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鱼住回了清雨台,整个别墅空空荡荡,除了她和罗大山,就只剩下一个丫鬟。而且那个丫鬟也不是过来伺候她,更像是为了监视他们而存在的。罗小鱼使唤不动她,便常常自己烧饭,洗衣,甚至在花园开辟了一处菜圃。除此之外,每天都会有一篮新鲜的食材被门口的宪兵,像摆放狗食般随意丢进来。
对于这个地方,罗小鱼再熟悉不过,她曾经在这儿生活了大半年,现在仿佛一切又回归到了原点。或许旁人根本不能理解罗小鱼这种平和、淡然处之的心态,在他们眼里,她就是一个突然被大帅厌弃而赶出了陆公馆的妾,甚至挂在这个女人头上的“二太太”的名分都已经成为了笑话。
所有人在看她的笑话,罗小鱼自己却不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她有时候静坐细思的时候,联想起前因后果,总觉得从一开始霍景年告诉自己真相的时候,陆昭南就已经知道,不然他不会突生奇想地送了一只猫。此人心机的深沉狠辣,无人出其右。罗小鱼又想了很多,她甚至想到她在余祥镇经历的一切,热情过度的药铺掌柜,百般照拂的朱家,一切都像是一场刻意的安排。
有时候,罗小鱼也会想想许溭,她害怕想起张季成的时候,就会强迫自己去想许溭。可到了最后,许溭的那张脸却和张季成的重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人,似乎早就变得模糊不清了。
与此同时,陆公馆的正院,大太太陶氏坐在案前写信。钢笔沙沙的划过纸面,言简意干的家书跃然纸上:“吾兄亲启,事成,勿念。景时。”她停下笔,不愿意再写太多,毕竟整个陆公馆都是陆昭南的眼线,如果有个万一……
霍景时唤道:“李妈妈。”
李妈妈正在外面侍立,闻言进去,弯腰屈膝,莫不恭敬:“四小姐有事?”私底下的时候,她会唤起以前的称呼。养了十多年的习惯,改不过来了。
霍景时将信封蜡,淡淡道:“把这封信放在爹的寿礼里面,一起送回顺天城。这封信是给二哥的,外头写着名字,他一看就知。”
“知道了。”李妈妈接过信,又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霍景时溜达到旁边的小屋子,奶妈正抱着吃饱喝足的嘉生哼唱摇篮曲。这个孩子已经满周岁了,等到该懂事认人的时候,心中认定的母亲即是她。霍景时根本不喜欢孩子,她夺他过来只不过因为他是陆家的长子(如果是个姑娘根本不必多此一举)。但她渐渐地发现,陆昭南也不太喜欢陆嘉生,特别是罗小鱼离开陆公馆后,她每次在他面前虚情假意地提到嘉生,他都冷漠以对,甚至不耐烦劳驾走几步去看看自己的亲生骨肉。
霍景时暗自庆幸,看来陆昭南真的已经厌弃了那个被她视为劲敌的女人,同时也在感慨对手的不堪一击。她甚至没来得及动作,全由二哥出面布置,就收到了如此奇效。
霍景年当然不是真的爱上罗小鱼,妻妾成群的霍二少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只见了几次面的女人念念不忘。逢场作戏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这样能让他在搞破坏的同时使所有的事都显得合理而名正言顺。虽然他最开始的时候的确动过心,但那也只是动过心而已。霍景年最是贪恋美色,怜香惜玉之人,但和霍景时在夫家该有的地位,结盟之下千丝万缕的利益比起来,那个女人根本微不足道。
罗小鱼孤零零地在清雨台住了很久,在这段期间,外人不能见到她,她也见不到任何外人。罗大山腿上的伤口痊愈后,成了一个跛子,走起路来十分费劲。这座曾经承载了过往回忆,空空荡荡的别墅,像一座巨大而安静的坟墓消耗着寸寸缕缕的光阴。
而罗小鱼就是开在坟墓里的一朵花,但她自己却甘之如饴。
只是偶尔的时候,看到苗圃里的春花又落了,罗小鱼想道:“嘉生要满三岁了。”三岁的小孩无论怎么样都已经开始学习说话了,她不清楚陆昭南在这段时期内是不是又纳了新太太,添了子女(曾经他在床上许下的承诺她权当戏说,怎么可能会算数?),因此也在担忧陆嘉生在陆公馆的日子会不好过。
这座活死人墓消息闭塞,什么信息都传递不进来。就连守门的宪兵都在抱怨,看管一个失宠的姨太太是件苦差事,见不到大人物的面儿,别说升官发财,就连一点儿油水都捞不到。
丫鬟来来去去,一拨一拨地换了好几茬。有门路的都寻个机会出了去,不愿意留在这里跟着一起“永无天日”。好在罗小鱼以前也是做惯家务的,有没有下人伺候都是一个样,反正都能活下去。
这桩别墅占地颇广,前面有个大花园,花园里铺廊造亭,喷泉水池,应有尽有。可无论这儿有多么地大,被高墙和铁栅关上一年多的话,也对每一寸土地和角落腻歪地发吐。罗小鱼真想偷偷地溜出去,但总归只能想一想。她将自己遇到陆昭南以后的遭遇仔仔细细想了一遍,琢磨了一年多,总算是开窍了一回儿,那个男人权势太大,不论逃到何处,她其实一直被玩弄在对方的股掌之间。
要想真正摆脱他,只能等待那个男人势败,军阀气数将尽的到来。
罗小鱼甚至在有些恶毒地算年数,如今已是民国十二年,自由的日子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自己根本不必费那么大的劲儿,便可等到他不战自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