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亥吩咐呈上菜单,笑对众人道:“你们想吃些什么?”
嫩哲掐指算算,道:“今日初八,我持戒。你们随意吃,我只吃两样素菜。”
努尔哈赤突然想起嫩哲已被收为佛徒的事,问道:“你是受的什么戒?都哪几日吃斋?”
嫩哲道:“女儿还没有受戒,只是在家的居士,在每月的十个斋戒日持戒。”
努尔哈赤问道:“你后来见过师父们没有?”
嫩哲道:“只见过一回,说来奇怪,他们来去匆匆,女儿怎么留都留不住。”努尔哈赤心中已知那两个大和尚绝非凡人,想告诉嫩哲,又觉得不好泄露天机。努尔哈赤想说师父们再来时,让嫩哲通知自己过去,话没出口,摇头笑了笑,他们既然不是凡人,如果愿见我自然会来,如果不愿见,又怎么会等着我。他忽然又想起来,师父们说让褚英和阿巴亥出家的事,一下子惊的站起来,瞪大了眼睛不说话。
阿巴亥和东果、嫩哲被他的怪异举动吓坏了,阿巴亥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你是怎么了?这么吓人!”
努尔哈赤回过神来,又坐下来,自顾自地思考着,他想起出征回来那天做的梦,佟佳氏说是他害死了褚英和阿巴亥,他想起两个师父说这两个人都是好人就是命不好,又想起两个师父说不能让他们享受富贵,想着想着悔不当初,他应该让褚英跟着两个大和尚出家才对。
努尔哈赤越想越紧张,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支配着每个人的命运,褚英、阿巴亥、他以及所有的人。他想起两个师父慈祥又无奈的神情,如果他们也只能教化、点拨、改善人的命运,而不是决定,那么决定每个人命运的究竟是谁?
他紧紧盯着阿巴亥,想到她生于首领之家,却幼年失去双亲;成为大福晋,却产子于野外,差点死去;安享两年富贵却小产;又享受一年富贵,却受此重伤。那么,他还敢不敢让她继续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褚英已然如此,他不能再害了阿巴亥。
阿巴亥见努尔哈赤死死盯着她,心中发毛,嫩哲和东果也吓坏了,一起问:“阿玛,你究竟怎么了?”
努尔哈赤拉着阿巴亥的两只手说:“阿巴亥,你出家吧!你去做尼姑吧!”
阿巴亥甩掉他的手道:“你说什么呢?发烧了?”说着,拿手去试她的额温。
努尔哈赤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知道这个事情急不得,叹口气道:“吃饭吧!今日我们都同嫩哲一起守戒,只吃素食!”
阿巴亥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呢!”于是在菜单上快速点了几个,奴婢拿着去厨中吩咐了。
四个人围坐在圆桌旁,努尔哈赤坐了上座,阿巴亥坐他左边,嫩哲挨着努尔哈赤,东果挨着阿巴亥。努尔哈赤心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魂不守舍,对,伊福晋,是伊福晋,这些天他好不容易得到的知己,何况还是嫩哲的生母,怎么能不请她来。再说,他与她也不能永远偷偷摸摸下去,阿巴亥总有一天要知道的,而且她必须接受。与其以后知道了跟他闹,不如趁两个女儿在这儿,帮他一起把事情圆过去。
努尔哈赤“咳咳”两声,道:“那个,阿巴亥,我要觉得应该把嫩哲的娘也请过来。”
阿巴亥对这个伊福晋毫无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起初是因为她虐待嫩哲,后来是因为她转移财产,而且还试图毒害自己,她也知道努尔哈赤对伊福晋毫无好感,平常连想都想不起来,此时为何会突然这样说,阿巴亥百思不解,但是又不好说什么,于是说道:“她是嫩哲的娘,让嫩哲说吧!”
嫩哲和东果面面相觑,不知父亲葫芦里卖什么药,道:“我看还是不请她了吧!我下午刚见过她,此刻只想与你们一起。”
阿巴亥问:“你下午见你额娘了?”
嫩哲自知说漏了嘴,刚想开口掩饰,不料努尔哈赤抢先说道:“是的,我下午与她的额娘在一起。”
阿巴亥惊得瞪大了眼,东果和嫩哲一起站起来,胆战心惊不敢说话。
努尔哈赤笑道:“你们两个坐下,何必这么紧张。”
他心中想道:阿巴亥,该你承受的痛苦迟早都会来到,不是我百般呵护,苍天就能饶过你的,长痛不如短痛,此时痛了,彼时就不会痛。
屋里鸦雀无声,安静到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努尔哈赤率先打破了沉默,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她是我的侍妾,难道应该被永远冷落下去吗?”
阿巴亥喃喃地说道:“不该,确实不该。”心中想着,怪不得这么多天不来我这儿,我倒是要看看这个伊福晋究竟是成了什么精,年轻的时候尚且不得宠,半老了又得宠了。
于是忍住眼泪,说道:“兰儿,去请伊福晋!”
