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噩梦
轻语2018-06-08 15:063,232

  席间有宾客前来敬酒,奉承着说起慕临:“听闻二公子不仅天资聪颖还相貌英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老爷好福气。”

  实际上慕临才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说是天资聪颖也就算了,但相貌还未张开,何来英俊之说?慕言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抿着苦烈的酒,心中暗自发笑,但在前来敬酒的宾客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慕临之后,他钻牛角尖似的嘲讽在渐渐没了兴致。

  皎月之下总有星光暗淡,他自我开解道,你早就该习惯类似的忽视。

  口中酒浓烈如刀刃,苦涩似黄莲,慕言没咽下口,以至于满面通红轻声咳嗽。

  修长白皙的手递过来一杯茶水,慕言抬头就看见慕临的脸,少年怒意未消,神情别扭。

  “多谢。”慕言道了声谢,却没有接过递来的茶水。

  宴席散尽之后,慕逍风喝得烂醉如泥,印象中他很少会有这样喝得烂醉的时候,慕言心想道,站在一侧远远的看着几个小厮将醉得走不动道的慕逍风扶上马车。

  夜深风凉,慕言下意识裹紧衣衫。有微风迎面而来,其中掺杂着慕逍风满身的酒气,以及一声让慕言以为自己幻听的,几不可闻的呢喃。

  “江黎?”

  梦境中高高筑起的围墙将四面八方严严实实环绕住,空气流通不畅,气氛压抑似谁紧紧扼住口鼻,难以呼吸。他瞪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住回廊上寂寂而立的窈窕身影,口中有相思语句,有愤懑语句,流转周折徘徊在舌尖,最后吐出口时,说出来的却是质问句:“你为什么要入我梦境?”

  被质问者不言不语,转眼瞥了他一眼,眼带轻蔑。

  那一眼像是锋利的刀尖锐的针刺在心上,他猛然暴怒,如受到挑衅的狮子般竖起汗毛,咄咄逼人道:“滚出我的梦境。”

  “慕逍风,”她冷冷笑着,削葱似的指尖指在他的鼻尖上,“该滚的人是你。”

  言语方落,脚下的土地便如同天崩地裂一般四分五裂,然后塌陷,下沉。

  慕逍风惊叫一声,想要躲开渐渐张大的地缝,但不知怎的,身体反应变得迟钝,滞缓,以至于他不能自如迈开步子,他尖叫着,在身体向无尽深渊坠落之前抓住缝隙边缘一块松动的石头。

  腰间佩剑滑落而下,坠入深渊中,没有回响,这死寂紧紧揪住慕逍风的心,他绷紧神经轻声怒骂:“这是何等荒谬的噩梦!”

  “荒谬吗?”不知何时,她已经站在慕逍风上边,她背着光,精致的皮面上挂着浅浅的微笑,那明明是温柔似水的笑意,看在慕逍风眼中,却如同索命恶鬼的狞笑:“滚开!”

  她不说话,宽大的衣袖在冷风中猎猎作响。在慕逍风惊惶的眼神中她半蹲下身子,俯身探出头来。

  她可以清晰看见慕逍风皮面上细微不可察的表情,与之相对应的是,慕逍风也能看清楚她皮面上的表情。她的眼睛里布满红色血丝,眼角有类似于干涸血迹的残留,慕逍风看着她,突然忘记了呼吸。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死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顷刻之间她被白色烟雾重重包裹,但很快,那白色的烟雾又被风吹散湮灭而去。

  她换了一副模样,明眸善睐,半撑着下巴看悬在裂缝上的人,巧笑倩兮的模样一如当年。

  慕逍风心知她是来自地狱勾魂索命的厉鬼,是徘徊世间不肯轮回转世的幽灵,明明知道那是危险的烛火,他却不由之主的伸出手,像追寻光芒奋不顾身的飞蛾。

  巧笑的脸忽然转换了表情,她狞笑着呲牙,青紫色锋利的指甲将伸过来的手狠狠抓伤,伤口处血滴滑落而下,滴进他的眼眸中。

  在梦境中身体不会有疼痛的感受,可是心口却隐隐作痛:“你总是个这样,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骗子。”

  “你总是这样,你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伪君子。”她的笑容诡异令人心慌,“你恨我或者恶心我,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你命不长了。”

  慕逍风还没来得及思索她口中言语蕴含着什么意思,便被她伸过来的冷如冰霜的手,一把推下无尽深渊。

  噩梦戛然而止,宿醉者在清晨破晓时分猛然惊醒,他依靠在床头,拍着心口处轻声喘息。脑海中还回放着噩梦的场景,恍惚间她的眉眼变作长子的面庞,他们长相相似,这也正是他漠视长子的缘由。

