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未亡人之墓
轻语2018-06-08 15:063,393

  崔姚老爷子虽然脾气古怪一些,但毕竟是多年的老江湖了,信守江湖上的道义与信义,见到柳依依带回来藏剑冢中失传于世的剑谱,爽快的交付出自己花费数日功夫重铸而成的长剑潜渊,因为剑柄上有类似长爪的装饰纹理,又被柳依依称作长爪。

  剑刃尚未淬血便已经寒芒尽露,按其锋利之势,削铁削骨不在话下,柳依依乍得长剑,爱不释手。

  鲛人也明白长剑是柳依依想要送给自己的礼物,所以对它十分上心,揣在手里怕化掉的那种上心。

  柳依依歪着脑袋看鲛人双手托着长剑,漂亮的眼眸弯似月牙儿,其间波光微漾。她好笑道:“我送你的是剑,耐摔耐打的剑,而不是烧得通红的炭火啊。”

  鲛人闻言头也没抬,低着脸,手指按在剑鞘上轻轻摩挲,动作之轻柔如同手中所揣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宝物般。

  柳依依眸光一转,眼之所见者是酒楼里来来往往的八方来客,彼时他们就在禹州城一座酒楼里,柳依依皮面上戴着一副半遮住脸的银色面具。他们从藏剑山庄一路赶来禹州,半途间碰见暴雨狂风,山贼官匪,柳依依一度以为自己赶不上父亲的寿辰之宴,末了末了,还是赶上了,甚至还比预期早了三天。

  “也不枉费我们一路赶来快如飓风,到最后可算是赶上了。”柳依依说着,深深吸了一口徐虚无里的空气,故乡的空气,风里依稀残存着盛夏芬芳花香,惹得人心情愉悦。

  故乡的物事对于离乡多年的人而言总寓意着美好,故而当柳依依第一脚踏上禹州这块土地,唇角上挑的微笑也就挂上久久没能剥落下来。

  “回到故乡岂能不回家呢,”柳依依转过眼睛,里边尽是鲛人很难理解的欢喜与憧憬,对于鲛人而言,家人是不存在的,他由深海之神孕育而生,生来就是独立的个体,故而他不能够明白凡人之间有关于感情的眷恋。

  “我们去林府。”柳依依说罢也不管鲛人准备好了没有,拉起鲛人便往前走去。

  鲛人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收起剑跟上她细碎的步履,又径自越过她,走在前边为她挡开熙攘的人群。

  酒楼距离林家府邸很久,走路也就半刻功夫,待走进了,柳依依眼眸中便倒映出眼之所见的林家府邸。高墙,阁楼,因为秋风缘故掉落无数柳叶的柳树。

  柳依依对于林家府邸最深刻的印象便是林家正门上所悬挂的牌匾,据说牌匾由前朝皇帝亲笔所提,因为皇帝出游禹州时不慎被人下毒,林家老祖宗救了他,感激之下欲赐予官爵之位,被谢绝了。或许是身为医者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的缘故,林家的人多半都不在意官爵名声,皇帝便题字相送,后来林家府邸正门上就一直挂着这幅牌匾,以至如今。

  柳依依依稀记得年幼时候顽皮,常让长辈带着自己跑到外边遛弯游荡,穿过喧嚣街头冷清巷尾,走马灯似的见到许多新奇玩意儿,然后逛着逛着,眼前就变成了林家府邸的大门。

  正玩得兴起的小姑娘哪肯就这样回道家里,满眼含泪苦苦挣扎,最后还是没逃过长辈们的魔爪,只能泪眼朦胧的看着大门缓缓关上,直至变做一条微小缝隙,将府邸与外头世界的光彩陆离隔绝开来。

  仔细说来还真是好笑,年幼时候在外边溜达不肯回家,长大了以后想回家,家门却不让进了。

  年轻家仆一左一右守在门边,见到陌生来客,轻轻喝了一声:“来客是谁,还请报上姓名。”

  “柳——”柳依依忽的一怔,马上改口,“林依依。”

  家仆年轻不懂林家历史,只知道以前有个大小姐淹死在水里但不知道真名,再加上柳依依脸上戴着掩饰身份的银色面具,故而他他们警惕的不敢放人进门:“近几日因为老爷寿辰临近,府中忙乱,未曾听管家说起有林姓的远客要来,故请姑娘先回去,等过两天老爷寿辰到了再过来吧。”

  柳依依心中五味杂陈:“你把老管家叫出来,或者林晓也行,他们认得我。”

  两位家仆面面相觑,为难道:“老管家和少爷清晨时候都出门了,如今还没回来。”

  “那老爷子呢?”

