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根觉罗姊轩跪在那里,不住叩头,也不敢争辩。豆大汗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流下,整个殿中一片沉寂。
阿巴亥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重,转而笑道:“好了,赶紧起来坐吧!下次注意就好!”此时,她进一步明白,自己已不是那个小女孩阿巴亥,而是坐在权力顶峰的女主人,万汗之汗的正室大妃,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给别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影响。
阿巴亥心中一方面被掌控权力的喜悦充满,另一方面为自己驾驭局面的能力感到担忧。
姊轩坐到明慧的对面,博尔济吉特明慧的下首,这时,阿巴亥居中,两侧各有两列四个侧妃、庶妃,一共是八位。
明慧扭过头去,看着姊轩道:“妹妹不会是怀孕了吧?”
姊轩尴尬地说:“怎么可能啊!”
明兰赶紧接过话去:“怎么不可能呢?妹妹整日得宠,有孕只是早晚的事。”
姊轩已经感觉到自己被孤立,不安地抬头看看大妃阿巴亥,阿巴亥听明兰、明慧这样说,又联想到姊轩说的,整日精神困倦,心中想道:这个小狐狸定是怀孕了没错!以前她的堂姐得到专宠,现在她又是如此得宠,该不会姐妹俩个捣了什么鬼吧!
阿巴亥就留意着伊妃对姊轩的态度,但见她连正眼也不瞧姊轩一眼。
这时,德音泽和阿济根也加入进来,一起对伊尔根觉罗姊轩冷嘲热讽,德音泽道:“姊轩妹妹的阿玛是得痨病死的那个医士吗?”
姊轩气白了脸,并不搭话。
阿济根道:“听说痨病是传染的!”
姊轩低下头,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阿巴亥道:“好了,好了,没事大家就散了吧!”
两个侧妃站起来行礼,接着六个庶妃站起来行礼,她们六人行毕了礼,就原地站着不动,待嘉妃和伊妃一摇一颤的走出门去,才按照位次顺序,两人一排,慢慢地走出去。
阿巴亥叹口气,额齐嬷嬷端上一碗人参乌鸡汤,道:“主子喝一点吧!”说着放在阿巴亥手边的雕花梨木八仙桌上。
阿巴亥接过兰儿递上的白瓷描金的勺子,掀开盖碗,舀了一口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又叹息一下,滚下泪来。
嬷嬷和兰儿听她叹息,知道她又想起了阿紫,这么几年,她时时如此,越是自己风光的时候,享受的时候,就越想起那个惨死的姑娘。
嬷嬷见阿巴亥落泪,忍不住心酸,也抹了把眼泪,阿巴亥道:“不知代善查的怎么样了!叫我如何去喜欢那两个姐妹,我见到她们就想起阿紫惨死的模样。”
兰儿恨恨地说:“苍天真是不开眼,怎么又让那个毒医的女儿进了宫,她居然还得到了大汗的宠爱。善无善报,恶无恶报!”
阿巴亥点点头道:“谁说不是!可是我再怎么讨厌她们,恨她们,还必须装作公正无私的样子,别人欺负她们时,我还得回护!”阿巴亥越说越痛心,用手掌重重地拍了两下胸口,道:“谁能明白我心里有多痛!”
说毕大哭起来,嬷嬷和兰儿再也忍不住,也大哭起来。
此时,两个老嬷嬷分别领着阿济格和多尔衮来了,阿济格今年已十一岁,多尔衮四岁,三人见他们进来,急忙收了悲声,用手绢擦干眼泪。
阿济格嚷道:“额娘,额娘,我要出宫,我要出宫,每天都憋闷死了!”
阿巴亥道:“你都十一岁了,还能在额娘身边几年?自然有你出去的时候!”
多尔衮学着阿济格的样子嚷道:“闷死了,闷死了!”
阿巴亥笑道:“他急着娶媳妇,你又急什么?”
多尔衮跑过来,扑到阿巴亥怀中,撒娇道:“我不娶媳妇!我要娶额娘!”
三个老嬷嬷和兰儿都笑起来,阿巴亥笑着,抱起多尔衮道:“你现在说的好听,只怕长大后娶了媳妇忘了娘。”
阿济格不耐烦地继续嚷:“我要出去玩,额娘,我要出去玩,你没听到吗?”
阿巴亥道:“听到了,可是没有你父汗的命令我不敢放你出去,你问你父汗去!”
阿济格噘着嘴道:“去就去!”
阿巴亥本来以为他必然不敢因这点小事去烦努尔哈赤,才故意这样说,没想到这个孩子这么虎,真要去,急忙上前拉着。
可是,阿济格哪里管那么多,径直往汗王殿去。阿巴亥急忙让他的嬷嬷和兰儿一起去追,可是那小子跑的快,根本不是她们能追上的。
努尔哈赤正与贝勒、大臣在汗王殿议事,阿济格偷偷从门口探进头来,又缩回去,又探进来,又缩回去。
努尔哈赤见了,心中觉得好笑,“哎呀”一声对众人说:“今年天气大旱,我看必有神龟下凡!”
