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圈圈涟漪泛起，又渐渐平息，姑娘胸腔里的心跳好像也一同在波纹平息之时静止了。最害怕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她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来。
身侧年轻的公子不知道姑娘莫名的抑郁从何而来，他也不能够体谅姑娘的情绪，他为鲛人鲁莽的纵身一跃而感到震惊：“那么冷的天他也跳下去，这是不要命了么？”
柳依依没有搭他的话腔，她的眼睛紧紧盯住阴沉的水面，生怕错过其中一点点有关于鲛人的回应。
过了一会儿，等暴雨将对岸上与鲛女有所争执的男人给生生逼进室内之后，水里隐隐露出黑影。
鲛人从水中探出头来仰望他们，即便他怀抱着鲛女的模样令柳依依深感不悦，不过万幸的是，他并没有选择沧海和离开。
年轻的公子当然也瞧见了鲛人下身的鱼尾，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哑巴竟然是个鲛人。但是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摆在他的眼眸之中，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过度的震惊招来相反的效果，杨宣将自己因为惊诧而长大的嘴巴给阖上了，神色重归平静。
“你们现在还不能回到海里，深湖通往沧海的通道也就一条，已经被渔网给拦住了，”杨宣试图向他们提出解决当前问题的建议，“我在深湖湖畔有一座小楼，就在深湖西边，你们先游到那边去吧。”
鲛人冲着他点了点头，而体型相对娇小的鲛女窝在他的怀抱里，没有抬起脑袋，整个人也是软软的，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这也正是素以暴力作为主要手段的鲛人没有选择带着累赘直接硬冲向沧海的原因。
临潜入水中时鲛人瞥了柳依依一眼，此时此刻他的姑娘正站在窗户边儿上，飞溅的冰凉雨水打湿了她几络头发，她的目光里有些不满，但是没有在现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提出来。
鲛人抱着鲛女潜入水中，而杨宣则带着柳依依离开了酒楼。
外头在下雨，而且是一场令人寸步难行的暴雨，如若在这样的天气中非得要穿过厚重雨水帘子，就意味着要让冰冷的雨水将自己的衣裳打湿。
杨宣看着大雨有些犹豫，而柳依依因为担心鲛人甚至于无视掉了外头豆大的雨珠，冷冰冰的雨水绕过雨伞落在身上，但是姑娘并没有因此感到寒冷。
“你家的小楼在哪儿？”她急切问道。
身份尊贵打小就没吃过苦的年轻公子咬了咬牙，冲进雨里：“我这就带你过去，”
因为暴雨缘故，街道上没什么行人，杨宣带着柳依依轻易便穿过了街市来到了自家的湖畔小楼，并且迅速将两个鲛人从水里拉了上来。
鲛人紧紧抱着鲛女，她还在昏迷之中，苍白的脸色像是一张轻薄的纸。
幸好小楼里虽然没有人住着，但是衣物常备，所以柳依依在房间里找到了一套女人衣服。她让鲛人把女人放到床上，然后把鲛人和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的杨宣给赶了出去。
柳依依扒下鲛女的湿透的衣服，因为昏迷的缘故，鲛女没有意识，她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完全变成人类的模样，所以柳依依只能在帮她尝试干身体以后给她自己套上裙子。
鲛女身上有好几道撕裂一般的伤口密布在腰背上，众所周知鲛人的皮肤不像是人类的皮肤一样娇嫩柔软，因为他们的生存环境，沧海之神给予他们坚韧的皮肤以便能够抵御深海的寒风，防备其他猛兽的攻击。
为什么鲛女身上会有那么多触目惊心的伤口，柳依依猜测是因为她在最近一段时间里曾经和某些凶恶的猛兽战斗过，而实际原因究竟是什么，只有当事人才能够明白。
柳依依找来干净的毛巾要擦拭鲛女未曾处理的伤口时，在有所接触的时候发现伤口上有一层很薄的膜。
或许这也是沧海之神对自己首生子的偏爱行径，当他们受伤的时候，会出现一层薄膜包裹住伤口，以便伤口的快速愈合。
柳依依看着那层薄膜，突然生出了疑惑不解的心思，心想道既然鲛人作为首生子，作为沧海的贵族如此强悍，那么自家的鲛人究竟是怎么会被人给抓住，然后丢进深井里边去的呢？柳依依百思不得其解。
与此同时床榻上脸色苍白的鲛女悄无声息的张开了眼睛。
当冰块儿似的手指掐住她温热的脖子时，柳依依猛然惊呼了一声。
“恩将仇报？”姑娘的脖子被鲛女给掐了住 ，力道之大让她无法正常呼吸，她涨红了脸，倒不是害怕鲛女会将自己给掐死，毕竟鲛人就在门外边，她只是恼怒于鲛人的族人竟然这样残暴的对待自己的恩人。
“你放开我！”柳依依的眼眸像是刀子一样戳在鲛女皮面上。
对她极力装出来的凶狠表情鲛女无动于衷：“你是谁？他人呢？”
彼时候鲛人就在外边，杨宣因为好奇而上下左右将他给打量了个遍，要不是因为鲛人不能说话，恐怕杨宣此刻的表现会更加缠人。
