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凉风轻轻吹拂而过,枝头枯叶伴它凋零飘落在虚空之中,向不知何处的归处缓缓飞去。
慕言下意识抬手想要攥住飘零的落叶,如同攥住不知前路的命运,可是他最终什么也攥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被风驱驰渐向远方。
“慕公子?”
耳畔一声轻唤喊回慕言不知游荡何处的神魂,他怔愣片刻,皮面上立即挤出一抹笑来,对满面疑惑的俞婉兮歉意道:“抱歉,方才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俞婉兮颇为大度,并没有因为他恍惚的失礼而愠怒。她低头微微浅笑,羞涩的笑意似初夏时候含苞待放的芙蕖菡萏,而声音像是夏日里掺和着花香的轻风,惹人微醺:“无妨,多事之秋,总会有一两桩缠绕在心头。”
姑娘颊畔有细碎的几缕发丝,慕言走近了,帮她挽在耳后。指尖所触及之处在发烫,姑娘的脑袋垂得更低了,甚至于都不敢抬眼了来看慕言,她心中暗自庆幸着天色足够暗,至少帮忙遮掩住了飞红的脸颊。
此处静谧,喧嚣声音在耳中听来,恍若远在天边。
慕言看着她,唇角不自觉间往上轻扬。
“主子,主子!”
岁月静好气氛祥和之时,按照惯例总会有不识相的人跑来将湖水搅得一团糟。此时此刻,纵然是上一刻温和似水的姑娘,眼眉间也有不悦神色一闪而逝,因为慕言还在边儿上,所以姑娘尽量压下自己心中恼怒之意,只是语气不善的闻匆匆前来的贴身婢女出了什么事情。
婢女瞥了慕言一眼,似在顾忌着什么。
慕言如梦方醒,当即就要背身过去,袖子却被俞婉兮给抓了住:“无妨,慕公子不是外人。”
婢女便小声的将别院传来的消息仔细说了,听罢俞婉兮的反应似晴天霹雳:“什么,俞长浩受伤了?”
日子相处得久了,俞长浩的无所不能导致他在姑娘心中的地位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就像被他像是傀儡一样操纵在手掌心的傀儡信徒一样,俞婉兮早已经将他半神化,故而乍听见俞长浩打架被人捅了一刀的消息,神色很是精彩。
“是谁伤的他?伤势如何?如今他身在何处?”心尖上琴弦崩得紧了,俞婉兮便也无暇顾及边儿上还有个慕言站在那儿,直到她的耳朵听见婢女说伤势并无大碍,也不会将人置之死地之时,她才放下心上悬挂着的巨石,松了梗在喉间的气。
俞婉兮终于想起慕言在场,慌乱间瞪大眼睛急忙为自己的失仪而道歉:“我一时着急——”
人有七情六欲才属正常,在关切的物事上一时失态也属正常,慕言倒不觉得俞婉兮的举止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他讶异的神色来源于俞长浩此人的神通广大,他究竟有什么能耐,竟然能够让一开始因为畏惧而险些跑路的俞婉兮,变得如此关切于他?
心中的疑惑在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变作慕言温声的体贴:“既然负伤,想必事态紧张,俞姑娘不妨先回去看看情况?”
言语正中俞婉兮下怀,她微蹙的眉宇因此舒展开来,正想着要说些什么以应对慕言温言时,耳中中又听见慕言周到的补了一句:“我会代你向林兄说明情况。”
体贴周到至此,似乎其他言语在这时候都变得苍白无力了。
俞婉兮握着慕言的手道了声谢,随后拉着婢女匆匆离开了。
“路上小心。”慕言凝望着主仆二人渐远的背影,皮面上的神情晦涩难明。
待她们二人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处,慕言喃喃自语般道:“暗中窥伺绝非君子之所为。”
“其一我不是君子,”隐藏在暗处的人听见慕言言语,口里轻轻哼笑,提着酒壶走到冷清月光底下,一脸正色道,“其二我不是在窥伺,”他遥遥向慕言扬起手中酒壶,笑笑道,“我只是在这儿赏月,恰巧听见你们这对儿小鸳鸯在月下谈情说爱。”
“请阁下注意措辞。”慕言神色不悦的纠正道,眯起眼睛将微醺者细细打量,只见他华服玉冠,腰间佩玉,五官脸型相较之于寻常人稍显诡艳,他便断定此人是异国人士。
“阁下来自炎国?”
