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十一、十二……”
数十宫人带着哭腔齐声报数,同时“劈劈啪啪”的庭杖雨点般地落在曹嬷嬷身上。
桂嬷嬷背着手踱着步子,犹自觉得不满意,一边朝着宫人们嚷嚷:“大点声,数小声了不算数。”
一边又指着执棒的宫人吼:“太轻太轻,打不出肉花来罚你们三天不吃饭。”
梁王府已不复往日清静。
海棠走过去将翻窗放了下来,嘟嚷道:“桂嬷嬷这回可威风啦,昨晚闹了一夜,到现在还没耍够呢。”
魏蘼点了点头,先前所设的一箭三雕之计,因为梁王忽然发病而中断,却没有想到被桂嬷嬷续上了。
前些日子阿冷总是追踪不上孔勤的脚步,却发现隔三差五的总有一至多名小厮夜间进府,而接应小厮的正是曹嬷嬷,因而魏蘼令海棠盯住了曹嬷嬷。
梁王府素来严谨,进出必经严查,尤其夜间关闭了府门之后,一般宫人是不允许再出入,除非身份特殊之人。
那些深夜进府的小厮用的正是孔勤的腰牌,由曹嬷嬷接了人之后便送进了正殿里去。
不难判断出孔勤的意图,便是花重金将勾栏画院里的姑娘扮成小厮模样混进王府来,再由曹嬷嬷领进正殿里去给那位“要要要”的主儿享用。
如此费尽心机,只为了一个神智不清的花痴,教人匪夷所思。
她无法断定这是不是梁王的主意,但依昨夜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来说,做出这等下流的勾当应该也不稀奇。
昨夜大军勤王,梁王府水泄不通,虽然没有当场开启正殿,但同时也把烟花女子困在了正殿之中。
海棠盯着曹嬷嬷,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的身后还有一个桂嬷嬷死盯着她呢。海棠又是个直性子,甚少心机,管不住自己的嘴,三言两语就被桂嬷嬷套出话去。
一夜风高雨狂,梁王府更是波涌浪急。正是四更天时,桂嬷嬷带着宫人,威风凛凛地将正殿里的一切都翻了个底朝天,连那个大胖子也被摁住了结结实实地捆在地上。
海棠见魏蘼脸色难看,便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怪海棠管不住自己的嘴。”
魏蘼笑了笑:“不怪你,或许还有赏你。”
海棠似信非信:“真的?小姐赏海棠什么?”
“你想要什么?”
海棠忽地红了脸,半是娇羞半是希冀,抬眼来瞧魏蘼:“小姐可不可以……”
“娘娘,救救曹嬷嬷,求您救救她。”小新宁一路奔到魏蘼的跟前来,拽着她的裙裾就往外拉,哭声震天响。
“娘娘快一点救命哪,曹嬷嬷要被打死了呀。”五岁的新宁人小鬼大,一边求一边不停地巴结着魏蘼,“娘娘您最好心肠了,象菩萨一样好,我娘说菩萨最最好……”
提到她的娘,魏蘼的脚就象钉住了一般,任新宁怎么扯拽都不再移步。新宁没辄,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地哭。
海棠正要说到关键处,被新宁一搅,气得直跺脚,因而也不去管她。
那边厢宫人们报数的声音已经数到了“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渐渐地变成了哭嚎。
曹嬷嬷昏过去了。
新宁喊着曹嬷嬷连滚带爬地奔了过去。
“小姐,不会真打死了吧?”
海棠打了个冷颤,这情形似曾相识,很多年以前在黄府也有过这样的一幕,这才有了魏蘼顶替小苞子进入梁王府的一节,这个冤枉债直到现在都还没掰扯干净。
“娘娘吉祥。”
魏蘼的眉头深皱,那位来头不小的城门官于谦竟然也在场。
再看看桂嬷嬷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朝着她得意地笑,便心下了然。
桂嬷嬷不愧为在宫中混迹数十年的老手,这种情况之下,将于谦请来,便是最好的人证。
魏蘼淡淡问道:“于大人可有所斩获?”
