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下藏毒?
眼见霍不与卸掉宋学义的下巴,冷天奴忽脸色变。
通常只有死士才会口中藏毒,出任务的死士都是报的必死之心,可这个宋学义,不,应该是韩学彬,身为医者,竟然也舌下藏毒,他这是随时都准备着去死啊!
他到底是什么人?
报有必死之心的人,又怎会畏死?
又怎肯受制于人,乖乖的在佗钵的生辰宴上吐露实情?
如今就算抓住了他,又有何用?
“霍大哥,”冷天奴剑眉拢,眼底里怒意翻涌,难掩流泻而出的煞气,“你得让他人前能开口,否则,这个人没用!”
霍不与也不看冷天奴,只抛下一句“放心,我定会让他开口!”后就拎着宋学义避到了一棵高大的油松树上。
被霍不与随手挂到油松树粗枝桠上的宋学义一脸死气,哪怕霍不与给他按回了下巴,他也一声不吭,只抬起一对儿晦暗无神的瞳子看着他。
盯着宋学义一副要杀要剐随你的无谓嘴脸,霍不与忽的一笑,明明俊美疏朗的佳公子,哪怕在夜色中也难掩他耀眼的笑容,可看在眼里的宋学义却毛骨悚然浑身颤栗,仿若看见地狱里的罗刹浴血而出,又仿若那烈焰冲天的“冥山”上无数亡魂披着一身火舌冲他桀然惨笑……
他死气沉沉的脸瞬间起了波动,面容扭曲,哑声道:“少门主,真的是你?”
霍不与神色一滞: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没听人再叫他一声少门主,哪怕是霍辛,谨慎起见也不曾再叫他一声少门主。
是啊,他几乎都忘了这称呼,他是“冥医鬼门”的少门主药千重啊。
别人忘记他这个少门主不要紧,只要他药千重从未忘记过“冥医鬼门”的灭门之仇就行!
霍不与瞳子里两束火焰燃烧着,声音却是平静:“你没想到‘冥医鬼门’还有人活着是吧?”
宋学义下意识避过他瞳子里燃烧的两束火焰,心道:我明明看见官兵挥刀捅死了少门主和小姐,我明明看见身中两刀的夫人倒在两个孩子身边……
似知宋学义所想,霍不与声音凉凉:“代我而死的是‘医仙世家’的少主,我义父的儿子霍不与。”
那日,两少年玩心起,以医术和毒术较高下,之后,不分输赢的两人更互换了装束和易成了对方的一张脸,大摇大摆去对方家中,先被发现破绽暴露了身份者为输,不曾想,输赢尚未分出,易成药千重的霍不与便被官兵所杀,死时,都不曾撕掉人皮面具喊出自个真实的身份……
药千重知道,霍不与绝非在意输赢之人,他分明是想保住他一命……
霍不与只比他大两日,却自小视他这个义弟为嫡亲弟弟,可他霍不与也是义父“医仙世家”家主唯一的儿子啊……
自此,活下来的药千重便成了霍不与。
自此,活下来的药千重便一肩挑两姓,一肩背负着两姓复兴门楣的重担。
霍不与的话令宋学义霍地抬头,大瞪的瞳子表露出他的不可置信。
当年谁不知“医仙世家”和“冥医鬼门”,虽双方都救人性命,可一个是医道正途治病救人,一个走邪门歪道以毒为活人性命之本,双方素无交集,甚至两看生厌。
刚少门主称医仙世家家主为义父?
这……怎么可能?
怎他竟不知道?
“你不知的事还多了,”冷眼看着宋学义见了鬼似的表情,霍不与冷笑:“我父亲和我义父乃同门师兄弟,我父亲可曾告诉你?”
宋学义脸色变了几变,却终化作一声咬牙切齿:“枉师兄们都以为师父器重我,其实,师父的眼里只有那个小师弟,哪里还看得上我?”
“所以,你就设计构陷在先,充作内应在后,毁我‘冥医鬼门’,欺师灭祖残害同门?”
