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奴修长挺拔却又显宽阔厚重的脊背,沉稳的挡在宇文芳身前,似无法撼动的磐石,能抵住任何风霜侵袭,被护在“磐石”后的她怔怔看着,心有恍忽,沉浸往昔:
四年前的京效枫林蹴鞠赛,赛事激烈引得京师王候勋贵,世家子弟竞相参战,贵女们亦齐聚观赛,争相为自家兄弟或爱慕之人弹花助阵。
而刚回京的麂文泰也被几个相熟的王候子弟拦了去路,强行“拖”去枫林赛场参战,尚未及换下戎装的他英姿勃发,眉眼乌浓,虽一路风尘未去的脸上笑容无奈却也大大方方的应战。
阵阵喝彩声中,骑马刚入枫林的宇文芳被场上那风姿绰约的背影引了视线,一身戎装的麂文泰正背对着她,本应与刀剑为伍的武将,可脚上翻飞的皮质蹴鞠却与他毫无违和,似被赋于了生命,转战于他的脚间,肩头,前胸后背,上抛下翻,左突右冲,却怎么也挣脱不出他的战圈。
定定看着他一袭冰冷铠甲的后背,魁伟挺拔,却分明又流转着无以言表的点点温柔,她看得怔滞之际,他蓦地的回首,四目相对,他眸光一亮,忽地笑了,一路风尘倦意仿若一扫而空,整个人璀璨如星,笑容温柔了那刚毅的脸部线条……
一眼误终身,四年爱恋转头已成空!
眼眶微红已是水光点点,眸光迷离的宇文芳不觉伸手摸向眼前稳若磐石的脊背,相距分毫间,却突得被刺耳呱噪声所扰回了魂,惊愕于失态的她忙收回芊芊玉指,神色复归平静,然柳眉却微拧:鹰族贱奴?塔弥若倒是好锋利的舌头,如此张扬行事,只怕意不在惩治一个区区贱奴吧。
“塔弥若夫人,”冷天奴面无表情的略低首行了个抚胸礼,再抬起眼眸时沉声道,“宝儿捡拾之物既非金银财宝车马牛羊,又非大可汗明令禁物,这半瓶伤药,不过是被人所弃之物,些许小事,塔弥若夫人又何必言词咄咄,既如此,这药,不论其主人开价几何,冷天奴都替宝儿买下便是……”
“冷天奴,”塔弥若变了脸色,众目睽睽下她岂肯被人如此质疑甚至是明晃晃打脸,怒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跑来漠北草原上讨生活的中原贱民,和鹰族贱奴一样都是些下贱胚子,本夫人处置个小小贱奴,哪容你多嘴!”
身后的宇文芳只觉挡在她前的那袭乌金色风氅似劲风鼓动,森森寒风四面扑袭,可旋即那凛冽杀气消弥于无形。
有所察的肖念不禁看向神色清冷的冷天奴,心下骇然。
无所觉的塔弥若则又盯向宝儿,宝儿一个激灵,抓着冷天奴箭袖的手越发紧了,可含着泪的眼睛却倔强的与之对视,塔弥若心内越发的厌恶,恨不得立时毁了那对儿闪耀着倔强光芒的眼睛。
“没有主子和驯奴管事的吩咐,你个鹰族小贱奴根本没资格进内庭伺候,”塔弥若漂亮的琥珀色的瞳子里现了恶毒,道,“你不但偷偷摸摸混进来偷了东西,只怕还有其它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先砍了你双手,再慢慢的审,我就不信那烧红的牛粪烫不熟你撒谎的舌头!”
眼见突厥兵又冲了上来,冷天奴眸光霜寒,身形动,刚欲上前,身后传来宇文芳低低的声音:“莫冲动,难道你看不出她是有意如此张扬行事?”
冷天奴神色一滞,止了动作。
冷天奴怎会不知,塔弥若刚入王庭伺候佗钵时,她那个送亲来的部族小贵族出身的大哥看中了“赤烈”,欲强行抢夺,却被赤烈一蹄子蹽飞,且还跑上去又狠狠的踏上两脚,直接将人的左腿给踏折了,到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
初入王庭不知深浅的塔弥若怎能不生恨,不但不认为自家大哥有错,还要找冷天奴报仇,几次害冷天奴不成,便撺掇佗钵为她出气,却被应珠得知,火大的应珠不但拿鞭子暴抽了她大哥一顿,还险些抽花了她的脸,她这才老实了下来。
这次宝儿向他求救,更触怒了塔弥若,心知肚明的冷天奴不由又轻轻的拍了拍宝儿乱蓬蓬的枯黄头发,安抚她莫怕。
冲上前的巡逻突厥兵忽又齐齐止了步,领头的小队长怔怔看着从冷天奴身后缓步而出的千金公主,“见过千金公主。”他嘴里道,忙低头行礼。
这位千金公主,五日后便是突厥汗国的“可敦”,大可汗的妻子,草原上最尊贵的女人,他们这些兵卒岂敢不敬。
千金公主?
那些盛装在身,嵌着红蓝宝石的珊瑚珠串满头,浓装艳抹等着在迎亲夜宴上吸引佗钵视线的女人们不由齐齐盯向宇文芳。
“哟,原来千金公主也在呐。”塔弥若自来熟般笑道,笑容热情看似无害,好似方才恶狠狠下令砍人双手的不是她一般。
肖念立时上前站到宇文芳身侧,瞪了塔弥若一眼,似示威似警告,令塔弥若将将迈开的腿硬生生停了下来。
肖念暗自嘀咕:那个左夫人还没见着人影儿呢,就搞出个乌猎祸事,眼前这女人,也不是个善的,只瞧她在观礼台下冲佗钵哭诉时还不忘抛媚眼的模样,就不是个省油的主儿!
肖念冷嗖嗖的眼刀子扫过这些神色各异,目光不定的女人们,心内暗暗庆幸:幸亏他家老子不好女色,只一个正妻,自正妻去后后院再无第二个女人,如果有这么一大堆涂脂抹粉,尖酸刻薄心怀鬼胎的女人在,他,简直不敢想像,要么拔剑替他老子清理干净,要么,干脆离家置宅躲个清静。
低头看看神色紧张泪水未干的宝儿,冷天奴心念一动,轻碰了碰了她,迎着宝儿明亮的眼睛,他目光示意,聪明的宝儿虽未尽解其意,可还是立时来,将头“呯呯”的叩在地上倒是一点没惜力,尚带着哭后沙哑的声音大声道:
“宝儿见过千金公主,宝儿没有偷东西,真的是宫女姐姐们不要宝儿捡来的,宝儿真的没有说谎,宝儿可以向草原神起誓。”
宇文芳微怔,不是诧异突然跑到她面前跪地叩头解释求救的行为,而是惊讶这个有着浅褐色漂亮大眼睛的突厥女孩竟然会说汉语,虽磕磕巴巴的,倒也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