懒的再听他胡语乱语。
被冒犯了的大喀木定定看着他,视线忽的上扬,看着他头上,仿若真看到了什么,阴鸷的瞳子闪现出恐慌,良久,收回视线,低声喃喃:“你必须死!”
末了,忽又想到什么,又自言自语:“嗜血邪灵的骷髅很适合作法器,做成酒器也很不错。”
嗯,还是做成酒器吧。
看了眼法杖上白森森的骷髅,大喀木染史泥傅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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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囚石室的冷天奴不知,之后的两日,各色事端频出,各部的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是几人欢喜几人忧。
先是“尔伏可汗”摄图被“卑刺部”部族头领告发纵容部下扮成马匪,几次三番劫掠卑刺部的商队,更趁卑刺部的勇士们外出狩猎之时,偷袭他们的部族,劫掠大批牛羊和女人孩子……
假扮马匪劫掠同样效忠于佗钵大可汗的部族,这绝对是为各部不耻的丑事,往大了说,是明晃晃打佗钵的脸。
一头雾水的“尔伏可汗”摄图自是失口否认,可当“卑刺部”部族头领将他四哥手下的亲兵校尉押上来后,摄图心知不妙了。
果然,此人言词闪烁,看似是承认受摄图四哥的指使假扮马匪劫掠,可那满目惊恐,不时偷偷觑向摄图的动作,无不表明幕后主使就是摄图……
人人都知摄图的四哥几年前因惊马摔落马下被踩折了左腿成了个瘸子,后自暴自弃变成个只会吃喝寻欢的主,这么个倚仗摄图而活的“废人”,怎会有如此心机胆色做下这等事……
这时“乞罗力部”的大头领又适时闯进牙帐,瞳子血红一脸要拼命状,怒指“浑河部”大头领为了千匹上好战马,设诡计将他儿子赶进“流沙塞”害死了他儿子,若非佗钵的亲卫拦得快,只怕这两部族大头领真就会当场拼个你死我活……
“乞罗力部”的大头领满目悲痛不似作假,而“浑河部”大头领又是摄图的铁杆死忠,这下子,佗钵看向摄图的眼神真的不善了:又是抢商队获利又是抢战马,你摄图到底想干什么?想备战造反吗?
风波还未平,从漠河城来的几支突厥商队来求见佗钵大可汗,各个满面惶恐,唾沫星子乱飞,将在漠河城互市听到的狼群过道的传闻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主旨只一个,冷天奴不是人,是可怕的祸害,请大可汗为了漠北草原人畜两安,将这个异族人杀死……
不过一日,经突厥和陆续到达的西域商队之口,无论是王庭还是寻常的部族牧民们,都知有个叫冷天奴的汉人在加川原的狼道屠杀了大批草原神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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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铁链加身的冷天奴在黑压压人群暴发出的哗然和喧嚣怒骂声中,被绑上了血祭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