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暴毙
昨夜又落了雪,稍微回暖的天气又被寒意侵蚀,冷风凛冽刮过,就像是刀刃刮在人脸上边。
往日这个时辰,她该去伺候慕逍风起床了,可是昨晚上赵夫人的命令说是不许下人们随意出入,而后晚一些,长公子慕言又以让人警告他们说是老爷子如今病重垂危,让他们记住自己的本分,让老爷子多做休息。
所以当今天慕逍风和赵姨娘都没喊婢女下人们前去服侍时,他们只当是天寒地冻时节,两位主子都在睡懒觉,便没敢贸然叩门打扰。
可是这懒觉睡得也太长了,婢女忧心忡忡的想,拧紧眉头前去将门叩响:“老爷?”
屋子里无人回应,婢女便小心翼翼的将门给推开。
冷风扑面而来,她猛然打了个寒战,只觉得满屋死一般的寂静像是魔鬼的手掌握紧她的心脏,呼吸也在不由自主的放缓。
房间里有些昏暗,婢女往前走了两步才看清楚地板上类似于黑色花朵一般蜿蜒爬行的东西是已经干涸的黑色血迹,随后她看见赵姨娘横躺在地上,神情狰狞,而慕逍风躺在床榻上,身体僵滞。
死者死不瞑目,瞪大的眼睛让生者深感不安和惶恐,她惶惶然往后踉跄退了两步,口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音。
家主慕逍风和赵姨娘暴毙的消息立马传遍慕家府邸,而慕言作为慕逍风唯一的嫡子兼长子,在消息往外扩散的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
彼时候他正坐在书房里,一夜未眠使得文弱的书生愈发显得憔悴虚弱。
小厮以为慕言这是身子不适导致,关切的问他要不要去请徐子瑾大夫前来?
慕言的回应是摇头,像是晃了深思一般,他的神情飘忽不定,似是想向小厮问些什么东西,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有慕逍风院中的婢女匆匆而来,神色惊慌的向慕言禀报慕逍风和赵姨娘暴毙的事情。
闻言慕言手一抖,滚烫的茶水便洒在了他手上。
慕言赶到地方时,仆婢下人们都围拢在房门之前,他们之中掩面而泣者有,神情悲痛者有,窃喜者同样也有。他们就像是一副反应现状的画卷,慕家府邸涌动的暗流此时此刻在画卷上,完美展现。
两位公子相较于慕言来得还要早一些,慕言赶到之时,他们已经站在院子里边了,因为资历颇深的老管家不忍心让他们瞧见自己亲生父母的死状,便让下人将他们都挡在门外不许进去。
寒冬时节的风很凉,以至于年岁稚嫩的小公子单薄的身体不住的发抖。他身侧站着他亲哥慕临。年岁稍长的那位神情同样悲痛,但是他瘦弱的肩膀负担起了兄长的责任,他神情悲痛,却没有流泪。他的手掌轻轻拍在幼弟肩膀上,温声问他:“你冷不冷,要不要先回去?”
小公子慕良没有说话,他低低垂着脑袋,肩膀一直在抖动。
兄长忽然意识到他的反应或许不止是因为冷,他叹了口气,半蹲下身子,果然看见他的弟弟在流泪。慕良一向如此,与他闹腾的脾气所不相匹配的是,他哭泣时总是安安静静绝不发出声音。
慕临心口抽痛,拿袖子去给他擦拭眼泪:“你别哭了,你哭起来的样子好难看。”
小公子豆粒大小的泪珠子执拗的往下掉落,把他自己的衣襟打湿一大片,直到他听见兄长在耳边幽幽道:“你要是再哭下去,那我也要哭了。”
小公子瞪大了红通通的眼睛,冲着兄长露出惊慌的表情。泪珠子倒是不往下掉了,但是未干的泪痕使得年幼的公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你不许哭!”即便声音仍是哽咽着,但是小公子说起话来一字一顿,倒是令人忍不住正视他。
“好,我不哭也就是了。”兄长把稚嫩的弟弟拥在怀里,音轻却坚定的承诺道,“即便父亲和母亲都走了,但是我还在,”他顿了顿又说道,“我是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这个场景在彼时凛冽之中,令外人心生暖意,但是在慕言眼中看来,不知怎的分外不是滋味。
按照平时惯例来看,幼弟慕良这个时候应该扑到长兄怀中,可是他没有。慕言下意识想走近他们,但是步子方才挪动,他看见幼弟排斥的眼神。
如同锋利的刀扎在心口上,慕言一下子便愣在了原地。
“长公子,”管家急急而来,“仵作已经查验了老爷和赵夫人的遗体,说是老爷死因是剧毒,也就是赵夫人端进来的汤药里有毒。赵夫人死在短刀之下,短刀在老爷手里。”
暴死的缘由毫无疑问是争执所导致的,慕言露出悲痛的身子,而后作为长子,他开始压制局面:“设置灵堂安置父亲和赵夫人的遗体,将消息给族中长辈送去。”
慕氏一族的反应速度远比慕言想象中的还要快上许多,慕言前脚才吩咐底下人将慕逍风暴毙的事情跟他们送去,后脚灵堂才设完毕,他们便带着一帮人哭哭啼啼满面悲伤的来到了。
他们一边为逝者之死而深切悲痛,另一面又咄咄逼人的质问死者的死因。
“好好的两个人,为什么突然间就都没了?”
