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禁?
人群默。
不过片刻,哗然声起。
哗然议论声中有几道声音最是清晰:
“竟将应珠公主给软禁了?”
“原来事情是真的,思依没有说谎,应珠公主才是闯狼道的罪魁。”
“那些跟着去的护卫呢?不是也被关起来了吧?”
“冷天奴肯定不是邪灵,邪灵怎么会救人性命?”
“他可真倒霉,救人还救出祸来了,这不是胡扯么!”
……
“应珠……”冷天奴目露复杂,喃喃出声。
他早就该想到,爹怎会由着他被血祭而放过应珠这个“罪魁”。
可如此场合,以应珠做事不计后果的脾气,只怕佗钵再宠溺她也不会轻饶了她……
似知他所想,一道冷嗖嗖的锐利视线忽射了来,对上父亲警告的目光,正欲说什么的冷天奴神色一滞,无奈息了声。
周边议论声渐大,冒乌顿见情形不妙,急了,张嘴叫嚣道:“谁说冷天奴不是邪灵的?给老子滚出来,敢给邪灵开脱的,都是邪灵一伙的!”
“啊呸!你才邪灵呢!”正拳打脚踢,越战越勇,鞭子甩得呼啸声响的应珠,乌黑秀眉挑,漂亮的大眼睛圆瞪,百忙中以鞭怒指冒乌顿。
清脆若银铃的声音咄咄道:“我说天奴哥不是邪灵就不是邪灵,我跟天奴哥一伙的你敢将我怎样?你儿子小魔头的外号谁人不知,他个小魔头都没被血祭,凭什么就欺负我的天奴哥……”
“阿史那应珠,你给我滚回去!”被气的险些吐了血的佗钵,连名带姓怒吼宝贝女儿。
应珠感觉自己的身手和鞭法又精进了许多,瞧见没,那些亲卫和萨满们一个个被她连踹带抽的都近不了她的身……
她又扬手一鞭,将一亲卫脸上暴开了花,抬腿踢翻,抬眼看向朝她怒吼的父罕,嘴里飞快嘚吧着:
“父罕,你放了天奴哥吧,天奴哥不是邪灵,他是为了救我才杀……”
“你给我闭嘴!”早已松了宇文芳玉手的佗钵不禁摸上自个的胸口,感觉被这个女儿气得心都要暴了。
悔呀,怎将这女儿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了?
他前脚给她善后,她后脚跑来明晃晃打他脸,这脸被打的,啪啪响啊!
全然不知佗钵所想的应珠还觉得委曲呢,扁嘴道:“父罕你又骂我,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我,我也没想到会撞上狼群过道呀。”
而后愤愤然瞪了眼目光晦暗不明的宇文芳,语速飞快的将事情略略说了一番,末了,伸手指向混在人群中的浑力干等人,大声道:
“乌压压扑来的全是狼啊,都看不到尾,父罕若是不相信,可以问他们,浑力干和这些活着的护卫都可以作证,要不是天奴哥救我们,我们早就被狼群撕碎去见草原神了!”
“父罕,天奴哥他不是邪灵,他本就是漠北草原上最神勇的勇士,要不是天奴哥拔刀杀狼,难不成还等着狼群把我们撕成碎片,踩成肉泥啊?”
“哦,对了,其实连狼都不肯杀天奴哥的,有条狼都要咬断天奴哥喉咙了,却没咬他,父罕,天奴哥没死在狼群过道,你可不能将他给血祭了。”
被点了名的浑力干等人走出来,扑腾跪在地,冒着佗钵的眼刀,浑力干心内暗暗叫苦,可不得不解释:“大可汗,是应珠公主救……放,呃,带我们来的。”不是他们打伤捆绑的守卫,都是威武的应珠公主干的呀。
佗钵气得直磨牙:好嘛,这女儿长本事了,不但自个儿跑了出来,还将一干护卫也救了出来!
佗钵不知的是,被软禁的应珠又闹过一场后,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之际听见两女奴在窃窃私语,说什么冷天奴被抓,人已绑上了血祭祭坛,大喀木指他是屠杀草原神使者的邪灵,要将他血祭草原神,那些知情的护卫也被大可汗下令给关了起来……
一个激灵醒来的应珠不管不顾的冲出毡房要去救人,混乱中,不知怎的竟被她抢过刀抵到了守卫头儿的脖颈子上……
正在为她驱病邪的萨满头儿还想撒腿跑去报信给大喀木,结果跑的太急,一个跄倒,生生将自个给摔昏了……
应珠以守卫头儿性命相胁,逼着守卫们将萨满们给捆了,又让女奴将守卫们给捆了,而后以刀柄狠狠拍晕了守卫头儿,又亲自动手将几个女奴给捆了,之后故伎重施,又将浑力干等人放了出来……
应珠不知的是,她身边的几个女奴中,除了一个佗钵的人,还有一个是摄图的人,而她只所以能在混战中勇猛无比将人给拿下,一是兵卒惧她的身份不敢真伤了她,二是冷潇雨的人暗中出手相助……
甚至效力于摄图的女奴还“主动”被应珠挑出来,做了捆绑守卫们的活儿,虽然最后也被应珠给绑了扔在毡房,可心内却暗自高兴:任务完成,终于将应珠公主给放出来了……
这女奴不知的是,暗中冷潇雨的人正盯着呢,倒是将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而楚……
……
应珠的出现,令摄图心觉时机到了,立时示意与他交好的贵族头领们,而收到冒乌顿、玷厥等人的暗示后,一众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开始唇枪舌战开了,不同立场互不相让,场面一时混乱失了控:
“救人又怎么样?如果不是邪灵他怎么可能在‘狼群过道’中活下来?”