兰儿不情不愿地站着不动,阿巴亥呵斥道:“你没有听到我说话吗?”兰儿只得磨蹭着去了。
东果心中打着鼓,道:“既然如此,不如把嘉福晋也请来吧?”
阿巴亥听她如此说,知道这是为自己好,让两个妾相争,总比她们一个个来跟自己作对强。于是看着努尔哈赤道:“大汗,你说呢?”
她从来没有叫过努尔哈赤“大汗”,此时这两个字从嘴里说出来,透着令人心碎的凉意,努尔哈赤听着这两个生分的字,心中犹如刀割。
伊福晋早已盛装等待着,她不敢确信努尔哈赤会让人来请她,只是赌了一把,结果,她赢了。她穿着水粉色的翻白狐狸毛坎肩,内搭同色的旗袍,梳着精致的小两把头,脑后梳着长髻,髻上扣着一颗硕大的东珠,两边的小发髻上,一边插了一朵黄金镶嵌各色碧玺的钿花。耳上带了两个粉色碧玺圆珠坠子。
她的脸依然没有涂一丝粉黛,素面朝天,脸蛋却如白玉般光洁透亮。她又用洁白修长的小手指挑起一点胭脂涂在唇上,对着镜子微笑一下,给两只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指轻轻套上黄金的护甲,在护甲的修饰下,她的手指显得更加修长,白似雪的手衬着黄灿灿的金,当真是绝无仅有的美妙。
伊福晋起身随着兰儿来到正宫,努尔哈赤看着她款款走进来,不觉得呆住了。阿巴亥也望去,心下吃了一惊,这个伊福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美?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留意,她何时从一个少妇变成了一个少女。
努尔哈赤对嫩哲道:“你往旁边坐,给你额娘腾开位置!”
嫩哲和东果互看一眼,说道:“不的,阿玛,女儿明天就要回去了,女儿想挨着你坐。”
努尔哈赤亲自起身将嫩哲连推带搡地挪到一边,道:“女儿听话,这不是你的位子。”
嫩哲不情不愿地噘着嘴,伊福晋巧笑嫣然,对阿巴亥施礼道:“大福晋吉祥!”说毕抬起顾盼生辉的眸子,挑衅地望了阿巴亥一眼。
阿巴亥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蓬头垢面,衣着随意。她羞惭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光鲜亮丽的伊福晋面前,她自惭形秽极了。
努尔哈赤笑着站在嫩哲旁边没有归位儿,他等待拉着伊福晋一同入席。伊福晋给阿巴亥施毕礼,翘起美丽的手指扶在努尔哈赤的手腕上,由他拉着与他并肩坐在一起。阿巴亥看到了她的手,因为她的手过于出众,过于引人注目,想不看到都难。阿巴亥低下头,看看自己粗壮的手,赶紧将它们缩到袖筒中。
努尔哈赤已不准备有任何避讳,因此大肆夸赞伊福晋道:“大福晋有所不知,伊福晋是我宫中第一等的才女,文史歌赋无所不通……”
阿巴亥打断他的话道:“大汗,我如何会不知呢。我还知,伊福晋是宫中第一聪明之人。”
努尔哈赤见她言语中透着醋意,未加理会。伊福晋偷偷地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掐了一下努尔哈赤的大腿,努尔哈赤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攥了一下她的手。
他们两个的小动作被嫩哲尽收眼底,忍不住对生母的行为感到作呕。
菜一道一道上来,每上一味,伊福晋就会用翘着兰花指的玉手,握着筷子给努尔哈赤夹菜,而阿巴亥却连露出她的手拿筷子的勇气都没有,一直干坐着。
东果连忙给阿巴亥夹菜,嫩哲和东果已看出来阿巴亥在竭力掩饰自己的痛苦和不快。
伊福晋旁若无人地给努尔哈赤斟酒、夹菜,两人时不时地互相看一眼,会心地笑笑,阿巴亥冷眼观察着努尔哈赤,他笑得真甜啊,仿佛眼前的伊福晋是个蜜人,让他从内到外甜透了。
嫩哲先受不了,站起来道:“这饭没法吃了,大姐,你吃饱了吗?”
东果道:“饱了,早饱了!”
嫩哲道:“我们走!”
东果起身对那三位施礼道:“父汗,大福晋,伊福晋,你们慢慢吃,我和二妹先退下了!”
阿巴亥挣扎着起身道:“我跟你们走!”
东果和嫩哲一起来搀住她,嫩哲说:“额娘,你要小心玉体!”她故意把额娘两个字叫的响亮,还狠狠瞪了伊福晋一眼。
伊福晋起身道:“大汗,臣妾吃好了,先退下了!”
努尔哈赤哪里肯放她,也起身道:“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