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兄长林晓告诉他，北方的父亲病重，想在临终前见她最后一面时，柳依依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敢相信的反问道：“父亲病重？”
“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林晓回道，“他年事已高，再加上心病未解，母亲去后他身体每况愈下。”
柳依依闻言，眼眸中波光粼粼：“怪我不孝，不能陪伴孝顺父亲。”
如同年岁尚幼时候般，兄长的手温柔拍了拍姑娘的肩膀，劝她不要难过：“你也是身不由己，这些都不是你的本意。父亲得知你尚在人世时候很是开心，他一直很想见你，正因如此，我才会匆匆南下寻你的踪迹。”
“我们即刻便走。”姑娘拉住鲛人的手臂作为依仗，试图从床上下来。她过分高估了自己的身子，大病未愈，此时此刻即便姑娘归心似箭，她使不上劲儿的手脚身子也绝不会允许她即刻北上。
姑娘拧紧眉头露出懊恼神情，为自己虚弱的身子，更为父亲重病却无能为力的无奈。
林晓又把她给按了回去：“方才我已经让人捎信回去禀明状况，你现在身子不好，北上的事情，还是先缓缓，等你病好以后再行出发。”
柳依依顺从的点头，猛然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南下留雨城的原因：“现在我是许多人觊觎的对象，我怕贸然回去，会给林氏带去麻烦。”
“不妨事，”兄长笑笑，神情温和，音调低沉字句掷地有声，“你是林家的人，林氏必将护你周全。”
柳依依稍稍一愣，凝眉愁意化作温柔笑意，她的眼眸弯弯，恰似天际新月，满目的欢喜。
因为归心似箭的缘故，姑娘为了早日养好身体启程北上，甚至连挑食的坏毛病也改掉了。
眼见苍白憔悴的模样日渐养成红润皮面，林晓很有成就感，那日柳依依挑高眉头第十次向他打听启程时间，他终于松了口，说是明日便走。
归心似箭的姑娘察觉不出其中怪异处，她满心只想着早点儿回家，回到她心心念念多年的故乡。
姑娘欢喜的情绪感染了林晓，他凝重的神情微微松动，但是紧拧的眉头却不曾纾解。
“何叔派来的北方厨子做了你小时候喜欢的糕点，你去试试喜不喜欢。”
姑娘的笑脸纯净明亮，在长兄面前她乐意于当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她颔首之后，拉起鲛人的手便往外走。
“让他留下。”林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柳依依听得疑惑，回眸便见兄长沉重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情？”姑娘以为鲛人不小心惹恼了兄长，下意识将鲛人护在身后，“他不是寻常人，不通人类礼节，要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哥哥你不要跟他计较。”
林晓微微而笑，平稳的言语颇有令人定心的魔力：“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我只是想跟他好好谈一谈，”他顿了顿，故作轻松道，“毕竟他拐走了我唯一的妹妹，作为兄长，我总得好好拷问一番不是么？”
与此同时底下鲛人的手轻轻握了握，意思是告诉柳依依不必担心，柳依依犹豫片刻，瞥了兄长一眼，又转眼去看鲛人，待肯定她从文从医的儒雅兄长不可能在武力上碾压鲛人之后，姑娘便放心的把鲛人留下了。
临走时候她仍心存忧虑，回眼叮嘱道：“你不要欺负他是个哑巴。”
林晓哑然一笑，视线中姑娘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眼眸渐冷：“我在古书上看见有关鲛人的记载，说是鲛人会对月长歌？”
鲛人一时间没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轻挑眉头，坦然的点了点头。
“当初将你们两个逼得跳崖的人是杨氏的人，而如今他们为什么不再对你们穷追不舍的原因，你可知道么？”
鲛人在林晓言语中嗅见不同寻常的气息，但是他还是没猜想道林晓究竟想告诉他什么事情。
