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亥见代善呆头呆脑,恼道:“大贝勒,你是怎么了?快松手!”
代善这才回过神来,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急忙松开阿巴亥,关切地问道:“大妃,何故使您如此惊慌失措!我才见一群宫人也慌慌张张的,特来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阿巴亥拽着他的胳膊道:“你来看看,怨不得我们娘们没见识,这事儿也太稀奇了。”
她拉着代善进来宫中,走到伊妃的座位前,指着端端正正居于其上的那根灰白鸟毛,道:“你看看它,我们眼睁睁地盯着不偏不正,从宫外吹来正好落在伊妃座上。本来大家都在忌讳伊妃这个座位无法处置,让谁坐谁不坐……”
代善见阿巴亥如此小女子情怀,心中触动,掩嘴笑了一下。
阿巴亥见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大贝勒你怎么回事?我跟你说正事,你倒笑我!”
因代善早已动了情思,所以觉得阿巴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可爱,又见阿巴亥实在恐惧,于是劝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哪里有鬼怪!大妃莫要惊惧!”
阿巴亥道:“子还曰: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呢,证明圣人也不能保证鬼怪不存在啊!”
代善越发觉得有趣,与他的母老虎老婆比起来,阿巴亥是如此的特别,如此的有趣,如此的果敢聪明,他更加动情了,呆呆地看着阿巴亥艳若桃瓣,皓若满月一般的脸庞,她灵动的双眸,有一种烟笼寒水月笼沙之美,脉脉之情从眼底流出,直击代善柔若无骨的心底。
代善忘情地说:“如果鬼怪存在,那么神佛也必然存在,像大妃这样的人,神佛必会跟随护佑,岂容那些鬼怪近你的身!”
阿巴亥笑道:“这样倒也说的过去!难为你这么会说话!”
代善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会说话的人,他自己都不敢信刚才那番话出于自己之口,代善心中感叹道:看来情之所至,无所不能,连我这么一个拙嘴笨腮的人也会讲甜言蜜语了。
代善更加想要在阿巴亥面前表现,想到阿巴亥因伊妃的座椅而恐惧,说道:“伊妃的座位留在这里,不免惊扰大妃心神,使您不得安宁,不如我将这些带走,让内务部一烧了事!”
阿巴亥点头道:“也好,不光我害怕,你也看到了,那些宫人都怕。毕竟她死的惨……”
说至此,阿巴亥不由得浑身又打个冷战,双手抱住了胳膊。
代善忘乎所以,早已将阿巴亥的身份,自己的身份以及父汗对自己的怀疑抛在脑后,一把将阿巴亥揽入怀中,道:“不要怕,有我在!”
以前,因为阿巴亥和代善共历过生死,两人的肢体接触被生死所迫,早已超越了授受不亲之界,因此并不像普通的男女一般扭捏退避,阿巴亥偶尔拉一下他的胳膊、手,帮他整一下衣领、发辫什么的都不觉别扭。
但是,现在代善抱着她,阿巴亥感觉到代善对自己的情感似乎超越了以往的情分,于是满脸通红,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回了屋里,将门“哐当”一声关上,用背抵住。
说实话,她并不讨厌代善,代善对她的这个情思让她惊惧之余,心底又隐隐有几丝欢喜,她为这几丝欢喜感到羞愧难当,死死地压制着那一点点念想。
她刻意地去想努尔哈赤,拼命地去想努尔哈赤……
代善呆呆地出去,今天两次抱了阿巴亥,他摸摸前胸,仿佛身上还残留着阿巴亥的体温,痴痴地笑了又笑,笑毕之后又是深深地落寞。
代善命近卫军进来十个人,将伊妃坐过的那把花梨的座椅,用过的那张花梨的八仙桌,抬去内务部,命他们烧掉,内务部本来还想将这桌椅收到库房,日后留做他用,又觉得大贝勒亲自指示,知道必然是大妃忌讳伊妃用过的东西,于是毫不留情地劈柴烧了。
代善处理完政务,回到自己府中,正妻叶赫那拉氏见他回来,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絮絮叨叨:“大汗真是偏心,给了岳托、硕托那么大两块宅基地,我的三个儿子怎么办?这次又带着那两人去了战场,他们去能干什么,大汗还不是让他们跟在叔叔们屁股后头捡个军功,回来又是分金银又是分田地!他是大汗,我管不了,但是你不能不为我们母子做主,你还不趁现在监国,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宅子给老三弄一块……”