“邪灵?你见过有舍命救人的邪灵吗?”
“那个北周的贺知远,他肯定也能一气儿杀死三百多条狼,也没见北周皇帝将他当邪祟给处置了。”
“你是在质疑大可汗还是大喀木?大喀木传达的可是神意,邪灵不死必会触怒草原神!”
“那你就是在质疑‘巫屠’喽?巫屠可没说冷天奴是邪灵,冷天奴还是小婴儿时,巫屠就抱过他呢!”
“对,巫灵神力最高的‘巫屠’是不会看错冷天奴的!”
“可惜‘巫屠’不知在哪里,巫屠法力更胜大喀木,若巫屠在一定会查明真相,找出谁是真正的邪灵。”
“巫屠和大喀木虽同为‘大巫屠’的亲传弟子,可巫屠才是大巫屠亲口承认的传承他‘大巫屠’位的人选,‘大巫屠’可是认定‘巫屠’身上的巫灵之力比‘大喀木’更深更强。”
……
众人口中的“巫屠”两字不断撞击着“大喀木”染史泥傅敏感的神经,眼底里布了血丝阴云沉沉的他恶狠狠盯向法杖顶端的白森森骷髅,正对上骷髅那黑洞洞的两眼窝……
那两黑洞洞的眼窝似幻化成巫屠明亮沉静的瞳子,正怜悯的看着他……
不准这么看我!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巫屠,你都死了这么多年还不肯消停!
大喀木心内狂喊,险些举起法杖朝地上砸去……
他猛闭了双眼,深深吐出几口郁气,待再睁开眼后,扭曲的五官复归平静,只是那对儿瞳子,依然阴鸷冷酷如蛇般漆黑森冷。
“来人!”混乱中,忍无可忍的佗钵吼声起。
一队亲兵忙上前听令。
佗钵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简直是从齿缝中迸出来的:“将阿史那应珠绑了,既然她已承认是她引起的祸端,那就如她所愿,用她和冷天奴的血一起祭祀草原神!”
争吵不休的各色噪门瞬时没了声,祭坛上下寂静一片。
摄图目光微闪:怎的?为了除去冷天奴,佗钵这是连女儿都搭上了?这……可麻烦大了!
转过目光,却见冷潇雨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见摄图看过来,冷潇雨低声道:“可汗,大可汗不得不杀应珠公主以平息事态,到时还需要个台阶下,您可要见机行事。”
摄图略颔首,忽感衣袖一紧,见早已被他松开了的妹子思依死死揪着他的衣袖,神色恍惚,似是呓语:“我没想害应珠,我没想害她呀,我以为,我以为只要她来就能救下天奴哥,只要攀扯上她,大可汗就不得不放过天奴哥……”
摄图心疼的又将妹子揽到自个儿怀里,脑袋埋进他怀里的思依仍喃喃着:“我没想害应珠……”
另一边的暌息王子锁着眉头,悄悄对冒乌顿眼神示意,示意他闭嘴,此时此刻,绝不能惹火烧身!
冒乌顿这个莽撞的,一直不喜应珠,若真言词激得父罕不得不血祭了应珠,只怕掉过头就不会放过他们。
庵逻王子冷眼看着,心有冷笑:应珠要是真死了,不知那个病秧子二弟会不会也就此疼死过去?
“达头可汗”玷厥则不为人察的勾了勾嘴角,睨了眼摄图,心内暗道:意外之喜啊,应珠若是因冷天奴而死,佗钵止定会恨上冷潇雨和摄图!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瞳子里血光点点的佗钵朝着面面相觑的亲兵怒道,唬得众亲兵忙不迭上前将懵了的应珠给绑上祭坛。
佗钵转眼又瞪向浑力干等人,咬牙切齿:“将这一干同去加川原‘狼道’的护卫也一并绑了血祭!”
如狼似虎的兵卒一拥而上,重伤未愈疼的直咧嘴抽气的浑力干和乌图吉等人立时也被拖起来绑上了祭坛。
应珠愣愣的抬头,看看被铁链吊绑在祭杆上的双手,再傻傻的看向对面同样被吊绑在祭杆上的冷天奴。
当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血染的唇和血流的心口上时,僵硬的眼珠子蓦地一动,终于回过神,小脸儿瞬时就白了,漂亮的大眼睛一眨,泪珠子已纷落,喃喃着一声“天奴哥”,又猛扭脸放声哭叫:
“父罕!父罕你不疼我了吗?你真这么狠的心肠要杀我么?”
