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根觉罗姊轩姗姗来迟,终于到了正宫。她是那么淡定与从容不迫,那么桀骜不驯,那么自我自在,以至于除了努尔哈赤谁都不把谁放在眼中。
她睡意惺忪,慵懒地挽着将堕的长髻,面容不加任何修饰。进到正宫中,她抬眼看看正上面的大妃宝座居然是空的,也不甚在意,只懒懒的给嘉妃和伊妃行了礼,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德音泽、阿济根、明兰、明慧见她这样子,面面相觑,她们虽然跟她是一样的位份,到底比她先进来几年,按礼,她自然应同她们见礼的。兆佳氏青着脸,也是极度不悦。
丫头隔着门报道:“禀大妃,伊庶妃到了!”
阿巴亥高声问:“人可齐了?”
丫头道:“齐了!”
阿巴亥气呼呼地一把拉开门出来,铁着脸坐到大妃宝座上,将脸沉的犹如那六月的乌云一般,目光如炬,愤怒地盯着伊尔根觉罗姊轩。
姊轩用眼角的余光,已经感觉到阿巴亥的恼怒,只是连看也不看她。
剩下的人都等着看阿巴亥处置姊轩,嘉妃冷笑着,伊妃依然盯着藻井,神情漠然,仿佛那上面有看不够的风景。兆佳氏斜眼看着姊轩,依然青着脸。
德音泽和阿济根、明兰、明慧等人则抿嘴偷笑。
屋里安静得出奇,最开始还能听到个别人的呼吸声,随着空气的凝重,大家都屏息凝神,偌大个殿,一二十个人,连个呼气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阿巴亥一句话打破了沉默:“刚才让众位姐妹久等了!”她这句话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并不高,却因说的太突然,好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浑身一激灵。
只有伊尔根觉罗姊轩除外,她是浑然不怕的。
阿巴亥接着说:“但是,姐妹们不该怪我,要怪就怪她!”说着猛地伸出了胳膊用食指只指伊尔根觉罗姊轩。
众人顺着她的手,一起将目光转向姊轩,神色各异。
姊轩低头坐着,也不抬眼,面无表情。
阿巴亥道:“伊尔根觉罗姊轩,你抬起头来!”
姊轩缓缓地抬头,目光与阿巴亥相对,还是那么淡定。
阿巴亥道:“你自入宫以来,简慢无礼,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想着叫你自己反省,改过自新。谁知你越发无礼,你说,是谁给你的底气,让你藐视六宫?论家世,论资历,在座的每一位哪一位不如你?你究竟凭什么,不把众人放在眼中,不把我这个大妃放在眼中?”
姊轩只是定定地不说话,那副漠然的样子,对问话的人是极大的不尊重。阿巴亥带着一腔怒火挥出的一记重拳仿佛击在棉被上,那力道反被弹回来,震得自己生疼,阿巴亥气得浑身发抖。
兆佳氏站起来走到姊轩面前,指着她吼道:“你聋了,没有听到大妃问你话吗?”
姊轩还是不说话,明兰也站起来,道:“你太大胆了,我看不下去了“。又转向阿巴亥道:”大妃,我从娘家到大汗宫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丫头!”
她说的是实话,她真的没见过,在科尔沁,她是嫡出的女儿,她十分明白,那些小妾以及小妾的子女见了自己是多么的恭敬,见了她的母亲是如何的敬畏。
年轻的女子本就气盛,明兰也气得发抖,明慧也坐不住了,德音泽和阿济根也坐不住了,都站起来纷纷指责姊轩,见她根本不为所动,又都互相讨论起来,七嘴八舌,却意思一致。
嘉妃看着阿巴亥的脸色,心想,今日大妃是一定要处置伊尔根觉罗姊轩的,但是绝不能让她一个人去担这个恶名,不如我带头请愿,大家一起担了这个责,今天就是打死那个丫头,大汗怪罪下来,法不责众,
于是跪下来,朗声道:“大妃,因伊尔根觉罗姊轩过于无礼,犯了众怒,臣妾请大妃对她进行重责。”
兆佳氏见状也急忙跪了下来,重复同样的话,德音泽、阿济根、明兰、明慧看了,也都跪下来,说一样的话。
伊妃坐着,目光扫视众人一周,没有说一句话。
阿巴亥切齿道:“好,好,我今日定给众位姐妹一个交代!来人,去把内务部尚方司的人叫来。”
阿巴亥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办事已经学得有板有眼,她那次命奴婢们笞伊妃和德音泽、阿济根,说到底算是动用私刑。
而内务部尚方司是专管宫内纪律与刑罚的,他们处置人自有规矩和定律,算是官刑,而一旦尚方司定了罪,就连努尔哈赤本人也说不出来什么。
伊尔根觉罗姊轩有些害怕了,她再腹有诗书,再端然大气,毕竟没见过世面,但是她仍然兀自强撑着,不愿让人看了笑话,心中想道:大不了一死。又想到,姑奶奶死也不会白死,一定要拉个垫背的。
不一会儿尚方司章京带着两个人来到,那两个人一人捧了一本律例,给大妃请了安。
因有男人到来,其他女眷匆匆忙忙都要回避,阿巴亥道:“你们不必回避,且听听尚方司的人怎么说,对你们也是个警戒。”
除伊妃和姊轩外,众人都拥在阿巴亥两侧,并不向前走。
阿巴亥对尚方司的章京道:“庶妃伊尔根觉罗氏,自入宫来,每每晨省,均姗姗来迟,原定于卯时的晨省,今日更是巳末才到,且不按规矩整束衣冠,日日衣冠不整。见了高位者施礼疏懒,见了同位分比她早来者,连礼都不曾见。高高在上,目无他人。你们查查,这些简慢行为,该如何处置?”
