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大雨滂沱的漆黑之夜,正宫里的油灯显得格外温暖,阿巴亥依然不用蜡烛,坚持只用清油灯。
努尔哈赤与阿巴亥相对而坐,努尔哈赤右手拿着一卷《春秋传》,左右撑在膝上,凑着油灯看书。阿巴亥手里拿着针线,正将两片宝蓝色的暗团寿纹湖绸缝起来,准备给多尔衮做一件睡觉时穿的背心。
努尔哈赤眯着眼,费力地看着书上的字,将书送出一臂之远,他的眼睛今年突然变花了。努尔哈赤假装无意地说:“代善是真的尽心竭力给你办事!”
阿巴亥正用心做针线,冷不丁听他说了句话,惊了一声:”啊?“
努尔哈赤浅笑一下,换做别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耐心去重复一句话,但是因那话是他刻意要说,就又说道:“我说,代善是真心给你办事!”
阿巴亥以为努尔哈赤这是劝自己不要因代善查案不力而责怪他,笑着说道:“我知道啊,所以我从来也没有说过什么,不是吗!”又叹口气道:“反正人都死了,早一天晚一天的有什么关系。”
努尔哈赤拿书本挡着自己的脸,翻了两眼,偷偷从书缘上面观察着阿巴亥的表情,见并无异样。但是代善刚才的表情已经让他起疑。代善过于拘谨,过于害羞了,那青涩的模样与他的年龄和阅历不符。
努尔哈赤微微有些发怒,道:“你也是富贵一方的大妃,如何这般吝啬,点的什么破灯,让我连个书都看不清。”
阿巴亥见他发火,急忙起来用钢钎子挑了挑灯芯。额齐嬷嬷知道她们宫中一根蜡烛都没有,急得直搓手。
努尔哈赤将书“啪”地扔到桌上,道:“不看了!”起身和衣躺到床上,努尔哈赤的嬷嬷和丫头急忙上去侍候更衣,努尔哈赤生着气不让她们碰。
阿巴亥坐在那里,也生起了闷气。努尔哈赤已作势去睡觉,自己去睡也不是,继续坐着做针线也不是。只得给嬷嬷、丫头们使个眼色,将灯熄了,自己干坐在屋中。
等了好久,努尔哈赤的鼻息渐渐沉重,似乎是睡熟了,阿巴亥才起身轻轻地躺下睡了。
第二日,努尔哈赤依然气呼呼的,也不理阿巴亥,也不用早膳,直接上汗王殿去了。
阿巴亥不明白他为何发火,油灯天天在用,昨日何至于就生这么大的气,阿巴亥怎么都想不通。只好自己解劝自己: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老了就成了小孩子,说翻脸就翻脸,不去理他,过几天就好了。
她呆坐了半日,一看快到晨省的时间,匆匆梳妆。
兰儿用上好的竹篦,沾着桂花油,先把阿巴亥的头发轻轻篦了一边,将那一把及膝的长发直梳的黑亮顺直。
兰儿看着阿巴亥一头柔顺的黑发,仿佛看着自己的战利品一般得意,兰儿微笑道:“大妃,我今天给你梳个新发型吧,叫做“水鬓”,我刚学的“
阿巴亥苦笑道:”你从哪里学的?“
兰儿得意地说:”从街市上啊,那些逛大街的年轻姑娘可会梳头了,一个个造型新奇,我随便给她们个铜板,她们就会坐下教我半天呢。“
阿巴亥想起让她到街上那顶青呢轿子的事,点头道:”也是,咱们宫中,发型都差不多,是该搞些花样翻新。你梳梳我看。“
兰儿将阿巴亥的头发从头顶中间前后分开,后面的还绾做一个燕尾髻,正上面的头发梳成了一字髻,内中衬上一块纯金镂刻缠枝牡丹的扁方。
阿巴亥笑道:”什么水鬓头,这不还是老样子吗!“
兰儿道:”您别急,不同之处马上就来。“
兰儿转身在铜鉴中撒入一点点碱粉,又倒入一小盅水,晃了晃,水里面立即起了泡泡。兰儿左手用小刷子沾了点泡泡水,右手小指挑起阿巴亥鬓边的一缕头发,用刷子刷刷,傍着耳根将这缕头发塑成钩形,又依样子将另外一侧做好。
阿巴亥对着镜子瞅了瞅,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鬓边两弯钩,如两弯新月一般,将面颊衬托得丰满美丽,面色更加艳若桃花。
阿巴亥满意地笑了笑,道:”难为你,出去盯梢,还捎带着操这个心。“
阿巴亥装束完毕,坐在方形石面的松木饭桌边,两个奴婢分别捧上了一碗面茶,一碟子酸豆角,三块白面芝麻饽饽,阿巴亥见时候不早,匆匆用膳。
这时,嘉妃和兆佳氏到了,她们见阿巴亥在里屋用饭,一个个笑嘻嘻地进来,窝了万福,嘉妃笑道:“大妃今日用膳晚了!”、
兆佳氏道:“原是我们来早了,怎么能说大妃用膳晚了。”
阿巴亥抿嘴吃着饽饽,笑道:“这算赶得巧,我吃的也晚,你们来的也早。”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阿巴亥道:“你们坐下和我一起再吃一些!”