慕家三个兄弟坐在白布遮盖住的死者身侧,长子慕言低头沉默着,而年纪稍小的两个人也同样沉默,幼公子慕良在哭,慕临的手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是在安慰他。
那些惺惺作态的悲痛者,咄咄逼人的质问者,按照辈分来算,他们都是慕言的长辈。慕言心中暗自掂量他们的分量,沉声道:“父亲喝下了赵夫人的汤药中毒身亡,而杀害赵夫人的匕首在父亲手上,他们在生前有过争执,这点有下人可以作证。”
长辈们并不将慕言放在眼中,更不把他的话听在耳朵里,他们质疑道:“所有人都知道家主生前对赵夫人情有独钟,甚至为她不曾纳过妾室,赵夫人有什么理由要下毒谋害家主?怕是汤药中的剧毒就连她自己都不知情,被有心者利用了?”
慕言摇头,让下人将赵夫人的婢女押上灵堂来:“把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说给慕家的长辈听一遍,一字不漏的。”
婢女是个熟面孔了,她是赵姨娘的贴身婢女,也是最为信任的心腹,她曾经代赵姨娘出面办过许多事情。此时此刻平日里有恃无恐的婢女满面慌张,眼眸中泪花闪烁:“夫人生前,确实让奴婢准备了毒药,可是奴婢并不知道夫人要来毒药有什么用途,奴婢毫不知情,望公子明察。”
有人钻着空子说:“或许赵夫人取来剧毒并不是谋害别人,或是汤药中本就有毒?”
慕言瞥了说话者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又喊底下人将大夫带上来。
下人带上来的人是两位,徐子瑾以及他的徒弟茯苓。
徐子瑾面色沉重,而茯苓则鼓着一张脸,似乎在为别人对自家师父的质疑而感到恼怒。
怒意让他无视灵堂中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瞪大了眼睛,大声辩解道:“我师父没在汤药中下毒!你们可别胡乱冤枉了好人,污我师父名声!”
徐子瑾的出现显然在咄咄逼人者意料之外,他师承神医林圳门下,因为精湛的医术以及温和有礼的待人处事方法,他在姑苏颇负盛名,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承过他的情。
质问者面面相觑,在心中掂量着徐子瑾素日里善良悲悯的品德究竟值多少斤两。
作为事件关键人物,徐子瑾沉默以对,没有为自己做出辩解。倒是他年岁稚嫩但是聪明非常的徒弟,用孩童稚气的怒容在帮他撇清楚关系。
“我认识她,”茯苓指着边儿上赵姨娘哭哭啼啼的贴身婢女说,“前几天她来找我师父要毒药的配方,我师父很生气的拒绝了她!我师父是好人,你们在姑苏活了那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师父的人品么?要不是我师父收养我,我现在早就冻死在街头了,我决不允许你们污蔑我师父!”
少年慷慨激昂的话说完,竟一时没喘上气来。他拍着胸口低低喘息,眼珠子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些质问的人,他害怕那些人伤到他家师父,所以下意识得挡在前边,即便徐子瑾比他还高一半身子。
徐子瑾自己也没料想到小徒弟会这么护着自己,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口中欲言又止,最后变作几不可闻的叹息声音,掉进少年耳中。
仍有执拗者硬着头皮顶住茯苓的怒目而视:“在药方没过目之前,谁的言辞都不能尽信。”
婢女闻言转身要去拿慕逍风平日里用的药方子,被慕言低声喝止了。
“这件事情不要再追查下去了,”慕言说,“事情的真相分明已经清楚了,是争执导致的惨剧,晚辈不明白诸位为什么不依不饶,难道你们非得要将慕家的丑事公之于众才甘心么?”
仍有人不甘罢手,却在出声之前便被慕言喝止了。
“逝者已去,九泉之下毫无知觉。”慕言的眼眸往两个弟弟的方向转了转,冷声质问道,“而稚子仍在,诸位如今非得要向谋害家主的人追责,这不是存心让两位小公子难堪么?”
言下之意即是定了赵姨娘的罪,但看在宽宏大量的看在稚子年幼的份上不肯追责。慕言言语在人听来像是诡辩,可是挑不出来破绽,再加上边儿上两位稚子正为父母的暴毙而伤心,咄咄逼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灵堂中一时静默,只余下女眷微弱的哭声。
表面上他们似乎都沉浸在逝者离去的悲伤之中,实际他们心中各自怀揣着什么心思,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不知道他们沉默悲痛了多久,直到冷风将靠近门口的人的脸都吹得铁青,身子不住发抖却不敢挪动地方时,终于有变量掺杂进来,一举打破僵滞局面。
那是女人凄厉嘶哑的哭声,伴随着冷风吹进灵堂里来,使得耳朵不背的人都猛然打了个寒战。
听得那声音哀哀哭道:“我可怜的妹妹啊,为慕家操劳十几年,怎么就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