于谦哑然一笑:“并非城中失踪人口。”
说不上他是不是有些失望,这不过是有关风化之事,对于梁王府来说,最多是个供人闲谈的笑柄罢了,并无实质上的损失。
“不过,”于谦又将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目前来说,还不能断定还有没有其他不该出现在王府里的人。”
话说得十分婉转,却又态度十分鲜明地告诉你,对于城中失踪女子一案,梁王府暂时还不能脱开干系。
“于大人好兴致,预备如何禀奏圣上?”
梁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声调不高,但朗朗有力。
魏蘼眉间一抖,用了十二分的定力稳住了心神,方才缓缓转过身去望着他。
他依然穿着昨夜她为他换上的那件白裳,那衣襟与袖口上的绿芽绣对她来说,就是根根棘针,刺得她双目要冒出血来。
偏偏他走来时,还对她浅浅一笑。
“启禀梁王,小职只是个城门官,尚无资格上奏朝廷。”于谦说话滴水不漏,毕竟为官多年,历经永乐、洪熙、宣德三位皇帝,高官达贵见得多了。
“府上风化之事小职无心领教,但若事涉百姓,则城门官亦是官,若不能为百姓做主不如回家……”
梁王不理会于谦,径直走向大胖子,亲自去为他松绑。
宫人疾呼:“王爷不可,这胖子力气大,会打人。”
梁王回眼一瞪,宫人即刻便低下了头去,一时着急忘了梁王府的规矩了。
“孔勤。”梁王唤了一声,一旁的孔勤立即神会,挣开了宫人,去扶那胖子。
“不可以。”桂嬷嬷不肯罢休,“这胖子是个祸根,不能再留着,还有孔勤,也不是好东西,依例当与曹嬷嬷一样,杖杀。”
梁王凝了凝眉:“本王的人,自当由本王处置。”
桂嬷嬷不依不饶:“王爷差矣。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虽贵为一方领主,却别忘记,大明天下都是当今圣上的子民。”
梁王的面色已转为了阴寒。
“桂嬷嬷今日是要代天行狩?”
桂嬷嬷一愣,刚刚还振振有词的,一下子变得沮丧。
天下是大明的天下,万民皆为天子子民,但此时此地,是安陆州,是梁王府,是梁王的地盘。
“本王是看在你是蘼儿的教导嬷嬷的份上,才对你客气,否则定斩不饶。”
这些日子以来被宫里来的人欺压的梁王府宫人们一下子来了底气,已经做出了随时拿下桂嬷嬷的姿势来。
梁王又寒气森森回转来对于谦说道:“有关本府风化一事,本王自当厉行整治。至于城中失踪人口案,本王若有效力之处,也将竭尽全力,但本王不欠你们什么交代。来人,送客。”
语中带了些许疲惫的沙哑,但说得坚决,掷地有声,魏蘼不禁仰首多望了他两眼,似乎还从未曾见过他如此霸气。
阿冷悄然拉过了魏蘼,低声说道:“这个桂嬷嬷怕是难逃一死了。昨日当着百官的面,王爷是宁愿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嫌疑也不肯开启正殿,就是怕那胖子曝了光,这回桂嬷嬷算是踩着他的马脚了。”
魏蘼来不及回答,因为此刻梁王正亲自扶着那胖子,恭恭敬敬地送回到正殿里去,看着孔勤将大铜锁锁上了,方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王爷,您看衣裳都湿透了,这病还没好哪。”张谨言这时慌慌张张跑过来,习惯地伸手去抚梁王的衣裳,而梁王却退开了一步。
“不打紧。将干净衣裳送到无衣园就好。”
张谨言的脸上红一阵白阵的,梁王似乎也未理会,转而拉过了魏蘼的手,又抚了抚她的脸庞,问道:“蘼儿,怎么面色如此苍白?是昨夜没有睡好?”
魏蘼心头紧了紧,避开了脸去。
“生本王的气么?回来得迟些。”
魏蘼只得虚以委蛇,低声应道:“不是,是王爷的手凉。”
梁王浅然一笑:“那你可要握紧了,不握到暖和不许放开。”
魏蘼的那张僵硬的脸庞上生生地挤出一朵花来,颤巍巍地灿烂着。
“蘼儿,来,本王有很多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