众人不解他说的是何意,额亦都问道:“不知大汗说的神龟会下凡到何处?”
努尔哈赤指指门口,又用食指“嘘”了一下,众人偷偷看去,只见阿济格还在那儿,将头探进缩回,众人哄堂大笑。
努尔哈赤笑着喊道:“阿济格,你躲在那里作甚?还不快进来!”
阿济格磨磨蹭蹭地进来,见这么多人,红着脸,努尔哈赤问:“你有什么事?”
阿济格说:“是额娘叫我来的……”说了上半句,再也说不出后半句。
努尔哈赤一听,心中一动,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阿巴亥都没有主动找过他,赶紧对阿济格说:“你先等我片刻,待我议完了事,和你一道过去!”
努尔哈赤猜测着阿巴亥找自己的原因,匆匆结束了他们正在议的事情,说了句:“今日到此吧,明早再议!”
费英东还待再说什么,被代善伸手制止。代善知道大妃与父汗近两年关系疏远,又见父汗的样子,知道父汗心中还有大妃,遂想要成全。
这边,阿巴亥又让人准备了一些野味,让兰儿给代善往府里送,当然,主要目的是打探李紫之死的调查情况。
努尔哈赤拉着阿济格的手出了汗王殿,问:“你额娘让你找我干什么?”
阿济格见没了人,大胆起来,跳起来道:“父汗同意不同意我出宫去玩?”
努尔哈赤顿时猜到了八九成,准是阿济格闹着出去,阿巴亥让他来问自己,不觉丧气,拍了一把阿济格的脑袋,道:“都多大的人了?光想着玩!”
阿济格吐吐舌头,父子俩一路来到正宫,见了阿巴亥,努尔哈赤笑道:“你作为堂堂的大妃,连这点事都做不得主啊?”
阿巴亥道:“我哪里敢做这样的主,我只敢做自己的主。”
努尔哈赤见她说话带气,也觉得没意思起来,笑道:“阿济格、多尔衮,我们上后院射箭去!”
多尔衮早就扑过来抱住努尔哈赤的腿,叫道:“阿玛,你让我射箭不?”
努尔哈赤一把将他抱起,亲了一口他的脸蛋,道:“让!”
多尔衮高兴地抱着努尔哈赤的脑袋,说道:“额娘说我女真男人以骑射为本,是这样吗?阿玛!”
努尔哈赤看了阿巴亥一眼道:“没错!你额娘说的对!你额娘说的啥都对!”
他说这话是为了让阿巴亥听,讨好阿巴亥,阿巴亥听了果然“噗嗤”一笑。努尔哈赤心中高兴起来。
谁知多尔衮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道:“我女真男人是天下最厉害的男人吗?”
努尔哈赤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也不能这么说!华夏有很多族,每个族都有不少厉害的男人,也有不少不厉害的男人。”
多尔衮说道:“他们也都以骑射为本吗?”
努尔哈赤摇头道:“不是,统治华夏几千年的汉族男儿以耕读为本,耕为农事,读为读书!”
多尔衮继续说:“那么他们能统治华夏几千年,是不是证明读书比骑射更厉害?”
努尔哈赤万万没想到四岁的多尔衮会进行这么深入的思考,一时瞠口结舌,阿巴亥在旁边听着也颇感诧异。
阿济格早就等的不耐烦了,道:“不是说去后院射箭吗?你小子在这儿问个没完没了!”说着就轻踢了一下多尔衮的屁股。
努尔哈赤笑道:“你真要跟你弟弟学学,把身上的浮躁之气压一压。”
阿巴亥道:“收拾收拾去射箭吧!”说着,抱过多尔衮给他脱掉斗篷和单袍,换上箭袖的小夹袍子和马褂。
阿济格因每日都等着去玩,从不穿斗篷,只穿着四开叉的长袍和短马褂。
努尔哈赤进屋里去,将明黄色的带折子的朝褂换掉,换上一件褐色寿字纹长衫,抱起多尔衮,拉着阿济格向后院走去,十二个侍卫紧随身后。
走了十余步,努尔哈赤回过头来看,只见阿巴亥站在那里没动,努尔哈赤道:“大妃何不一起来?”
阿巴亥站着,不知如何接腔,嬷嬷从身后捅捅她,阿巴亥答应道:“好的,就来,你们先去!”
阿巴亥站在衣橱前,感慨万千,她已经好久没有与努尔哈赤独处过,即使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也老是互相猜着心事,特别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