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独居的宫院,皇太极求见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笑吟吟地看着这个几乎不犯错误的儿子,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是欣赏有加,又似乎是惆怅犹疑。
努尔哈赤道:“你旗里事务一向井井有条,今日急着见我,可是生了什么变故?”
皇太极“啪啪”拍了两把箭袖,微曲双膝,行了打跧之礼,笑道:“儿子今天求见父汗不是因旗里的事务,是因两个侄子的婚事!”
努尔哈赤明白他说的是岳托和硕托,故作不知,问道:“哦?哪两个侄子?”
皇太极心下愕然,笑道:“是岳托和硕托兄弟两个。”
努尔哈赤笑道:“这两个小子在你府中住了多年,怕是把你烦透了吧?”
皇太极急忙施礼道:“没有,没有,岳托、硕托从小和儿子一处玩耍,就像兄弟一般,儿子怎会嫌他们住的久。只是,他们现在年龄大了,昨日两人一起跟我说想上战场立功,挣些土地田宅回来,好娶妇生子。”
努尔哈赤听了心酸不已,默然良久。
皇太极又道:“我跟他们说不必如此,我的院子东边还有一些空地,可以建两座小宅,另外正白旗的公用土地中可以拿出六十亩地来,一人给他们三十亩……”
努尔哈赤打断他的话道:“这样不妥,那些是你的家产,不必拿出来。你回去告诉那两个小子,不要担忧,一切自有我做主。他们毕竟是你二哥的亲生儿子,有些事我还需同他们的父亲商量商量,让他们等消息吧!”
皇太极退下了,努尔哈赤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心中烦闷,他站起身,走至廊外,抬头远望。初夏的傍晚,空气中夹着压抑与燥热扑面而来,天上的乌云不断翻滚,似乎一场暴雨随时就劈头盖脸来到。
努尔哈赤命人去传来代善,代善见父汗那么定定地看着天空,目光深不可测,心中略过一丝不安。
他轻轻叫道:“父汗!”然后,打千儿行礼。
努尔哈赤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屋中走去,边走边说:“进来吧!”
代善跟着进去,努尔哈赤已在他那张巨大的楠木桌后坐定,用下巴指着自己面前的凳子说:“坐下吧!”
代善蹑手蹑脚地坐下,努尔哈赤道:“你猜猜,我今日叫你来做什么?”
代善听了,心中一惊,父汗这句话潜在意思很明显,这是让自己反省一下都做错了什么,以至于父汗要将他叫来问话。
代善一下子出了一身汗,额头的汗珠顺着凉帽中的额约蔓延开来,他低下头道:“儿子办事不力,阿紫姑娘的死和大妃父母的死,儿子都查的一头雾水。”
努尔哈赤摇摇头,道:“这并不全怪你。”
代善搜肠刮肚,道:“今年春天大旱,正红旗中米粟没有及时种上。”
努尔哈赤道:“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家里的事你料理清楚了么?”
代善出的汗更多,他最怕父汗提起岳托和硕托两兄弟的事,因而竭力回避,他紧紧握着拳头,汗水从指缝中涔涔渗出。
努尔哈赤道:“你的大儿子岳托、二儿子硕托都到了娶妻的年纪,特别是岳托,他马上都十六岁了,就是平民的孩子也该娶妻了,何况我们这样的人家,白白让人笑话。你究竟做何打算?”
代善伏地扣头,道:“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
但是,除了这一句他再也没有别的话,他不敢给父汗任何承诺,不敢给岳托和硕托任何承诺。
努尔哈赤看着眼前这个懦弱的儿子,气得跳起来,恨不得一脚踢死他。他大步大步的在屋里踱着步,背着双手,代善早已熟悉了父汗这个标志性动作,每当生气的时候,每当紧张思索的时候他就会这样,因而心中更加恐惧。
努尔哈赤怒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那个叶赫那拉氏是老虎吗?你把孩子接回家,她会吃了你?”
代善又不愿让妻子落下悍妇、毒妇的恶名,小心翼翼地说:“启禀父汗,并非她不愿意,实在是因为儿子家中狭小,况且另外还有三个儿子……”
努尔哈赤用指头点着他的额头说:“你啊,你啊,你有多少家产,你以为我这个当爹的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偏了你多少?除了你大哥家,哪个兄弟能跟你比?跟我哭穷,你自作聪明!”
代善磕头如捣蒜一般,吓得浑身战栗。
努尔哈赤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那个老婆恶名在外,你还袒护他,简直迂不可及。”
代善只得含混不清地说:“是,是,父汗教训得对!”