跪在尚方司章京两侧的两个笔帖式,急忙翻着律条,顷刻回道:“启禀大妃,庶妃于大妃前失礼者,处三日到七日禁闭;晨省无故不来者处棒二十;无故迟来者,处棒十;庶妃于侧妃前失礼者,处一日到三日禁闭;庶妃因粗鲁无礼与同位份者不睦,罚俸一个月。”
阿巴亥道:“伊庶妃这几项罪名都有,该怎么处置?”
尚方司章京是个人精,后宫的是是非非,他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现在却犯了难,阿巴亥有意严惩伊庶妃,自己若不讨好大妃,日后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但是,伊庶妃是大汗的新宠,今日大妃如此动气,焉知不是因衾枕之妒,若如此大汗心中自然有数,如果自己就这样严惩了伊庶妃,那么大汗怪罪于自己,官位立刻保不住不说,连性命也堪忧。
心中叹息道:大妃啊,大妃,你若对她有气只管打她就是,何必拿臣下来顶缸。
他激烈地思索着到底该如何办,稍倾叩头拜道:“启禀大妃,伊庶妃连犯数条宫规,尚方司定对她严惩不贷,只是我国建未久,律制草创,并未完备,容臣将伊庶妃交由慎刑嬷嬷暂时关押,我们拟定了庶妃的罪名后再详细报大妃定夺!”
阿巴亥冷笑一下,道:“就如此吧!只是尔等掌管司律,定要做到一丝不苟,铁面无私,方能整肃宫纪,惩前毖后,万不可因私废公,只想着自己的乌纱帽!”
尚方司长官见阿巴亥一针见血,将自己的心思说的透彻,十分不敢怠慢,立即叫人传来慎刑嬷嬷,将伊庶妃先关了禁闭。
这慎刑嬷嬷归尚方司直管,因宫中多为女眷,定刑的虽然为男人,但是行刑的都是女子,领头的就是慎刑嬷嬷,她手下有二十个健壮妇人,连同她本人全出自正黄旗,也就是说都是爱新觉罗的族人妇女,身份尊贵。
尚方司章京处置完正欲告辞,嘉妃喊住他道:“章京大人,此事,你若需向大汗禀告,别忘了说明,今日大妃处置她,是我们众人请的愿。”
尚方司章京从大妃阿巴亥宫中出来,立刻去汗王殿求见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正与贝勒、大臣们议事,尚方司章京不敢打断,就站在廊下等候,一直等到快午时了,殿中的人才鱼贯而出,这些的品级都高于尚方司章京,因此他低着头,每出来一个人就打千儿施礼,众人也对他点头示意。
尚方司章京心想,那个伊庶妃如果像老子这么懂礼,也不至于犯了众怒。
他进去如此这般地给努尔哈赤汇报一番,努尔哈赤脸色沉重且疲惫,他知道伊尔根觉罗姊轩桀骜不驯,这也正是她吸引自己之处,也心知以她这样的性格必然与众妃处不好关系,却不知她如此无礼,无礼到近乎粗鄙。
但是,他又深知,阿巴亥对伊庶妃有着深深的怨气,并非全是衾枕之妒,还因她是伊尔根觉罗奇朵的女儿,那个被阿巴亥认定的,杀掉李紫的凶手。
因此,努尔哈赤又对阿巴亥说的那些姊轩的无礼之举产生怀疑,是不是她因恨她而言过其实,是不是她太小题大做了。
努尔哈赤一时么有主意,呆呆地盯着尚方司的章京道:“以你看呢?”
章京说:“如果大妃所言是实,伊庶妃确实犯了数条宫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