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而苍白的指尖划破平静的水面，惹起圈圈涟漪往外扩散而去。
水流在指尖流动，水温冰凉，她的十指同样冰凉。
路过湖畔的行人走在冷风之中，不时会有人盯着冷冷的寒风转眼给予她疑惑不解的眼神，毕竟这样湿冷的天气，没有几个人会选择在湖畔停驻逗留，也没有人会像她现在这样半蹲下身子伸出指尖去玩弄冰凉入骨的湖水。
那是个身着浅色衣袍的年轻女人，她腰佩长剑，左边脸颊上有道伤疤，显然并不是寻常人士。
路边来往的行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也不知那个女人究竟怎么回事儿，神色淡泊的在湖水边儿上蹲了半天，似乎分外眷恋这这冰冷入骨的湖水。
湖边酒楼的伙计盯了她好半天了，不只是因为她令人感到诧异和不解的行为举止，更是因为她恍若由神明精雕细琢而成的漂亮脸蛋，世间很少会有她这么漂亮的女人，即便她左边脸颊上有一道不知缘何故的伤疤，但那并不会对她精致漂亮的脸蛋造成太大的威胁，明珠有暇，更添得姑娘身上有了些许凡间烟火味。
快要下雨了，而且是一场暴风雨，眼看着天际背被密密的乌云笼罩成阴沉的色调，耳听着狂风将枝头的叶吹拂得沙沙作响，伙计略带担忧的目光凝望向湖畔的姑娘，有些害怕她单薄的身子会被风给吹走。
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将她劝走，忽一转眼对上一双含着浅浅笑意的眼眸。
身形修长衣着不凡的俊秀男人给了他别有意味的警告眼神，像是已然猜透了他心中怀揣着的想法似的。
他转眼凝望着女人的背影，步履生风缓缓而去。
“叶怜风。”他在距离女人仅仅只有两三步之遥的距离挺住步子，轻轻唤她的名字。
叶怜风没有回头，其实在他距离很远的时候她就已经听到了脚步声，她受到沧海之神的眷顾，生来便拥有倾听万物的能力，正是凭借着良好的听力她才认出了来人的脚步声，也认出了他的声音。
她知道他是谁，但是她仍旧选择了低低垂着脸凝望如镜的水面，而不是转过眼睛去看他。
宋煜走近了她，半低下身子伸出手去将她浸泡在水中的手拉出来。水温冰凉入骨，她的手指同样冰凉入骨，这渗人的温度，惹得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但是他像是害怕这个女人会从自己的眼眸里跑路似的，他紧紧将她的手握住，即便她的冰冷会冻伤自己。
叶怜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看着他露出温和的笑脸，听着他温暖的言语：“跟我回去吧，我们回家，这儿很冷，家里会很暖和。”
叶怜风试图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了，但是他紧握的力度实在是太大了，她试了好几遍，徒劳无功，索性便也就不挣扎了。
“你想要我都已经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叶怜风质问道，“非得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会放我离开么？”
温热的指腹抵在姑娘苍白的唇上，他直接无视了她高挑眉毛的怒意。微笑着用温和的声调说：“你又在说胡话了，什么死不死的，那多不吉利啊，我千里迢迢从炎国跑到这里来找你，不是想跟你为了那些晦气的话争辩的，而是想着要劝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我属于沧海，我的家在遥远的深海。”
宋煜的微笑模样终于破功，像是暖风吹过的冰面渐渐碎裂，他的神情狰狞：“你属于我。”
叶怜风指着他的鼻尖：“你太过于贪婪了。”
“每个人都是贪婪的，”宋煜顿了顿，更正道，“每一个拥有思想的生命都是贪婪的，你敢发誓你从来不会贪心的向你们所谓的沧海之神索取更多么？你敢发誓你从来没有贪心的希望获得本不该属于的自己的东西么？”他变幻无常，突然又变成初见时候的温柔模样，“我生来也不是贪婪的人，这一切都怪你，你给了我曙光，给了我希望，所以我才会如此向往你，向往光明，向往目之所及的一切。这都怪你。”
他的言辞为自己的贪婪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莫名其妙被扣上罪责的姑娘为他的厚颜无耻气得浑身发抖。
可惜她的种族向来不擅长辩解争论，他们总是沉默的坚信着实干比争辩有用，所以姑娘放弃了口头言语上的争辩，选择了直接给他一巴掌。
力度之大让依靠在床畔的围观者目瞪口呆。
柳依依遥遥凝望着湖畔似有争执的两个人，看着因为被打了一巴掌而微微侧过脸的男人，她抬手把自己的脸也给捂住了，像是感同身受一样。
彼时候他们正坐在酒楼近水的厢房里喝茶，自认为是东道主的杨宣请的客。
