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兆佳氏脸上,她却懒洋洋的不想起床。虽然只有三十出头,她已在这宫中待了二十年,自是见过了所有的风云诡谲。凭着二十多年的阅历,她知道有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即将到来。
这时,丫头来报说正宫派人传话,今日不用晨省。
兆佳氏叹口气,缓缓坐起来,这么多年,她都是靠着巴结正室才能立于不倒,从最开始的佟佳哈哈纳扎青,到后来的富察衮代,及至后来在富察衮代和叶赫那拉孟古之间周旋。可是,她却没有巴结过阿巴亥。
因为在她看来阿巴亥年龄太小,且毫无城府,与前面几任大福晋都相差太远,佟佳氏泼辣能干,富察狠烈霸道,孟古深藏不露。所以,就算阿巴亥身居高位也不会培养起来权势,而没有权势的大福晋,不过是依赖着大汗的恩宠而生存,一旦没了大汗的恩宠,她就会爬得高跌得重,结局连一般的妾都不如。
想到这里,她不禁反问自己:你怎么关心起阿巴亥来了,她跌不跌的与你何干?
是的,不知何时,她已经关心起阿巴亥来,也许是李紫死的时候,也许是李紫死之前。
兆佳氏匆匆梳洗一番,来到嘉妃宫中,见嘉妃正在喂小六吃饭。嘉妃见兆佳氏来了,笑道:“妹妹早!”
兆佳氏木木地说:“不早了,姐姐也快些儿吧!”
嘉妃望望外面的日头,又瞅瞅兆佳的脸色,心中疑惑,道:“你没有接到传话,说今天不用晨省吗?看你脸色不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兆佳氏依然木木的:“我看我们今日还是提前去大妃那里跟她说几句话吧!”
嘉妃知她觉得这屋中人多嘴杂,不想多说,就将小五交给嬷嬷,自己随着兆佳出来。嘉妃扯着她的衣角道:“你是怎么了?哭丧着脸?”
兆佳氏叹口气想,嘉妃还是那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说道:“昨日家宴姐姐没有看出来什么吗?”
嘉妃问:“什么?没有吧,你是不是觉得大汗正在兴头上忽然就散了?”
兆佳氏撇嘴道:“亏你还离得那么近!难道你没看出来大汗对代善不满意?”
嘉妃道:“怎么可能,如果不满意,大汗怎么会说身后一切都是大贝勒的,连大妃都是!”
兆佳氏摇头道:“你果真是个实心人!”
嘉妃笑道:“实不相瞒,昨日,姐姐的注意力全在几个孩子身上,你没看到巴布海的儿子长得多像他小时候!”
兆佳氏恍然大悟,笑道:“是了,我忘了你这个痴性子。”
嘉妃道:“虽是骨肉至亲,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团圆的,我能不痴吗!’
兆佳氏摇着头,将昨天努尔哈赤怎么说,代善怎么出汗,努尔哈赤又怎么说,伊妃冷笑,给嘉妃学了一遍,嘉妃听着也出了一身冷汗,道:“完了,完了,要出大事!”
两人互相搀着胳膊沿宫道走着,嘉妃的鞋硌在砖缝上,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兆佳氏急忙扶住她,道:“姐姐也太不济事,我还指望你同我一起扶助大妃呢!”
嘉妃颤抖道:“妹妹放心,我顶得住。”
她们到了阿巴亥那里,直入里间阿巴亥的卧室。
阿巴亥从努尔哈赤的书房回来,又睡了个回笼觉,此时歪在床上,见了她们惊道:“你们怎么来了?昨日大家都醉了,我让丫头们去告诉各宫今日不用来的。”
嘉妃怔怔地说:“我们有事要奏请所以来了。”
兆佳氏左右看了看,除了嬷嬷和兰儿,地上还站了两个宫女,嘉妃上前对阿巴亥耳语几句,阿巴亥摆手对丫头们道:“你们退下,让外厅里的丫头也退下,一律待在厢房。”
众人答应着,嬷嬷和兰儿领头带着丫头们出去。
嘉妃坐在阿巴亥身边的床沿上,兆佳氏搬了一把凳子放在床边坐下。
嘉妃郑重其事道:“今日,我和兆佳妹妹要说几句冒犯大妃的话,不过全是为大妃好,不知大妃愿意听不愿意听?”
阿巴亥见她的神色,笑道:“发生什么事了?姐姐如何这般神情?”
嘉妃道:“你觉得昨日大汗为何几次三番说以后让代善按收继婚的习俗接管大汗的所有家产,包括大妃你在内?”
阿巴亥万没料到她说这个,羞红了脸道:“大汗老糊涂了,顺口乱说,收继婚是我们女真的老风俗,如今去守这俗玩意儿的人还有多少?我看是大汗喝多了,又因器重大贝勒才如此说。”
兆佳氏摇头道:“大妃看大汗为何单独点名让代善给你端酒?”