“复姓欧阳,单名一个谦字。”他并不忌讳于在陌生人面前表露身份,还耿直的把入楚的原因说了,“我跟兄长一块赴宴,顺便找人。”
慕言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只把他后边直白的话当作没听见:“在炎国,欧阳氏似乎是皇室贵族?”
欧阳谦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显然不把他自己的出身放在心上:“皇室贵族又如何,也不过是靠着柴米油盐酱醋茶活在世界上的普通人罢了。”他甚至对自己高贵的出身嗤之以鼻,“若诸神肯给予我重新选择命运的机会,我倒宁愿做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此游荡在人世间不必搭理那些个阴谋阳谋,机关算尽呢。”
慕言眼观鼻鼻观心,不置可否。
“诶我话好像扯得远了,我们绕回来说。”欧阳谦递过来一壶酒,笑笑道,“看你顺眼,不如一起喝一杯?”
口里说是一杯,但其实那只是小贵族表面上漂亮的说辞,实际上酒就只有一壶,还是他喝过的。
即便是异国贵族,但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慕言道了句谢,便接过酒壶喝下一口。壶中酒远没有慕言心中想的那般烈性,相较于其他烈酒,它更像是山中泉,淡淡酒味中有一丝清甜。
“味道如何?”欧阳谦急急问道,不待慕言回话他又自顾自皱眉别开眼,“我忘记了,你们楚国人擅长饮酒,而且还都是烈性如刀的酒,这来自楚国的美酒佳酿,对于你们而言大概也就似山间沾上酒味的清泉吧。”
纵使他言语说得毫无错处,慕言也要绞尽脑汁找出观点以作反驳,但实在找不到客观性话作为反驳点,慕言只能主观性道:“我倒觉得壶中佳酿是人间绝品。”
欧阳谦的眼睛像是天际星辰闪烁:“你是第一个说炎国的酒好喝的楚国人了,或许你的名字当载入炎国史书。你叫什么名字?”
“慕言。”慕言冷静的报上自己姓名与籍贯,“姑苏人氏。”
欧阳谦下意思觉得姓名籍贯名称听来分外耳熟,可是不胜酒力者被美酒佳酿整得思绪呆滞,好半天都没想起何以耳熟到如此,索性也就不想了:“等本王回到炎国便让相熟的史官将你的名字记录在册,不过在那之前你先给我个理由让我整理一下语言措辞以便说服他办好事情。”
慕言眼眸中有笑意深深,但没敢表露出来半分:“家母是炎国人氏,在世时常酿制炎国的酒,年幼时候不懂事,贪杯不醉,便也就生了喜欢之意 。”
“令堂是炎国人氏啊。”欧阳谦瞥了他一眼,又转眼去看天际不圆的皎月,轻声问道,“那她说起过么?”
“说什么?”
“楚国的月亮比炎国的月亮要圆。”欧阳谦皱起眉头,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寂月道,“以前有人跟我说楚国的月亮圆,可是我在这儿吹着冷风看了大半个晚上了,也不觉得它跟我们炎国的月亮有什么区别在。”他鼓起脸,愤愤道,“甚至还没炎国的月亮圆呢,她看我当初年纪小,竟就骗我信了这等鬼话。”
慕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当眼前这个贵族子弟喝高了脑子变作一团浆糊,才会说出胡话来。
夜深风凉,慕言怕身形单薄而娇贵的人受寒着凉,便劝他回去:“想必她只是哄你的玩笑话,不如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养好精神了再找她兴师问罪去?”
“她骗我,她偷了钥匙跑出宫门,从此了无音信。”欧阳谦低下脑袋,原先明朗的声线突然变得沙哑,“再然后,宛州的姐姐传来消息,就说她已经死了。”
晚风忽劲,慕言突然觉得后背发凉,猛然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