“我……”顶着霍不与泛了血光的瞳子,宋学义低垂了眼帘,眼底里滑过一抹痛苦和懊悔,低声喃喃着:“我没想到,我没想到最后竟会走到这一步!”
“我爹绝不会勾结北齐散播‘大疫’祸害北周君民,你,区区一人也绝成不了构陷之事,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最后四字,若刮骨钢刀似生生拉在宋学义的心头。
“是,师父绝不会勾结北齐,可,我却是北齐人呐。”宋学义一声苦笑,笑得面容扭曲,几近抽搐。
“……”霍不与神色一滞,末了,牵了牵嘴角显了自嘲,对方还真是好手段,想来,父亲药万枝到死都不知这所谓的爱徒的真实身份。
韩学彬是北齐人,可,父亲视他如子,多年来的悉心教诲培养之恩竟然就被他一句“我是北齐人”给轻飘飘的抹杀了,还真是——可悲,可笑!
“韩学彬,前仇我们慢慢算,后帐,现在就清,你将与左夫人构陷千金公主的事先了了,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霍不与并未去看冷天奴,可人在树上的他却也感受得到冷天奴凛冽森然的目光,可他却沉得住气,没有催过一声,显然,冷天奴是信得过他的。
霍不与眼角微挑,眉宇间一抹邪戾侫气,只是这抹邪侫之气不同以往,却似传说中能蛊惑人心喜食活人的上古凶兽“穷奇”,蛊惑着对方说出实话,而后,再活生生将对方一点点撕碎吞食。
……
不知霍不与跟宋学义(韩学彬)说了什么,当霍不与将他再拎了下来时,冷天奴注意到宋学义虽依然是死灰色的一张脸,可眼底里,分明还有一丝希冀甚至堪称眷恋的光星闪烁……
也不知霍不与跟他说了什么,可显然,是见效了。
冷天奴顾不上多问,只朝霍不与点了点头。
霍不与随手将宋学义抛给了一直默默杵在另一株油松树下,与之融为一体的殁,淡淡道:“你轻功还不错,拎着他,你家少主还是由我带着。”
*******
“池姑娘,你何苦如此执迷不悟定要受这皮肉之苦?”右夫人弱水似心有不忍,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怜悯和无奈,似苦口婆心般劝道,“你不过是个小小宫女,若是有所苦衷,不妨禀告大可汗,便是有罪,也罪不至死呀。”
“右夫人,你何必再跟你个女奴废话,她毒害左夫人被抓当场还敢不吐实话,可见她皮厚的很,只挨几棍子不足以让她心生惧怕……”
默吡叶护的妻子古里尔阴阴怪气道:“不如直接将她罚为军奴,就地赏给行刑的兵卒,总能让她开口说实话!”
待冷天奴拎着宋学义闯入生辰宴上时,耳边听见古里尔尖利刺耳的声音,抬眼正看见被两突厥兵摁着手和脚,架趴在木桩子上,被另两个五大三粗的突厥兵举着粗木棍打得口吐鲜血,浑身血染的池安儿……
长孙晟挺身而立,额头青筋显现,拳头嘎嘣声响,却被汝南公宇文神庆和两北周侍卫死死拽住,他身侧,是一队寒光闪闪弯刀出鞘的突厥兵,显然,长孙晟若是按捺不住发作当场,这些突厥兵立时会冲上前与他混战一场。
而千金公主宇文芳,虽仍端坐在那儿,可已是柳眉凝,杏眸圆睁,眼底里是隐忍不住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面白如霜的她,便是熊熊篝火也温暖不了她似千里冰封覆了冰凌的面容。
当又一记粗棍落下再撩起,溅起一溜血花,宇文芳瞳子猛缩,忽广袖扬,似惊起的蝶。
“啪——”的一声响,隐忍不住的宇文芳已拍案而起。
“呯——”沉闷声响,宋学义被冷天奴直接抛到了大可汗佗钵的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