“有人来找你了，”林晓告诉他说，“三天前，沧海海岸的月夜里，冷风吹来鲛人长歌的声音，有人猜测说是传说中的深海鲛人来到了近海。鲛人在传说中的形象一直是凶狠残暴，他们觉得鲛人此行对他们的生存不利，所以他们花费大量精力去寻找，驱逐，捕捉，但是他们除了听见长歌的声音，就连鲛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鲛人面无表情，林晓一时间不能判断他此时的情绪，索性便不再藏着掖着，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今早早起时候，我在别院门外见到了她。”林晓说，“一个红衣女人，更巧的是我竟然认得她的皮面。”
“珊瑚夫人。”来客微微笑着，报上名号。
门扉之外，红裙的女人撑伞婷婷立在雨中，恍若白色迷雾中一朵惊艳的牡丹，雍容华贵，令所有女人莫名生出自叹不如的心思。
柳依依乍见她皮面时候，同样身处在寻常女人的行列中，但是当她听见女人报上名号的时候，境况就不一样了。
姑娘仍记得叶怜风曾经说过，鲛人名义上的夫人，沧海深处红鳞的鲛人，也是她素未谋面的情敌，名字就是珊瑚。
像是她那双琥珀颜色的眼瞳能够看透人心般，珊瑚夫人瞬间便看出柳依依心中疑惑与惊诧，她皮面上挂着笑，神情淡漠坦然：“你心中所想的那位，怜风口中所说的那位，就是我，此行前来，只为找一个人。”
如同脚底下的泥土下陷，如同依仗的墙壁分崩离析，刹那间柳依依感到深切的不安，她下意识将半开的门扉关上，她天真的以为这就能够帮她隔绝掉威胁。
珊瑚夫人的手白皙，修长，却出乎意料的有力，在柳依依要将门关上时，她的手抵住门扉。
那只是一只手的力度，却让柳依依拼劲全力也难以将门关上。
索性直接把关不上的门打开，姑娘皱紧眉头，眼神锋利得像是刀刃：“你不要妄想着从我手里夺走他。”
珊瑚夫人没有接话，她只是微微笑着，如同年长者面对年岁稚嫩的小姑娘，她沉稳淡漠。
“是谁来了？”
院中林晓也听见了外头叩门声音，匆匆跑到院中。
乍见到珊瑚夫人，他愣了愣，身后鲛人追随而来，视线对上珊瑚夫人琥珀颜色的眼瞳，同样也是一愣。
“临渊。”她轻声唤他姓名，他半低下脸，沉默以对。
柳依依连忙一溜小跑站到鲛人身侧，眼眸中有淡淡的愁意，很显然珊瑚夫人的出现给了姑娘很大的危机感，她害怕鲛人会在二选一时，毅然决然的抛下自己这个选项。
鲛人对她的回应是牵手握紧的力度，以及一个颇为复杂的眼神。
眼前一幕刺痛珊瑚夫人的眼眸，她轻蹙眉头，黯然神伤。
“没想到名满天下的珊瑚夫人，竟然会是深海鲛人。”林晓作为局外人，毅然而然站出身来打破尴尬的气氛。
“鲛人如何，人类如何，”珊瑚夫人自嘲笑笑道，“不过都是为情所困的可怜虫罢了。”
她和他的眼眸隔着虚空相互凝望，明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是几步之遥，却是天涯之远。
思及往事种种，恍若隔世，她心中有痛，却佯装坚强：“怜风回去时，告诉了我你的行踪，我才会急急忙忙找到这里。她还告诉我你不能说话了，你的生命伴随时间流逝渐渐单薄，你的身边有了另一个女人。”
“此时此刻看来，怜风所言不假。”
柳依依作为事件当事人，更作为唯一能够看懂鲛人情绪的人，她忍着鼻酸的难过，站出来为鲛人辩解：“我只是个活不过百年的小人物——”
微笑像是美艳的夫人皮面上的面具，她从不卸下伪装。她微微笑着，冲试图为鲛人辩解的姑娘做出噤声手势：“其实这样挺好的，所谓婚约，所谓责任，束缚了你的前半生，作为曾经的未婚妻，我为你做出的自主决定由衷高兴。”
“这是真话。”她笑着说。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无言，因为没有任何说辞的重量足以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静谧。
最终还是珊瑚夫人自己先开了口：“我不在乎你身侧究竟是谁了，我远道而来，只为往后你的余生。”
“倘若你继续保持这个半人
-半鲛的状态游走在人世间，我敢向母神起誓，你生命的厚度，支撑不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