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蒙,万籁俱寂。
皎白月光洋洋洒洒从半开的窗扉里洒进来,映照出床榻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的姑娘,临到夜半,她倚靠月光摸索着从床榻上爬起来,又换上轻便的衣裳。
她什么都没有拿,只是取了梳妆台上青玉蝴蝶玉佩,转身就走,像只步履轻盈的猫儿似的悄无声息走下楼梯。
客栈此时无人走动,似是所有人都已经陷入沉沉梦乡里,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俞婉兮紧绷的心弦此时不由得松了松,小声的,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大门边儿上,轻轻把门推开。
门外月色似皎白薄纱笼罩了世间万物,这美好景致叫人心中畅快。
俞婉兮以为跨过这道门槛就能走上心中所想的路途,正满脸欢喜要迈出步子,却不想虚空里有只手伸出来挡住了去路。
“长夜漫漫,危机四伏,你想到哪儿去?”身后忽然有冷冷的男人声音传进耳朵里,客栈的灯光应声而亮。
俞婉兮僵直了脊骨,本来红润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她扭头去看,果然瞧见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俞长浩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里还捧着热酒,灯光底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俞婉兮的错觉,总感觉他的眼眸在发光。
俞婉兮扶住门框才堪堪稳住身形,她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变得平静下来,但说话时尾音还是忍不住打着颤儿:“你你没喝我端给你的那碗醒酒汤么?”
“怪不得傍晚时候突然那么好心给我端了醒酒汤,原来是汤里放了好东西。”俞长浩并没有做出恼怒神色,而是挑高了眉戏谑的笑,如同长辈看待自家淘气的晚辈,又似不沾腥荤的家猫碰见了有趣的老鼠,总想着逗弄一番才好,“可惜我这身子百毒不侵,让你失望了,真是万分抱歉。”
俞婉兮没有再说话,只是皱紧了眉头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那可怜兮兮似弱柳迎风的模样叫俞长浩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来。
俞长浩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到俞婉兮边儿上,向她伸出了手:“起来吧。”
俞婉兮没有顺势站起来,而是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波光盈盈的眸子里有不具名的情绪在闪烁:“你是妖怪吧?”
俞婉兮记不清楚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只隐隐约约的记得彼时自己年岁尚幼,曾祖与父亲又在争吵,为她的名字能不能写上俞家族谱的事情。
曾祖说她虽然是个女子,但自古来巾帼不让须眉,也不见得女儿家就比男人差,故而坚持要在族谱上写她的名字,父亲争不过他,也就随他去了。
那天午后,曾祖带她进了祠堂,俞婉兮很少有能进俞家祠堂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随着母亲姨娘们站在祠堂门外,在门缝隙里隐隐飘出来的烟灰香里竖起耳朵听里边的动静。
曾祖带着她进了祠堂,她便蹦蹦跳跳的四处乱跑,在放满族人户籍资料的架子中间四处乱跑,沾染了一身灰。
曾祖眉眼弯弯看着她四处跑动,也不管管她,叮嘱她小心之后,便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俞婉兮胡乱走动着,时而碰碰这儿,时而摸摸那处,然后她就在架子中间发现了一本落满灰尘的书籍,书上的字迹她看不懂,不过上边古老繁复的花纹倒是惹得她欢喜不已。
泛黄书卷一页一页翻过,在一页折了边角的纸上,俞婉兮看见了自家曾祖的名字,还有另一个名字与他并列,俞长浩。
这个名字,俞婉兮从没听府中任何人提起,于是她本着不懂就问的虚心好学心态,蹦跶着去找自家曾祖。
曾祖对此的反应是,撕下那页纸,细细撕碎了,丢进火里。
“我曾经在旧族谱上见过你的名字,新的族谱上则没有。”
俞长浩确定四目相对时她瞳孔里闪烁的情绪并不是害怕:“你倒是个有脑子而且勇敢的姑娘,只可惜投错了胎,当了个爱哭鬼。”
俞婉兮死死皱紧眉头,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似乎是想看穿他的皮与肉,直至看清楚他骨头长什么模样似的:“你是妖怪吧?”
“也算是吧,非人,非鬼,非妖,非神,总而言之,我不会害你也就是了。”
俞长浩再一次朝着俞婉兮伸出手,而俞婉兮没有再拒绝,搭着他的手站起身来。
“曾祖说你是个早就该消失的人,为什么你还要回来?”
俞长浩转眼看她,神色晦涩难明:“燕雀尚知日暮归巢,更何况人呢?”
夜风微凉,俞长浩的手也很凉,惹得单薄的姑娘抱着手臂打着颤儿,她有点儿贪恋某个温暖的手掌,故而把眼珠子转向姑苏城南。
“你现在,还不够资格选择自己的路。”俞长浩半低下头来看她,变作长辈殷殷教导道,“等你变得有能耐了,能站稳了脚跟,届时你就能选择到底是往南,还是往北了。”
俞婉兮闷闷应了一声,低敛眉眼盯着手心上的青玉玉佩发呆。
在另一边,城南的梨树底下,同样有个人在盯着手心里的青玉玉佩聚精会神似在思索的模样。
长夜静谧,只有夜风吹过枝丫的声音轻轻作响。
慕临掀开帘子,露出睡眼惺忪的面庞,他打了个呵欠道:“我睡都睡醒了,你等的人,还没来么?”
“你接着睡。”慕言回道,“再等一会儿。”
“马车里睡觉很不爽啊。”慕临小声嘟囔着,又把脑袋缩了回去,皎白月光底下只剩下慕言一人静静等待。
其实慕言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奈何想起那日俞婉兮哭的梨花带雨说自己内心惶恐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心软。
慕言始终相信俞婉兮会来,直到皎月落山,东方初吐鱼肚白,他才彻底死了心。
“走吧。”慕言冲着昏昏欲睡的小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