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问何和礼道:“你被两位大师收为佛徒,这一两年应当长进不少,我想听你谈谈心得!”
何和礼跪在地上,并不敢起来,对于褚英的事,他十分愧疚,后悔没能早点阻止他。又听努尔哈赤问到佛学,何和礼先松了一口气,道:“这两年我也没有见过师父们,倒是隔一段时间梦到一次,梦中师父们会点化我修行的次第。”
努尔哈赤一听,感觉十分惊奇,又想起自己亲眼所见师父们走着走着没了踪影,更加确定两位大师不是凡人,因而问道:“什么次第?”又看他依然跪着,道:“你起来说话!”
何和礼起身坐在代善坐过的杌子上,侃侃而谈:“首先是入门,入门就要拜佛、供佛、赞叹佛,要忏拜、读诵、书写《僧伽吒经》,发大慈大悲之心。其次要持戒,做到五戒十善,深研三藏十二部大乘经典,发普度众生之大愿心。再次,要身体力行,做到忍辱,常随佛学,做到精进,深修禅定,行普贤之大行。最后达到智慧圆满,得文殊之大智。这就是所谓的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
努尔哈赤听得连连点头,问道:“在你看来,这世上存在不存在只有出家才能活命的人?”
何和礼沉思片刻,说道:“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三世因果的累积,今生积善行德,可以将福报累积到来时,如果今生积善更多,今生就可改变命运,享受福报。况且很多佛经都是一历耳根就可除灭三世重罪的,所以常随佛学是可免祸的。至于该死之人,归了佛家能不能活命,一要看他积善够不够,二要看他皈依究竟是出于诚心,还是为了逼祸。如果仅仅是为了自身利益安乐,还是不行的。”
努尔哈赤听了叹口气,道:“人如果享受了过多的富贵荣华会如何?”
何和礼道:“每个人一生的福报都是定数,如果过多享受了,恶报就要来了。”
努尔哈赤心中震惊,仰天长叹:“没料到你们如此福薄!”
何和礼问道:“大汗说的是谁?”
努尔哈赤摇摇头,说:“别问了!我再问你,如果一个人不到寺庙出家,在家中能否做到一样?”
何和礼说:“我和嫩哲格格都是在家的居士,如果代发修行的话,恐怕要穿僧尼之衣,受具足之戒。”
努尔哈赤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忙问:“那是要怎么办?”
何和礼双手合十道:“男的做比丘行,着袈裟,女的做比丘尼行,着水田衣。食戒五荤三厌,身戒淫,戒杀生,戒盗;意戒贪嗔痴。口戒两舌、恶口、绮语。”
对他说的这些,努尔哈赤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懂,但是,他却奉为圭臬,让何和礼搬着杌子坐近,详详细细问了半日才罢休。
努尔哈赤更加坚定了决心,要用苦难磨炼阿巴亥,增加她的福报,当务之急是要给她制作一件水田衣,于是下令给何和礼,让他去找百家穷苦之人,各家出一块布,然后让内务部来制衣。
何和礼心中猜测,努尔哈赤既然让制作水田衣,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但不知这个女人是谁,是刚失宠的大福晋,还是刚得宠的伊福晋呢。
水田衣也叫百衲衣,衲”者,“纳”也,讲的是拿亲朋邻里中长者的各色零碎布料拼叠在一起,“纳”的不仅是长者衣服的零碎布料,更是“纳”长者阳寿,并在衣上为小辈们作生生不息的祈祷,它具有其它服饰所不具有的特殊意义。
只是努尔哈赤并没有让何和礼去收集长者的布料,而是收集穷苦者的布料,以千百个穷人之苦来对冲阿巴亥享受的富贵。
何和礼领命而退。
眼见夕阳西斜,火红的阳光透过汗王殿背后的窗棱照进来,一缕一缕的投射在室内,其中一束正好照在努尔哈赤扶着案几的手,努尔哈赤就那么盯着那只手出神地看了半天。
德音泽拿着从阿巴亥处讨要回来的珍珠去拜见伊福晋,在她眼中,伊福晋一直是个阴晴不定,捉摸不透的女人,所以德音泽十分忐忑,比起在阿巴亥那里的随意,在伊福晋这里她是胆颤心惊。
德音泽跪在伊福晋面前,双手捧着装东珠的锦盒,红着脸,不知该如何开口。伊福晋垂着眼皮,拨弄着自己刚刚用凤仙花包过的指甲,嘴角荡起轻蔑的笑容,对这个小福晋的来意,她心知肚明,却不会主动点破。
德音泽跪了半天,见伊福晋毫无让她起来的意思,就壮着胆子说:“姐姐,妹妹自打进宫少有拜会,实在失礼!”