阿巴亥想到那时的尴尬场景,脸更红了,说道:“还是因器重大贝勒,另提醒我,做嫡母应当有嫡母的样子。”
兆佳氏道:“大妃后半句说的没错,前半句却不是。”
阿巴亥惊疑地问:“怎么不是?”
兆佳氏道:“大汗也为了提醒大贝勒做儿子要有做儿子的样子。”
嘉妃道:“大汗是疑心大贝勒对你有意,现在怕的是,大贝勒真的对你有意!”
阿巴亥“忽”地坐起来,道:“你们不要胡说!”
但是,她想起请代善进来避雨那天,努尔哈赤对自己莫名发火,想起昨夜努尔哈赤哭喊着佟佳哈哈那扎青与褚英的名字,赌咒发誓,再不杀子,也惊出了一身汗。
阿巴亥又想到代善面对她时青涩羞赧地样子,痛苦地摇了摇头,后怕起来。
她一边一个抓紧了嘉妃和兆佳氏的手,几乎要哭出来,说道:“现在我该怎么办?”
嘉妃道:“你要切断与大贝勒的任何联系,从今往后不许他来省视你!”
兆佳氏道:“你要跟大汗表明,大汗百年之后,你绝不改嫁,不行先打个谎,就说你到时候会追随大汗而去。”
嘉妃道:“你要下死劲儿地讨好大汗,才能免祸。”
阿巴亥道:“我也就罢了,只是大贝勒已经没有了母亲和哥哥,如果大汗再因此而与他父子离心,我的罪过就大了。”
兆佳氏拍了一下她的手道:“我的好大妃,你万万不能在大汗面前表现出替代善想了一星儿半点的,你是你,他是他,你必须同他划清界限,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嘉妃道:“保护了你自己,才间接保护了代善。否则,你遭了秧,大汗还是饶不了他的。”
阿巴亥点头道:“是!我懂了!”
两人又对阿巴亥千叮咛万嘱咐,才告辞而去。
阿巴亥越想越害怕,她不是怕自己遭殃,因为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料想努尔哈赤也不至于冤死她。她怕的是代善获罪,之前因为怜惜褚英,阿巴亥因褚英的死难受了一年多,至今仍然想到就唏嘘感叹,如果代善因爱慕她而失去一切,她会如何痛心,难以想象。佟佳氏一门已如此不幸,自己何忍再为其增添不幸。
要讨好努尔哈赤,稳住努尔哈赤,同时疏远代善,只能这么做,一定要这么做!
阿巴亥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那久未修饰的脸蛋,虽然不失风韵,却因懒于保养而不甚精致,比起伊妃和伊尔根觉罗姊轩終是少了一分精雕细琢的光彩。
阿巴亥“哗”的一下,拉开梳妆柜的两扇门,倒腾出那些久已不用的膏粉胭脂,坐在桌前,慌慌地涂泽起来,一定要讨好努尔哈赤,一定要将他的心牢牢地拴在自己身上,这是唯一的千秋万全之策。
阿巴亥命厨中准备了几样努尔哈赤爱吃的小菜,专等努尔哈赤过来吃午膳。到了午间,努尔哈赤那边却派人来传话说,大汗的午膳在伊庶妃那里用。
阿巴亥更加心慌意乱,也无心吃饭,将衣橱中的衣物全拿出来,一件件地挨着试。嬷嬷和兰儿不知阿巴亥为何状态反常,远远地看着,都不敢近前来。
却说努尔哈赤一夜愁闷,到了上午依然觉得心中烦躁遂罢了朝,到伊庶妃宫中来。姊轩门前的小池塘内,荷花开的正好,菡萏朵朵,荷叶田田,不时有蜻蜓、蜜蜂飞来,望之赏心悦目。
努尔哈赤命丫头们将伊尔根觉罗姊轩的贵妃榻搬到廊下,斜躺着,望着那池塘发呆。
姊轩陪在身边,恬淡地笑了笑,道:“大汗是累了么?我给大汗弹个曲子吧?”
努尔哈赤道:“甚好,甚好!”
姊轩看了丫头们一眼,她们立即将琴桌搬出,放在离努尔哈赤三步远处,姊轩又亲自去屋内取了琴。
努尔哈赤侧脸看时,发现是一把七弦的琴,因问道:“怎么不弹舜琴了?”
姊轩淡淡笑了一下,道:“回大汗,臣妾今日不弹舜曲,自然不用舜琴。”
努尔哈赤看着她,因不用晨省,姊轩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宽袖氅衣,上面星星点点,疏落有致,绣着几只蝴蝶,这份恬静与她背后的荷花无异。心力交瘁的努尔哈赤,顿觉身心放松。
姊轩缓缓拨动琴弦,舒缓之音慢慢从她指尖流淌出来,努尔哈赤更加心安神宁,闭上眼睛,静静地品起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