佗钵黑脸沉沉,似无所动。
宇文芳则看得清楚,他浓密的浓虬在颤,掩在浓虬中的厚唇紧绷的几近成直线,不知是气狠了,还是心在疼。
见父罕都不带看她一眼的,应珠真生了怕,泪眼汪汪的又看向对面的冷天奴,不错眼珠打量他的宽肩窄腰,没有一丝赘肉,肌理分明的胸膛,嘴里呜咽着:
“天奴哥你身子真白,和小时候一样白!”
“……”冷天奴默,想安慰她的话立时噎在唇齿间。
“天奴哥你是不是很疼啊?流了那么多血,呜……”心口处半片血肉翻卷,血糊糊的太吓人了,一定疼得很,想想就感肉疼的应珠越发哭的狠了。
此时的应珠,露了小女儿的一面,也知道怕了,再也不是那个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应珠公主了。
冷天奴心有苦笑,都到这时候了,这傻丫头还惦记着他疼不疼,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出事。
“应珠,”冷天奴语出温和,“你不是病了吗?病了就该好好休息,不能乱跑,你看看你,小脸儿和鼻子这么红,一定是发热了,病得这么重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你跟大可汗好好认个错,回去好好养病……”
没理会冷天奴给她搭的台找的借口,应珠“哇”的放声哭开了,边哭边碎碎念着:
“天奴哥,我好怕,父罕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父罕了!”
“现在的父罕,心比石头还要硬,比天山顶上的冰还要冷,他现在眼里只有千金公主,自从有了新可敦,她就忘了我阿母,再也不疼爱应珠了,他已经不要我这个女儿了!哇……”
冷天奴眼角微抽,瞳子泛酸,眼见应珠泪珠滚落,不觉想起不曾哭一声就死去了的双生妹妹。
“应珠,你别怕,狼道是我闯的,群狼是我杀的,你手上没有沾染半点血腥,事情根本和你无关,你不要再说话……”
应珠猛摇头:“不!天奴哥,父罕已经不要我了,如果天奴哥死了,应珠就什么都没有了,应珠也不要孤零零的活着了,可应珠不想被血祭死的那么难看!”
“应珠,听话,不要再任性……”冷天奴沉了声音,脸色显了冷厉。
“天奴哥,我都要死了你还骂我!”
“……”冷天奴噎了声音。
应珠又朝脸色难看的佗钵哭道:“大可汗,你要杀应珠,就让应珠死的好看一些好不好?我不要被削肉剔骨,我不要死的难看,我不要死后连天奴哥都认不出我是谁……”
大可汗,连父罕都不叫了!
莫名心生了郁闷,感到头疼的宇文芳不动声色看了眼佗钵,果不其然,佗钵太阳穴爆了青筋,五官扭曲,脸上肌肉更不停抽搐着。
“闭嘴!”忍无可忍的冷天奴厉喝。
正气得双颊抽搐的佗钵不由眯了眼睛:小子,敢当众骂我女儿,找死!
“天奴哥……”
眼见冷天奴横眉冷对动了怒,应珠哭得一抽,扁着嘴收了声。
冷天奴转过目光冲着佗钵大声道:“大可汗,我认了!”
四周一片的静寂,越发令得他低醇带着沙哑的声音字字入人耳。
“大可汗,我全都认了!是我擅闯加川原‘狼道’,是我在‘狼群过道’中大开杀戮,是我杀的,全是我杀的!”
“若定要以活人鲜血祭祀才能平息‘草原神’的愤怒,只管拿我冷天奴开刀,不必再牵连它人!”
“大喀木,”他转过目光又看向染史泥傅,“你既然指认我冷天奴为邪灵,好,我也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你放过应珠和这一干护卫,这些人实是无辜,不该陪我上路!”
“不!天奴哥……”应珠惊恐大哭,“父罕不要我了,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你住嘴!”冷天奴霜白的脸似被冰封,声音都透着入骨的冷意:“难道死我一个还不够?你一定要不计后果任性胡闹,让这些人都因你陪上性命?”
“阿史那应珠,我不想死后还看见你,我不想死后还听见你在我耳边呱噪,你到底懂不懂?”
最后一句几近嘶吼,吼得应珠傻了眼,呆呆看着他,甚至忘了哭。
“天奴兄弟,”另一边祭杆上被吊着的一溜护卫湿了眼,平日里最是沉默寡言的乌图吉闷声道,“我陪你上路,我不爱说话,不会在你耳边呱噪。”
浑力干使劲点点头:“还有我,天奴兄弟,我们的的命都是你救下的,现在一起死,也挺好。”
疼得心颤,气得肝疼的佗钵磨了磨牙,看向大喀木,迎着他泛着血腥的瞳子,大喀木心一紧:
什么意思?
是你下令将你宝贝女儿绑上去的,你看我干什么?
这是要将麻烦甩给我?
众目睽睽下,应珠自个亲口承认的,不好摘她出来啊!
正在大喀木染史泥傅快速思忖着说词时,一道清婉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可汗,千金有话说,不知当不当讲?”
在佗钵两把杀气腾腾的眼刀下,大气不敢出的众人,目光“刷”的齐齐聚向了宇文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