努尔哈赤说:“罢了,罢了,我为了你家里和睦忍了十几年了,不在乎再多忍几十年,等什么时候,我双眼一闭再也不用管你家的闲事。”
代善听父汗说出如此不祥之语来,又痛心又着急,眼泪“唰唰”地流下来,跪着扑过去抱着努尔哈赤的腿道:“儿子不孝,儿子无能!”
努尔哈赤道:“当个大男人,连个女人都管不了,确实无能!你要好好检讨一下自己,如此下去,你哪里堪当重任?”
代善流着泪不住地点头。
努尔哈赤又说:“岳托和硕托两人的宅舍田地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安排,他们的婚事,我也会仔细挑选门当户对的人家。只是我这个爷爷当的再用心,也替代不了你这个做阿玛的,该你出面的事还要你出面,你是要做储君的,为人处世不要沦为笑柄。你回去告诉那个悍妇,平日里她怎么处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在孩子们的大事上,她若再不顾大体,休怪我无情!”
代善伏地叩头,哭道:“父汗为儿子费心了,儿子当牛做马不能报答父汗恩情之万一。儿子回去一定告诉那个妒妇,让她好自为之。”
他故意将妻子说成妒妇,意在指她如此容不下两个儿子,是因为嫉妒前妻,而不愿让努尔哈赤以为她天性刻薄、恶毒。
外面已经黑透了,不知何时已下起了瓢泼大雨,代善因来的匆忙没有带任何雨具,也不敢返回努尔哈赤屋中,只得硬着头破冲进雨中,嬷嬷和丫头们都在等着传膳,也没人注意到他。
代善跑在雨中,因雨势太大,在地面上打起一层水雾。雨水如箭一般打在他身上、脸上、头上,他的眼睛睁不开,眯着眼只管狂奔,路过正宫门口,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只听“哎呀”一声娇唤,一个女子被代善撞出三步以外,坐在地上,手上的竹骨油绢伞扔在一旁。
代善急忙站住,定睛一看原来是兰儿,急忙上前扶起,作揖道:“兰儿姑娘,对不住了!”
兰儿揉着撞疼的肩膀道:“大贝勒,你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里?”见雨太大,急忙拉着代善跑到正宫院子门檐底下,道:“避避雨再走吧!”
代善站着,望着大雨发愁,说道:“我来觐见父汗,来时没有下雨,我也没有备雨具。”
这时,阿巴亥站在正屋的廊下,冲门口道:“兰儿在哪里吗?你在跟谁说话?”
代善听到阿巴亥的声音,浑身一激灵,一看身上已湿透,狼狈不堪,就慌不择路要跑,被兰儿一把拽住,喊道:“启禀大妃,我在这里,大贝勒也在这里!”
阿巴亥一听代善在那儿,急忙让丫头们拿着伞把两个人接进来。代善推辞着不肯去,兰儿一再坚持,代善只得低着头跟着进来。
阿巴亥见代善浑身湿透,忙让奴婢们找布巾给他擦干,因宫中除了努尔哈赤的衣服,全都是女装,也找不到给代善换的衣服。
他们两人曾有以前在乌拉的生死之交,言谈举止自然比寻常人之间多了几分亲切。阿巴亥见侍女们手忙脚乱给代善胡乱擦着,也拿起一块布巾给代善擦了擦从发辫上淌下来的水,又把他的头发包在巾中攥干。
这时,努尔哈赤已在廊下呆立了许久,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不知该欣慰自己的嫡子与继母相处的好,还是该往多处去想一分,但是他实在不愿庸人自扰,于是朗声道:“代善,你来的时候没穿雨衣吗?”
阿巴亥和代善以及丫头们都吓了一跳,代善急忙打千儿行礼,丫头们也都一个个窝万福,阿巴亥也笑着急忙窝福。
努尔哈赤淡淡笑道:“给他找一身我的衣服,叫他换上去吧!若是回家晚了,他家的母老虎又要发威咬他。”
阿巴亥“咯咯”笑起来,答应道:“是,大汗!”
代善红着脸,尴尬万分,道:“不用,不用!”
阿巴亥去衣橱中找了一身湖绸的短褂和长裤,递给代善,又对兰儿道:“你领着大贝勒去厢房换上,再把大汗那件绢布的黄油雨衣拿出来,叫大贝勒穿上。”
兰儿答应着领代善去,代善回身向努尔哈赤和阿巴亥施礼,道:“多谢父汗,多谢大妃!”
努尔哈赤点头道:“去吧!换好之后直接回去吧,不必来面辞。”
代善的脸红到脖子根,答应着去了,因他心虚,他听着父汗的每一句话都有疑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