“为什么里边那位姑娘能够正常说话，而你就不能说话呢，你们不都是鲛人么，鲛人和鲛人难道还有能不能说人话的差别么？”杨宣像苍蝇似的不停在鲛人身侧转来转去，一边转着一边口里还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紧闭的门里突然传来柳依依惊呼的声音，鲛人呼吸一窒，不由得想起自己同类的暴力以及残忍，怕姑娘莫名其妙被误伤，鲛人毫不犹豫破门而入。
万幸柳依依只是被掐红了脖子，当鲛女瞧见鲛人的时候，她的手就已经放开了。
柳依依大口的喘气，露出委屈的表情飞扑进鲛人冰冷的怀中以宣示主权。
这个行为让鲛女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头。
“叶怜风。”她报上姓名。
当她的视线和鲛人对视时，叶怜风的神情恭敬：“感谢母神庇佑，让您仍在世间。”
鲛人沉默的看着她，她眉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为什么您要在人间逗留而不是回到深海呢，吾王，我们找了您很久，我们在母神的告知下得知您尚在世间时，我们向母神祈祷您能够平安归来，可是您却逗留在人间迟迟不肯回归，这到底为什么？”
叶怜风叹了口气，用对待沧海之神的态度对待他们年轻的首领，她说：“我们盼望着您的回归。”
鲛人久久的沉默哦着，叶怜风以为自己的言语态度太过于失礼以至于惹恼了年轻的首领，所以她致上歉意：“我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我只是太过于兴奋了。珊瑚夫人尝试着带领我们在人世间寻觅您的踪迹，可是遍寻不至，所以乍然见到您时，我有些失态，希望您能够原谅我的失礼。”
鲛人还是不说话，望向叶怜风的眼神晦涩难明。
最终是柳依依给了鲛女解释：“他现在已经不能够说话了。”
在叶怜风以为惊诧而瞪大的眼睛里，柳依依解释说：“他被人类抓住以后，为了夺取他的鲛珠，他们割了他舌头，所以他现在不能够说话了。”
叶怜风的惊讶转而变成愤怒：“我们曾经试图与人类开战，可是银尾鲛人传来母神的命令，他禁止了我们的战争。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当他们用残忍的手段对待我们的族人时，神不会降罪他们，而当我们以牙还牙时，神就会指责我们？难道生为弱势的一方，他们就能够在诸神的庇护之下为所欲为你么？”
叶怜风漂亮的脸以为怒意而狰狞：“我们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作为在场唯二的人类，柳依依和杨宣对视一眼，默默无言。
“后天朔夜，”叶怜风说，“前往深海的漩涡会伴随着风浪出现在沧海之侧，您知道的，那是能够直接通往我们的世界的通道之一。”
叶怜风的眼眸往柳依依身上瞥了一眼，她问她的王：“您会选择离开人间回到深海，回到族人身侧么？”
怀中柳依依紧紧攥住鲛人的手，她抬起脸，眼眸眨也不眨的盯住鲛人，眉头紧紧皱着，她用轻似微风的语调对鲛人说：“你答应过我的，你给过我承诺的，你忘记了么？”
此时此刻她的神情，就像是鲛人点头做出肯定的回答，她就能够哭出来似的。
鲛人凝望向她的目光温柔似水，这个场景令叶怜风深感不妙：“吾王，您肩负着责任，您是我们的曙光和希望之所在，难道您此时此刻会选择为了一个人类女人，而抛弃我们么？”
想起鲛人不能说话的原因，叶怜风又道：“等您回到深海之后，我们会祈求母神赐予您新生，银尾的鲛人们会将您送到远海神殿里，在哪里你会获得母神恩赐的重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连开口说话都不能够做到。”
新生这个承诺对于鲛人而言诱惑力度大还是不大，柳依依无从得知，但是它对于柳依依本人来说极具诱惑力，她连做梦的时候都想着鲛人的舌头能够回来，然后鲛人就能够开口跟她说话。
“他能不能回去一趟，然后重新回到人界，回到我的身边，”柳依依厚着脸皮问，“直到我死的时候重新回到深海？”
叶怜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鲛人，她在等待鲛人的回应。
鲛人缓慢，却又无比坚定的摇了摇头。
叶怜风低下自己的脑袋，似乎是在为鲛人的否定而感到十分沮丧：“或许我应该尊重您的选择，您将自己大半的生命都耗费在带领族人们与黑暗的猛兽战斗上，您总是沉默的接受着先王已经我们对于您的期望，你应该拥有自我选择的权利。”
“可是吾王，当我们尊重您逗留在人间的选择之后，”叶怜风抬起脸，她脸上仍有不满残存，却不是因为鲛人的否定，而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情，她一字一顿道，“您应该给予珊瑚夫人一个交代，她对您一往情深，在您失踪之后是她领导我们找到了新的庇护所，在这两百多年里，她一直试图寻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