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那个守门的副官间或会带她出去,大部分的时候都只是在人烟稀少的公园里安静地坐着。两人谈话不多,一个提出诉求,一个给予回应。直到有一天罗小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喂,你总是带我出来,不会受罚吗?”
男人站在几步之外,回头瞥她一眼,忽笑:“如果上头不知道的话,应该不会。”
“那你不怕我逃跑吗?”
“逃跑,你逃得了吗?”
罗小鱼垂头苦笑:“你说得对,我跑不了。”
“其实你不用老想着逃跑,当陆大帅的姨太太有什么不好,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逃跑。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累赘,当然我不想这么说你哥哥,可他的确什么都做不了。你就算逃出了安阳,又怎么能在艰难的世道上活下去?你以为养家糊口很简单吗?”
“你呢,你觉得养家糊口很难吗?”
他哂笑道:“我?我还没有成家,不用养家糊口。男儿志在四方,我既然从军,肯定要立于实现自己的抱负。”
“抱负?你有什么抱负?”
阳光照射下来,将男人腼腆的笑容照得格外灿烂,两颗亮晶晶的虎牙外露。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支支吾吾:“怎么也得当上一个团长吧,领兵去打仗,自己夺地盘,盘踞一块地儿作威作福,多么自在!”
“你的抱负就是去欺压老百姓吗?”
“哎,怎么说话的?”男人顿时不乐意了,反驳,“这叫能者居之,你一个女人不懂。要我说,你们女人能有什么抱负?不就是攀上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吃香的喝辣的,万事不必自己发愁。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不过这也不能怪你,要怪就怪男人都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但你现在好歹不也是吃穿不愁吗?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洋房子,肯定很舒服吧?”
“舒服你个头!还有一点你必须搞清楚,不是你家大帅抛弃了我,是我不要他了,不想跟他了。”
男人瞠目结舌,两团气“呼呼”地从嘴里往外冒,良久才起了一个错乱的高音:“呵!好大的口气!活腻味了吧?”
罗小鱼闻言,想一本正经地辩解过去,结果却还是自己忍俊不禁地“噗嗤”笑了出来。附和:“不错,是活腻味了。而且本应该已死了很多次,结果都没死成!”
“我觉得你这个女人还挺有趣儿的,人长得漂亮,年纪也不老,说不定还能有再受宠的机会。这样吧,我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快放。”
“鄙人董传新,苟富贵,勿相忘。要是真到了能再吹枕边风的时候,别忘了多多提携小弟啊。你看,我可是冒着丢脑袋的风险带你出来透气散心的。”
“你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陆昭南他就算用八台轿子过来抬我,我都不想回去了。”
董传新不禁哑然失笑:“我看你哄男人的本事不强,牛逼倒是吹得震天响,像你老哥哥我。”
“呵,刚才还是弟弟,现在怎么又成了老哥哥了。你到底是我弟弟还是哥哥啊?”
“只要你在大帅面前能再得宠,你当我的奶奶,哦不祖奶奶都成。”
“滚。”
插科打诨了一会儿,罗小鱼立起身子伸一个懒腰。董传新见到了,问:“你要回去了吗?不多坐一会儿。”
“怎么,你该不会是看上姑奶奶我了吧?这么喜欢和我独处。”
“哎呦呦,不敢不敢,我还想留下小命去逛窑子,我要是死了,‘百乐门’的蝴蝶姑娘该有多伤心啊。”
“哈哈哈哈哈……”罗小鱼笑得捂着肚子,许久平稳了放松的情绪,道:“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有趣,做人也仗义,和你聊天很有意思。要有机会,咱们两个得磕点花生米,烫壶小酒,好好地坐在炕前唠嗑唠嗑。”
“那你是答应做我的祖奶奶了?我可等着你吹枕边风的那一天。”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男人要有点尊严。”
董传新吊儿郎当地站着,笑嘻嘻地回道:“如果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要尊严做什么。”
“有理有理。”
“既然有道理,那你为什么还守在清雨台死磕?偷偷跟你说吧,我每个月都要向方参谋长汇报关于你的情况,至于是谁在打听你,你心里不会不清楚吧?你到底在和大帅犟什么气?好好的富贵太太不做,偏偏喜欢瞎折腾。况且无论你以前犯了什么事,过去了这么久,大帅的怒气也该消了,你好好求求他,服个软不就成了。总不能大帅来求你,跟你服软吧。”
愉悦放松的气氛瞬间冷凝下来,没有回应。董传新回头,发现罗小鱼的脸色结冰三尺,冷冷笑了一声:“所以你是派来的说客是吗,是谁让你告诉我这些话的?陆昭南,还是方宿?”
“哎呦,我的祖奶奶,你可别误会。我只是单纯为你想来着,女人的青春就那么几年,耽误不起。”
“不一样,我和他有仇。你会和自己的仇人讲和吗?”
“行行行,你愿意被关着就被关着,也没人硬要逼你去讲和。算我多管闲事,多管闲事。”董传新边说边拍了自己两个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