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的大院里耸立着一列参天的青柏和桦树,飘扬的细雪覆落其上,寒风呼啸时针叶相撞,发出稀疏碎响。陆匡北推开院落的大门,整个地方仿佛与世隔绝,彻底清净下来,就算没有清净的东西,也都已倒在无情的枪口下。
军靴踏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一步,坚定而有力。“咯吱”一声,正屋的房门被打开,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微弱的光线照射进来,无数烟尘在光圈中翻滚,屋内的桌椅屏风华贵典雅,布置一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转过屏风,是一张巨大的乌漆色雕花拔牙床。素色的床帐往四面遮掩下来,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床前的一个小火炉正炖着药,水汽“噗嗤噗嗤”地蒸腾,一下一下地顶着炉盖。陆匡北看见了,冷笑一声,揭开床帐,一张苍白的病容显露出来,闻到动静后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向他。
“爸爸。”陆匡北恭敬地唤道。
陆展图见到来人很不高兴,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计较,只是命令:“你怎么进来了,出去!”
“爸爸,我听说您生病了,做儿子的放心不下你就特意过来看看。”
“谁说我病了,只是天气转凉,染上一个小风寒,用不着担心。”陆展图挣扎着要起身,边说边咳嗽起来,“你快出去,刚才是谁允许你进来的?国强,孙国强……孙国强去哪儿了?”
陆匡北的面色有些难堪,却仍是笑了一声,客气地回答:“爸爸,强叔已经听不见你说话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陆展图脸色大变,恍然醒悟过来,“你…。。你这个孽子,是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你娘你舅舅呢?”
“爸爸难道病糊涂了,今天是十月初八,外婆的寿辰,娘和舅舅都在陶家拜寿,现在您是见不到他们的。”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陆展图浑身颤抖,指着他痛骂,“你敢篡位夺权,你知死吗?你难道还想把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杀了?”
陆匡北闻言寒笑:“我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您毕竟是我的爸爸,世上因为有你才有了我,所以只要您能安静地配合我,杀你倒不至于。儿子保证会让您安享晚年。另外,你的那些女人和宝贝儿子们,只要他们肯乖乖不动,我也可以选择用温和的方式处理局面,饶过他们的性命。”
“你!你做梦!”陆展图激动地一口气没喘稳,伏在枕间剧烈地咳嗽起来。陆匡北上前体贴地帮他敲背顺气,安慰道:“您现在身子不好,生这么大的气又是何苦?”
陆展图许久才缓了过来,苍白的面容已转向死气沉沉的灰败,终于下了很大的决断,才缓缓开口:“好,只要你愿意放过其他人,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
陆匡北喜出望外:“当真?帅印在哪儿?”
“转动书架第三层左边的第四个花瓶,你自己过去看吧。”
陆匡北兴奋异常,他想要的位子已经唾手可得,仿佛有什么在强烈地召唤,不假思索地按照指示做事,果然那个位置摆放的花瓶是固定不动的。他马上转动了机关,墙面随之开出一个洞口,里面摆放着一个锦盒。
陆匡北激动地想要伸手去拿,陆展图在后忽然提醒一句:“匡北,我承认这么多年来,是我亏待了你们母子。但我们毕竟是亲生父子,你可真的想清楚了?”
他顿了顿,回道:“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有反悔的余地吗?”
“爸爸明白你的年轻气盛,只要你有,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陆匡北冷笑一声,继续取出东西,但还没来得及打开,黑峻峻的暗洞里已射出几支毒箭,一支正中他的额心,淬黑的毒液和红色的鲜血混杂成诡异至极的颜色,从伤口处流了下来。
“哐当”,锦盒摔落,陆匡北倒地不断地抽搐,毒素迅速在身体里扩散,他的嘴里控制不住地吐出黑血,眼前一阵阵地发昏,但他还是清楚地看见他的父亲正安静地坐在床前,无动于衷。
陆匡北突然想起小的时候,有一次他骑在父亲的背上,和母亲一起上街看花灯,那时他的父亲尚不是威震晋中的枭雄,还只是他的父亲。后来,陆展图忙于战事,他们就再也没有如此温馨的家庭活动了。
他那时虽然才刚刚记事,但一直忘不了这件事。从小到大,他多么盼望能再骑一次父亲的背,却偏偏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现在他要死了,什么都已经忘了,唯独忘不了这件事。
脑中昏沉的痛意再度袭来,不知道为什么,陆匡北觉得比起心中的痛苦,身体上的折磨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他的父亲,无动于衷看着他躺在地上,抽搐而死的父亲在他的视线中也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