他们三个人都透过窗户看见了那两个人争执的场景，也看见了女人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的场面。
世间很少能够瞧见彪悍的女人，因为人们比较偏爱于婉约风格的女人，所以当他们看见那个女人狠辣的一巴掌时，愣住的不仅是柳依依一个人，杨宣同样也目瞪口呆，半晌才发表意见吐槽说：“这位姑娘很，呃，豪迈。”
柳依依倒是很喜欢这种一言不合直接动手的风格：“若非他说了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话，或是做了什么不能原谅的事情，那姑娘应该也不会直接一巴掌给他招呼过去的吧。”
转眼瞧见柳依依眼眸里闪烁的亮光，杨宣猛然打了个寒战。
边儿上鲛人一直在沉默着，像是一尊雕像似的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让人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也被女人彪悍的行为给吓住了。
只有亲近他的柳依依，才能够在他紧紧将手掌握成拳头的小动作上，看出他的异样来。
顺着鲛人的目光望去，柳依依在视线尽头瞧见了女人含怒的面容。
她轻薄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对自己身前的男人怒目而视。男人一直摆出微笑的脸在对她说着什么，很明显那些话都不合女人的心意。
她又将手高高抬起，将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其间她试图去掐他的脖子，但是动作到半途，或许是因为不忍心或者是其他什么缘故，她修长有力的手指放弃了他脆弱的脖子，转而去掰他的手。
男人很显然被她打懵了，就连姑娘拿手去掰开自己的手掌时也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他回过神来时，面前的女人已经纵身跳近冰冷的湖水里了，只是眨眼的功夫，她的裙摆就已经在水面上消失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依依总觉得姑娘跳水之前，眼眸有意无意的往自己这个方向上看了一眼。
大惊失色的不仅是和姑娘起了争执的男人，更有围观的路人和杨宣：“这也太过于冲动了吧，只是一场争执就要跳水自杀？竟有如此不珍爱自己性命的女人？”
深湖连接着沧海，而且现在又是寒冷的冬季，再加上暴雨将至，杨宣觉得那个女人必死无疑了，所以他叹了口气，为红颜薄命而感到惋惜。
柳依依在观察岸上那个男人的举动，他有些惊慌失措，但他还算是理智，没有直接失去理智纵身跳下去追随，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喊了人过来。
留雨城临近沧海，这儿的人多半捕鱼为生，靠海吃海，在行人中找到几个深识水性的人跳入湖中并不是问题，前提只不过是要能够给出相当可观的价钱。看那个男人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会缺钱的样子，但是奇怪的是他找到了肯下水的人之后，并没有选择让他们直接跳下去把女人救上来，而是让他们找来坚韧的渔网将深湖通往沧海方向的水道给严严实实拦了住。
于此同时暴雨骤然降临，密布的阴云将天色染做阴暗色调，使得好好的中午如同黑夜将临一般阴沉。
柳依依和杨宣都为此深感疑惑不解：“难道他恼羞成怒巴不得姑娘死掉，所以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跳下去救她，而是拦着水道不让尸体随着水流漂到海里？他笃定那个女人一定会死？”
杨宣瞪大来了眼睛：“不，或许是因为他笃定了那个女人绝对不会淹死在水里。”
柳依依转眼问他何出此言。
年轻的公子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用手指尖给她指明了方向。
柳依依顺着他指点的方向转眼看过去，只见阴沉沉的水里，在水草掩映中，有一双漆色像是黑色珍珠般的眼睛将他们牢牢盯住。
那双眼睛，那个眼神何其熟悉，柳依依看着将自己身体隐藏在水草中的女人，看着她曳动在水中的黑鳞鱼尾，猛然打了个寒战。
听得身侧杨宣小声惊呼道：“鲛人！没想到世间真的有这种生物！ ”
柳依依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去将身侧的鲛人拉住，可惜的是她的动作晚了片刻，在她动作之前，鲛人已经跳上窗框纵身一跃。
姑娘没能够抓住他的衣袖，只抓住了冷漠的虚无。
水面泛起涟漪圈圈，随着两个鲛人的身形消失在深沉水中，涟漪也重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