代善根本不理她,只管闷着头往书房走,进了书房,也不顾叶赫那拉氏在后头,“砰”地一把将门关上,从里面插上门闩。
叶赫那拉氏哪里肯罢休,在外不住地拍打的门喊叫着让开门,见代善装聋作哑,就双手叉腰,冲着门只管继续絮叨,代善揪了两溜儿绵纸,捻作两团塞在耳内,在书架上翻起书来。
因父汗爱看《三国演义》,让他们兄弟们都看,谁知代善却因此喜欢上了明人小说,于是让人将那些小说尽数从南边购来,什么《封神演义》、《西厢记》、《西游记》、《禹鼎志》、《平妖传》、《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水浒传》都在其列,连《金瓶梅》也有,不过代善看了几眼觉得低俗淫邪,就弃了,相较而言,他十分喜欢《西厢记》,更加向往才子佳人的缠绵爱情。
代善翻起《西厢记》,早已烂熟的一段话又映入他的眼帘:
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莫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必因荐枕而成亲,待挂冠而为密者,皆形骸之论也。
是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何止柔弱多情的女子会这样,连自己这样堂堂的七尺男儿也不能免。可是,自己如此喜欢一个人,喜欢这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嫡母,究竟会有怎样的结果,当真如父汗所说,父汗百年之后,自己按照收继婚之俗,将阿巴亥收为妻室,当然就成全了自己的一片痴心,可是,如果事情出现意外,自己不能继承父汗家业,到时候阿巴亥不又成了旁人的妻室?
想到这里,代善打了一个冷战,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了得到阿巴亥,他必须继承父汗的一切。
在他看来,自己对阿巴亥的情思并不算越轨,因为阿巴亥迟早都是他的,这样想了之后,代善更加大胆。
阿巴亥心慌意乱胡乱吃了点饭,早早躺在床上休息,丫头们熄了灯,值夜的退到外厅,无事的回房休息。
今日是十六,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格,洒在阿巴亥的床上、身上、脸上,她手抓着明黄底子绣着缠枝牡丹的锦衾坐起来,拿个软枕靠在背后,透过烟紫色的笼纱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明月。
她是深爱努尔哈赤的,同时明白,努尔哈赤也是深爱她的。虽然历经这么多年,努尔哈赤反复多次或深或浅的背叛,阿巴亥依然愿意相信这一点。
只是,两个人毕竟相处得太久,早已没有了新鲜感,也没有了最初对彼此的向往,代善今日青涩又纯情的模样,委实让阿巴亥找回了初恋的味道,他现在的样子,就像自己当初对努尔哈赤一样,敏感朦胧,纯真美好。
阿巴亥想到这里,不由得甜甜笑了一下。转而又自责起来,努尔哈赤这么爱自己,自己怎么能够对他的儿子动心?那样与禽兽何异?
第二日,阿巴亥命丫头们去各宫通知,伊妃的座椅已烧掉了,让妃子们照常晨省。
不一会儿,嘉妃、兆佳氏、德音泽、阿济根、明兰、明慧、姊轩一窝蜂地来了,人人兴高采烈,如过年一般,热闹欢腾,来看究竟。
嘉妃笑道:“哎呀,还真是不在了,大妃果然雷厉风行!”
阿巴亥笑道:“可不是真不在了,难道我会骗你们不成!”
人人笑着见了礼,又落了座。
姊轩也笑嘻嘻的,她因父亲重见天日且官复原职,心中再无心事,也再无怨气,对众人和气了很多,渐渐循规蹈矩起来。虽然话不多,却也礼貌谦和。
德音泽道:“不知姐姐妹妹们听说了没有,大汗告天的七大恨中,居然有一恨跟天下第一美女东歌有关,说是明国将已聘给大汗的东歌许嫁给了别人!”
明兰接道:“那个天下第一美女啊,我听说过,她就嫁到了我们旁边的喀尔喀。”
阿济根道:“是吗?快讲讲,究竟有多美,以至于大汗念念不忘,据说都已经死了三年多了呢!大汗见过她吗,怎么就能这么痴心?”
这些年轻的妃子因不知道努尔哈赤与东歌当年的纠葛,一个个口无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