两人坐下,却都推托不吃。嘉妃看了两眼阿巴亥的饭菜,道:“大妃的膳食也太简单了些儿,怎么吃的如此清淡!”
阿巴亥笑道:“我说你们怎么不吃,原来是看着不好吃!”
众人又笑,兆佳氏道:“大妃生产之时身体受损,原该多补补的”又向伊妃宫方向指了指,道:“那位,一个月不吃几只鸽子,几只乌鸡都不能活,像羊肉、鹿肉也不过是日常的,更有数不清的野味儿。”
阿巴亥道:“人各有志,随人去吧,你们爱吃也可以吃,又没人拘束你们不许吃。”
嘉妃看了看左右侍候的丫头们,往阿巴亥跟前凑了凑,阿巴亥会意,对丫头们说:“你们先上外面伺候,侧妃、庶妃们来了,先让她们坐着候一会儿。”
丫头们一个个称“是”,低头退出。
嘉妃小声道:“我和兆佳妹妹都知道,伊妃惯用毒的,定是她和她那个叔叔合谋害死了阿紫。”
兆佳氏也急忙附和道:“对对,不然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阿紫伺候过她,又刚刚撞破了奇朵,晚上就死了。”
阿巴亥听着,怔怔的,这又说到了她的痛心之处,她无奈地摇摇头,道:“这些你们都从哪儿听的?”
嘉妃道:“宫里都传遍了,大妃不必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撑着,我和兆佳妹妹愿和大妃一起,齐心合力查个水落石出。”
阿巴亥叹息道:“就算如此,我们能做什么?天天坐在这宫中,耳目闭塞,一个宫一个院的,谁都不知道谁的事,我是个聋子瞎子,别的宫中出了人命我都不知道的。”
嘉妃还欲再说,外面通报伊妃到了,阿巴亥给嘉妃、兆佳氏使个眼色,让她们先出来,自己继续坐着,慢条斯理地喝着面茶。
伊妃冷眼看了看从里面出来的这两个人,扶了一把脑后的长髻,一双翡翠圆珠耳坠,将她的两颊照的闪着绿光。
伊妃道:“怎么,你们到大妃寝殿里去了?大妃还没出来么?”
嘉妃道:“大妃正在用膳,烦请伊妃耐心等一会儿。”
伊妃也不搭话,转身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嘉妃和兆佳氏也各自落了座,两人不时地盯着伊妃看。
伊妃穿着一身绿色的旗袍,与她的翡翠耳坠十分相衬,因被那两个人盯得不自在,又不断地伸出纤细葱白一般的手扶发髻,不时露出半截子白藕一样的胳膊。
嘉妃心中恨道:“以前黄脸婆似的,自死皮赖脸来我宫中学了秘方,才一日一日美起来。忘恩负义的王八婆子,稍稍得宠就翻脸不认人!”
伊妃坐着百无聊赖,被她们盯得又难受,偏偏阿巴亥一直不出来,就站起来来回踱步,那双缀着金片与珠翠的旗鞋“的的的的”地响的清脆。
一会儿德音泽、阿济根来了,明兰、明慧来了,丫头们都一一去告诉阿巴亥,阿巴亥阴沉着脸问道:“伊尔根觉罗姊轩还没到吗?”
丫头摇头道:“没有!”
阿巴亥道:“人齐了再叫我!”
众位侧妃和庶妃见大妃迟迟不出来,都一个个坐不住了,德音泽和阿济根都站起来,也“的的的的”地在殿中来回走着,明兰和明慧一会儿也站起来,嘉妃和兆佳氏本来四平八稳地坐着,只当阿巴亥要杀杀伊妃的傲气再出来,没想到过了半天还是不出来,两个人也坐不住了,站了起来。
伊妃对兆佳氏道:“好妹妹,你们进去的时候大妃在做什么,怎么这时候了不见出来?”
兆佳氏道:“在用早膳!”
众人只顾着急大妃没出来,却都没有意识到姊轩还没到。
嘉妃先想到了,说:“姐妹们先别怨大妃不出来,那个伊尔根觉罗姊轩怎么还没来?”
众人听了如梦方醒,急躁的情绪一下子都凉下去,仿佛烧热的铁块浇了冷水,都心平气静了,坐回自己的位置。
她们听嘉妃这么一说,都反应过来,料定今日阿巴亥必然拿伊尔根觉罗姊轩说事儿,不知道会怎么惩罚她,一个个等着看好戏。
姊轩姗姗来迟,穿着梳妆还是那么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