伊福晋挑起眉毛,眼皮依然似睁不睁,紧紧盯着,左右摆弄自己的指甲。
德音泽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伊福晋,这时,她终于用鼻子哼出了声:“妹妹不必自责,我又不是大福晋,拜会我有个什么用!”
德音泽张着嘴却无话可说,噎了个大红脸,懦懦地道:“奴婢知错了!”
伊福晋伸出美丽修长的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道:“算你识趣!你拿的是什么?”
德音泽急忙把盒子打开,两颗硕大的,滴流滴流圆的珍珠呈现在伊福晋面前,她心中一阵惊喜,一下子瞪大眼睛盯着。她的这副神情没能逃脱德音泽的眼睛,她心中暗笑,终于发现了伊福晋的弱点。
伊福晋又装作不在意,又摆弄起她的指甲,依然用鼻子哼着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德音泽道:“奴婢没有别的意思,这是特意孝敬姐姐的。”
伊福晋听她用孝敬一词,心中很不自在,说道:“你别一口一口自称奴婢,还孝敬我,折煞我了!”
德音泽自知失言,因伊福晋年龄与自己母亲相当,故不知不觉说了这样的话,急忙嬉笑着改口道:“姐姐莫怪,我该死!”
伊福晋道:“无功不受禄,我可不是见利忘义的人,你有何事趁早说来,免得不清不楚事后难堪!”她这是想要收下珍珠,又恐德音泽请托之事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外,想要不明不白接了,又恐以后办不成事,授人以柄。
德音泽依然跪着,笑道:“姐姐果然快人快语,既然姐姐开门见山,妹妹也就明人不说暗话。此来不为别的,只因我姐妹入宫一年多,至今仍不得侍奉大汗,对家乡父老无法交代。姐姐若肯传授一二,我们姐妹将感激不尽。若肯引导相助,我们二人愿做衔环背鞍之报。”
伊福晋听了,知道她们左右不过为了得到努尔哈赤的恩泽,提着的心放下来,笑道:“听听,听听,这小嘴儿多会说,你赶紧起来,我们坐下说话。”
德音泽站起来,拍了拍跪的麻木的双腿,道:“这么说,姐姐肯帮我?”
伊福晋道:“这件事说来简单。听你说话也是爱读书的人,大汗最喜的莫过于读书的女子!”
德音泽感到不可思议,瞪大眼睛问:“就这么容易?”
伊福晋点头道:“就这么容易!”说着,伸手去接那个锦盒。
德音泽假装不经意地一躲,伊福晋没有拿住,有些恼:“你不信尽管去试试!”
德音泽道:“妹妹不是不信,还请姐姐详细教导!”
伊福晋本来对努尔哈赤就没有感情,又极爱钱财,乐得拿他做交易,但又不想德音泽得到努尔哈赤的宠爱,手托着腮道:“容我思索片刻!”
不过一刻钟,伊福晋的计谋已经生成,她与德音泽如此这般交待了半晌,德音泽喜上眉梢,欢快地回去准备。
努尔哈赤呆坐至晚间,外面的天黑透了,两个小奴掌上灯,嬷嬷上前来问:“大汗,请问您要到哪里用膳?”
努尔哈赤依然呆呆的,听到嬷嬷问话,才想起今天他们端来的午膳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一口都没有吃。而这半天,他居然没有想伊福晋,他还是像以往一样满脑子都是阿巴亥、褚英。
他叹了口气,道:“回我们的院子吧!今日谁都不见!”
嬷嬷答应一声,奴婢们挑起宫灯在前面打路,侍卫们簇拥着努尔哈赤向他独居的院子走去。早有小奴飞快地去传报,院中早已掌灯的掌灯,做饭的做饭,铺床的铺床,忙作一团。
努尔哈赤进到院中却不急着进屋,来到石凳石桌跟前坐下。前面十步之处就是叶赫那拉孟古的坟墓,努尔哈赤呆呆地坐着,望着那个墓,心中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涌起了一连串的陈年旧事,想起孟古也遭遇坎坷,忍不住唏嘘流泪。他的几位正妻,居然没有一个福德圆满之人,佟佳氏与自己担惊受怕,不幸早逝;富察氏娘家惨遭灭门,前夫早死,跟了自己又极端不合,现被幽禁;孟古虽然出身高贵,却陷入娘家人与自己的恩怨中,痛苦隐忍,终不长寿;阿巴亥眼看也并非多福之人,以后又不知怎样的命运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