  “老爷子不见远客,我们不敢违逆命令放您进去,姑娘你还是先回去吧。”

  柳依依还想说服他们,嘴巴张了张似要说些什么,末了苦涩一笑,眸光黯淡的转身而去。

  身后家仆似不忍她郁闷模样,在后边喊了一声:“城东医馆或许能找到老管家,姑娘你可以那边去找人试试。”

  柳依依回眸道了一声谢,依依目光流转在正门牌匾上所题的一笔一划,口里有轻轻叹息声掉进风里,伴随轻风消散在虚空之中。

  鲛人明白她心中不忿,但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走在她身侧,默默替她挡住微凉的秋风。

  向来话多的姑娘一路无言,步子走动好半刻,才听见她言语,身影里有几不可闻的哽咽声音:“我只是想回家。”

  从邑云到禹州,跨越千山万水,她满怀揣着憧憬与希冀奔向自己的家与家人,幻想着久别重逢的欢喜,到了最后却迎来一桶冷水浇头而下。柳依依靠在鲛人肩窝里,将他当做自己最后避风的港湾,她哽咽道:“都怪我一腔热血冲上了脑子,本来我不应该直接到林家府邸来的,毕竟在他们眼中,我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鲛人摸摸她的脑袋,突然有些害怕她抬起脸来让自己看见那双红红的眼眶。鲛人一类生于深海的种族,对于温度十分敏感,柳依依埋头在他肩窝里,他不仅能够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更有泪水滚烫,灼伤他的皮肤。

  更煎熬的还是心口处的受得蚂蚁噬咬般的疼。

  柳依依埋了一会儿脑袋,终于将波澜起伏的心情平复下来,她将脸上未干的泪痕都擦在鲛人衣服,而后抬起脸冲着鲛人笑:“我们来都来了,不如去看看我的坟墓长什么样模样吧。”

  若非柳依依眼角微微泛红,鲛人恐怕不会将方才埋首在自己肩窝里的姑娘和眼前的柳依依重叠在一块儿。他用冰凉指腹替柳依依擦拭眼角泪痕,随后在她期盼的目光中颔首。

  柳依依落水时候年岁尚小,依照禹州城本地风俗习惯,年幼夭折且尚未婚配者,非自然死亡之后没有葬入祖坟的资格,更何况尸体都没有,墓葬规格更是降低一等。

  这要是在寻常人家,估计也就是请寺庙里的法师前来做一场法事超度的事儿,幸好是在林家,而且林家对这个女孩儿还有些许感情,所以她不仅在风水宝地有个衣冠冢,更有家仆时常前去坟前打理杂草,故而林依依‘死’了许多年,衣冠冢还是杂草不生。

  但坟冢终究是抔黄土,但凡黄土,就没有不凄清的。

  柳依依揣着酒和香火到来之时,秋风瑟瑟惹得枝上枯叶飘零落下,四面八方也就一户,凄清得很。

  柳依依迈着碎步走近衣冠冢,瞧见石碑上林依依三字,一时间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索性敬了一杯酒,眯起眼睛对坟冢轻声说道:“我是林依依,坟冢中不知何方鬼神,希望您老吃了林家多年祭品香火,也能够稍微感恩一下,保佑林家上下所有人身体安康。”

  林依依顿了顿,转眼瞥了边儿上鲛人一眼,轻声笑笑道:“希望您老也顺便保佑一下我,保佑我早点儿摆脱倚风阁的囹圄,保佑有情人终得眷属。”

  鲛人耳尖,站在后边什么都听见了,皮面上似是不动声色,实际上他的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个相对柔和的表情来。

  “哑巴。”柳依依路走得累了腿灌铅似的沉,几乎不能站稳,索性不管泥土草叶会不会弄脏自己的裙子,坐在地上抬头仰望着天空。

  彼时候天际有白云浮动随风流转,时而聚拢时而散去。流云聚散恰如人生悲欢离合,柳依依看着看着,清澈的眼眸便迷离了:“哑巴,你会不会很讨厌这个地方,我听别人说先祖买下鲛人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被囚禁在井底那么多年,你恨不恨?”

  鲛人抿唇,点头又摇头。

  对于生来随性游弋于海中的鲛人而言,初被囚禁井中时候,说没有恨是不可能的,但是随着时光逐渐消逝而去,冰凉的水流渐次洗涤他的灵魂与情感,囚禁他的人变成皇天后土中一抔粉尘,初时的怨恨早已经作云烟飞散了。如今想来鲛人甚至还有些庆幸,如果不是因为经年前自己大意导致被人猎捕,如果不是被林家先祖买回府邸之中,或许他现在还是蓬莱冰凉海水中游弋的鲛人,永远都不会碰见他的姑娘。

  思及此,鲛人眯起眼睛,漆黑颜色的深邃眸子中有几不可见的波光荡漾。

  柳依依眼尖,一时瞧见,竟然怔了住:“你,是在笑么?”

  鲛人抿唇没有回答。

  凉风吹拂而起,将枝头秋叶摇摇欲坠时候的飒飒声音,以及男人明朗声音席卷而来。

  “她最喜欢春时怒放的白色梨花,因为春风拂来惹得街头巷尾梨花层层叠叠绽放时,似满城白雪。”

  青衫墨发的年轻男人迈着步子缓缓往衣冠冢的方向走来,一边回头与身后月白衣裙的姑娘说着话。他皮面上挂着笑,却不是那种轻快明媚的笑意,而是像薄雾中的新月,朦胧中总有一份伤感在。

  “咦?”乍见得墓前未尽香火,他惊叫一声,杯酒中倒映出他诧异的表情,“怎么有人来过?”

继续阅读:第五十八章: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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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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