  喉咙像是吞下几斤辣椒般难以忍受,慕逍风咳嗽了两声,在清晨的凉意中走下床榻,去给自己倒一杯茶。茶水是凉的,霎时间一种不知何处而来的恼怒在心间升腾而起。

  慕逍风想把侍从喊起来,但最后还是没开口,他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旋身坐回床榻上。

  脑海中还在重复着不知所以的梦境,或许是因为身子虚弱的缘故,有类似伤感的情绪突兀的占据他整个内心。他皱着眉,一转眼就能瞧见窗外遥远的天际,朝日喷薄而出。

  记忆中同样是这样一个早晨,明眸善睐的姑娘在江水之畔与当时正意气风发的少年相遇,他们相识相知,将彼此引为知己者。他们相伴着横穿大漠,相随着顺水漂流,相互扶持攀越崇山峻岭,最后他们选择在某个鸟语花香的春日,相约着穿上大红色的衣袍。

  天地为媒,山盟海誓,当年的他还是君子,将誓约字句都一笔一划刻在骨上,烙印在心头。

  而感情的变质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呢,慕逍风紧紧闭上眼睛,将不敢回首的往事一桩一件从年月中拉扯出来,拂去上边厚重覆盖的积尘,让它露出本来的面貌。

  应该是在婚后他不辞而别,独自前往宛州的那一年。

  当时他以为江黎就是江黎,于是直奔宛州江氏,拜见当时江家家主。那是一个温厚有礼的男人,他用炎国的大礼接待陌生远客,直到远客报上姓名,说出来意。

  他瞪大眼睛,眼神在刹那间风云变幻:“哈?小女江黎年方十二,不曾离开宛州,更别提她远到姑苏,结婚生子了。”

  慕逍风在他的眼眸中清晰的看见了名为轻蔑的情绪,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将意气风发的少年狠狠划伤。慕逍风没有多做解释,任由江氏家主把自己当做骗吃骗喝的斯文败类请出门外。

  慕逍风曾庆幸于远去宛州的消息不曾透露与人,这避免了他在江家被人冷眼以待后又被嘲笑讽刺的惨剧,却也让他心中暗生的恼怒火焰无处发泄。慕逍风将此时引以为耻,当然也就不会正面向妻子问起此事,但看在往日情分上,他曾给予数次机会让她主动承认,坦白。

  她不知道在忌讳着什么,三番两次欲言又止。

  初时猜忌仅仅是粒不起眼的种子,落在信任的缝隙中生根发芽,然后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让阴霾在两个人之间笼罩,挥散不去。

  他们渐渐开始争吵,为某个不经意的眼神,或是无心的话语,不断争执着,撕扯着,像是刺猬一样竖起尖利的刺不管不顾的把对方弄得伤痕累累。侍妾与庶子都是那段苦涩难言的情绪产物。

  当赵姓的舞姬抱着孩子出现在府门之外时,不仅是她,就连慕逍风自己也同样震惊,可是在她的眼眸中,他倔强的不肯露出软弱的一面。

  她最终什么也没有问,漂亮的眼眸如同秋时深邃的潭水毫无波澜,她拉着年岁稚幼的慕言走向门外,,在府门之外,有江湖广阔无际。

  她向来都是热爱自由的性子,曾经慕逍风用情感将她禁锢在四方围墙的幽深大院中,如今感情如同云烟散尽,自然就没了眷恋。

  “你可以走,慕言留下。”

  在慕逍风示意之下,护院们将夫人重重包围。以她的身手,这些人再往上加个两倍也不够她拿来练手的,她不怕伤,不怕死,可是慕言年岁尚幼。

  为了血亲骨肉,即便是最为凶狠的狮子也会卸下重重防备。为了慕言,她留在慕府,慕逍风将她禁锢在南院,断绝她与外界的往来。

  她的眼神越来越冷,也愈发沉默寡言,整个人就像是破晓前暗淡短刀星辰,只有在幼子慕言面前才会变作温软的白月光,唇角勾勒出浅浅笑意。慕逍风曾经试图向她解释,解释自己的反常,解释某夜迷情的意外,可是他根本没有机会站在靠近她三尺之近的地方,也不肯听他任何解释。

  “满嘴令人作呕的谎言。”她眼带轻蔑如此唾弃道,她的剑泛着刺眼的寒芒,剑锋抵在慕逍风的颈项上。

  慕逍风意识到感情裂隙之深,已然到了无法弥补的程度。他开始躲避,借以种种事由,离开姑苏,一走就是数月,最长的时候甚至有整整一年没回过家。

  那一年很冷,中土大地四处飘雪,慕逍风踏雪而归,侍妾早早便守候在府门之前,媚笑着奉上温热的烈酒。

  “夫人呢?”慕逍风环顾而望,没瞧见那双冷眸,紧绷的心弦略微松动,与此同时有不安与疑惑在心中升腾,弥漫。

  “半年前急病,不治而亡。”

继续阅读:第七十六章:踏雪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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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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