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逍风作为慕家当家主人,在炎国贵客到来三天之后,方才得到消息,因为长子慕言借以他重病为名不许让下人向他传递消息,而赵姨娘作为枕边人,同样也不希望他接受到消息。
慕逍风最后得到消息,是在起坟捡骨那日,有下人不小心说漏了嘴。
“你说有什么客人来了?”慕逍风盯死眼前将话说漏嘴的下人,他怒目圆睁似是怒不可遏的样子,显然他本人已经意识到自己被架空了。
下人被他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慌慌忙忙伏地而跪,再三表示说自己什么但不知道,什么炎国远客,都只是胡说八道罢了。
在重病的慕逍风和慕言与赵姨娘之间,下人选择了后者。慕逍风怒极反静,皮面上摆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态度试图跟下人讲道理:“我慕逍风这还没死呢,你们就把我当做死人对待了?只要我还在世上一天,我就永远是慕家的主人,你有话坦白来讲。”
下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说了:“炎国皇室来到姑苏,说是要找夫人。”
“找夫人?”慕逍风愣了愣,诧异道,“赵菱的亲族不是都在宁城么,怎么突然跟炎国皇室牵扯上了?”
直到下人遥遥头表示说“找的不是赵夫人”,慕逍风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得毫无血色,“你说炎国皇室的人来姑苏找江黎?”
“他们说夫人原名欧阳郦,是炎国的长公主。”
慕逍风露出惊愕的表情,他在脑海中仔细回想有关亡妻的回忆,竟发现许多细节端倪之处,其实处处表露着她贵族的身份,只是不知为何缘故,她忌讳于此,不肯向人说起自己显赫的身份。
慕逍风此前一直将她视为招摇撞骗的骗子,并且毫不犹豫反唇相讥,没想到最后竟然被打了脸。他喉咙中有一口气喘不上来,这使得他开始咳嗽,程度之剧烈,像是要将五脏肺腑都咳出口来似的。他紧紧捂住口鼻,待手掌再移开时,掌心有刺眼的颜色。
下人吓得连忙去把管家和大夫喊来。
管家来得比较早,等他来到的时候,慕逍风正倚靠在床榻上紧紧闭着眼睛,他神色苍白憔悴,气若游丝。
管家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老爷作为试探,得到他睁眼的回应。
慕逍风满眼血丝,神态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惶恐情绪:“他们来干什么?”他把自己的疏忽导致的悲剧归咎于远道而来的客人身上,并因此责怪他们,“早前二十余年不闻不问,逝者已逝,如今他们干什么来了?”
慕逍风的神情因恼怒而扭曲。
管家猛然打了个寒战,嗫嚅着将贵客们的来意告知于他:“炎国两位亲王殿下此行来到姑苏,所为的是夫人夫人坟冢迁移之事,他们想将夫人的陵墓迁到炎国熄都的皇陵里。因为先前您重病,长公子不希望外事打扰,便嘱咐下人说不许将消息告知于您。”
“迁坟?”慕逍风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虽说亡妻在世之时他们多有争执,甚至曾口不择言的说过老死不相往来的恶毒话语,但是慕逍风没想过真的跟她老死不相往来。若她的坟迁到炎国皇陵,那就真的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见不着了。
慕逍风毫不犹豫的表示了拒绝:“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嫁进慕家便也就是慕家的人,死也是慕家的鬼,迁坟炎国,成何体统?”
管家神情难看,嗫嚅半晌,才说了句话。
他声音音调之小让慕逍风一时之间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老爷,已经晚了,”管家高声道,“今儿一大早,长公子便带着两位亲王往墓地过去了。”
“这事儿跟你父亲说起了么?”
眼见身侧慕言神思恍惚的盯着飘散而去的青烟,欧阳玟拍了拍他的肩膀。
“父亲病重,我就没把事情告诉他。”慕言仍旧是那副恍惚的样子,也不知是在为逝者的即将离去而伤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寒风凛冽而起,吹拂而过令在场诸位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慕言收起外露的情绪,见天际昏暗似要落雪,便转脸冲候在边儿上的人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可以动手了。
将坟冢挖开的经过是漫长无比的,他们挖下去很深,才挖到逝者的薄棺。
欧阳谦举起一杯酒,洒在墓前,算是敬逝者一杯,他半低眼眸轻声呢喃道:“我和老四,来带你回家了。”
身侧有风吹拂而过,将宽大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奇怪的是,这风并不让人感觉到寒意。
整个场景静谧如死,只有呼吸风声在耳畔回响,他们沉着脸色,就连呼吸都放缓了,眼睁睁的看着黑衣袍的人将棺椁打开,向棺椁里伸手下去。
他们几乎遮挡住了大半的视野,慕言在身影缝隙之中,隐隐瞧见薄棺里边有已经破败变作棉絮状的衣物,衣物中间零星散落着几样不贵重的陪葬品。
黑袍者的手在拂开棉絮般破败的衣物之后僵滞在虚空之中,神色反常。
后边几个围观的人察觉出了异样,年轻的亲王最不知避讳,大步一跨往彼处走去:“发生什么事——”言语戛然而止,是因为他也瞧见了棺木中的境况,他皱紧眉头,满面惊愕道:“老四,我听说人要是因毒而死,骨头就会变成黑色?”
欧阳谦往后退了几步,身形微晃。
“是有这个说法。”年长的亲王揣着满腹疑惑迈步向前,待瞧见棺木中尸骨颜色,他神色也变了,“这本不该是任何人所应该遭受的待遇。”
慕言沉默无言,他也曾觉得母亲之死事有蹊跷,但他从没料想过竟会有人下此黑手。
“我一定会查明真凶,给逝者以交代。”
两位亲王显然满腔怒火,但是对于慕言,他们没有选择迁怒:“我惊讶于凶手的猖獗,以及你父亲的不作为,不论正妻身份如何卑贱或者尊贵,遵照礼制他都不应该让自己的妻子遭受如此屈辱。”
“我的事情,轮不到阁下来指手画脚。”欧阳玟话音刚落,便有人接过他的话茬。
几个人转眼而望,瞧见慕逍风在管家搀扶之下缓缓走来,他神情阴沉苍白,盯着亲王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瞪一个意图抢走自己心爱之物的贼人。
两位亲王远道而来不认识慕逍风,但见慕言迎了上去,他们便猜测出了来人的身份,冷哼一声道:“想必您便是慕家家主慕逍风慕老爷?”
“正是。”与亲王失礼的态度相对应的是慕逍风的神情,他的话同样冷言冷语。慕言走近他,他挥了挥手让慕言走远一些,态度之恶劣倒不像是对待自己亲生儿子,而是对待水沟里招人厌烦的苍蝇。
“住手!”慕逍风的指尖指向捡骨的黑袍者,厉声喝道。
黑袍者只听命于自己的主子,对于慕逍风的命令毫无反应,这更激起了他心中怒火。
殊不知与此同时,同样有人怒火热烈。不顾身侧兄长的阻拦,年轻的殿下开口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让别人住手?倒是你先应该住口才是!”
慕逍风身子因病而虚弱,但这并不妨碍他露出狰狞的表情:“你们盗掘我亡妻之墓,竟还有理不成?”
“亡妻?”像是听见多么可笑的笑话般,年轻的殿下冷冷一笑,“你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的死因,竟还有脸说出这两个字?滑天下之大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