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金阳灌顶,而城西的山崖属背阴之地,常年不见阳光,尤其苍松翠柏掩映,令人有一种潮乎乎阴冷凉凉的感觉。
金府赤瓦金砖沿着山崖盘桓重叠,错落有致、气势非凡。
“王上安康、娘娘吉祥。”
金夫人与金大官人率府亲自在崖顶迎候,见到梁王与魏蘼身后仅跟着一个城门官老于谦,未免有些诧异,竟然未带府卫就上得崖来?
金夫人眼珠子转了两圈,目光落在梁王与魏蘼两相交握的手上。
“哎哟喂,真真羡煞旁人。”眉目一挑,冲着金大官人拿了个娇态,撩起兰花指来递到他的面前说道,“你瞧瞧你瞧瞧,都是男人,可就属你忒不解风情了。”
“平身吧。”梁王浅然一笑。
这一路走来穿街过巷一直手牵着手都是自自然然的,猛然间被金夫人这么一闹,魏蘼忽觉得有些羞涩,急忙将手抽了回来。
“金大官人正好乘此机会,好好牵着夫人的玉手扶她平身吧。”
“是是是。娘娘说的极是。”金大官人看上去有些憨厚,而金夫人就显得嘴尖伶俐,虽然初次见面,却让魏蘼喜欢不起来。
令魏蘼不禁将她与自己在心中比对了一番,止不住悄然抬眼觑了一下梁王,不知在他的心目中,自己是否就是这一副讨人嫌的模样?
入了崖顶的金府大门,便要走十多级石阶往下到一个开阔的平台,那里屋瓴错落,叠彩装银,极尽奢华。
金大官人领着众人在前边走,金夫人便来搀着魏蘼,好不亲热。
如此这般,梁王也自然不好再去牵着魏蘼,只得细心吩咐了一句:“小心脚下。”
“嗯。”魏蘼口中应着,却不料脚下便是一滑,幸好梁王眼疾手快,一把拽了回来,再不肯放心将她交到他人手中了,还笑她说:“离了本王便是路也不会走了。”
魏蘼朝他翻了翻白眼仁,却是心安理得地依紧了他,金夫人又在身后发出啧啧啧钦羡的赞叹声。
只是这曲曲弯弯一路向下,未免让人有一种下地狱的感觉,魏蘼总觉浑身的毛孔柞然,梁王立即察觉到她的不适,捏了捏她的手心,以示宽慰。
入得厅堂来,这种阴森的感觉更浓了一些。
这新居厅堂不算太宽敞,因为地势的缘故正中立了一根石柱,柱上描金画银珍宝堆砌,显得有十分俗气,将原本还有些特色的崖屋变得毫不可赏。
宴席是按着京中最豪华的规格办的,有些甚至是宫里的名菜。
按金夫人说法,这次的宴席可以说就是为了梁王与王妃设的,借着京中酒,以解他们思乡之情。
好不容易熬到宴罢,金夫人又领着众人前往后堂饮茶歇息,一脸神秘地说:“后堂有惊喜。”
这后堂比之前厅更是豪奢,与前厅一样也立了一根石柱,其品位同样令人一言难尽,梁王本是抱着来赏景的心情勉强来赴宴的,入得后堂来便是兴致索然。
茶是最好的碧罗香,只可惜饮茶人毫无兴致,魏蘼便拉着梁王想去别处看看,刚刚转身,却猛然间一个回身,梁王未提防被她拽得趔趄了一步。
她指着石柱上端屋梁处一块金匾,失声叫道:“王爷您看!”
梁王亦吃了一惊:“芃雨居。”
金夫人笑吟吟来说道:“这便是奴家献给王上的惊喜。几年前奴家舅舅经过天津城外一个客栈,见芃雨居三个字龙飞凤舞极是精湛,又听客栈老板说是梁王赐字。舅舅素喜文墨,梁王又是惜墨之人,轻易不肯给人题字,舅舅于是便花重金买下了那个客栈。两年前奴家嫁到安陆来,舅舅又将此匾做了奴家的陪嫁。今日王上您得见昔日旧墨,也算是你我有缘,奴家是三生有幸啊。”
梁王笑而不语,魏蘼暗自嘀咕:“什么嘛,当着本宫的面说你们有缘?把本宫放在何处?”
此时州官刺史与夫人以及一些安陆的士绅上前来与王见礼,围着梁王墨宝赞叹不已。
魏蘼心中不喜,便放开了梁王的手,自己边走边“欣赏”美景去,忽然间她的眉心一跳——一缕熟悉的气息若有若无萦绕鼻尖。
金府虽处山崖,但这里并不适合荼蘼花生长,打从上得山来就未见过一株荼蘼花。
她浑身的神经立即耸了起来,猛吸着气,象一只小犬似的边走边闻,梁王在身后唤了一声:“别走远。”她亦未理会。
不知不觉已转过了长廊又顺一道石级而下,在石级边的草丛中,终于找到了那气息的来源,一片棕叶包着的米糕。
她小心冀冀地拾起那片棕叶,嗅了一嗅,正是她最熟悉的荼蘼香,是荼蘼糕无疑。
“奴家领娘娘各处走走看看可好?”身后传来金夫人的声音。
未待魏蘼回答,金夫人已挽住了她的胳膊,笑道:“这里虽然敝陋,却是地形复杂,奴家害怕娘娘迷路,且因为山气重地滑了些,若是娘娘不慎制摔着了,王上定当怪罪于奴家照料不周,娘娘您……”
魏蘼打断了金夫人,问道:“金夫人也吃喜欢荼蘼糕吗?”
“荼蘼糕?是什么玩意儿?不瞒娘娘您说,奴家真是吃不习惯这安陆的食物,若不是从京城带了八个厨师来,奴家怕都要饿死啦。在金府不论是大菜还是小点心,每一样都出自自家名厨之手,从不到外面买吃的。”
“娘娘,您要是喜欢咱的小点心,今后就由奴家包了,每日里做得了就给您着送到王府去,好不好?奴家这里遇着了京里来的就觉得倍亲,娘娘您可别嫌弃奴家呀。”
魏蘼被这一通说搅得脑袋嗡嗡作响,答非所问:“夫人的生辰日真是好巧。”
“是呀是呀,七月初七,我娘说生得巧了,因而奴家的小名就叫小巧,只是后来家里来了个算命的先生,说奴家两巧不合,这才改了名叫灵芝。算命先生还说日后有一劫就应验在这巧字上,奴家日夜担惊受怕,还真是灵验得很,幸亏七……”
金夫人说得兴致勃勃,突然捂住了嘴。
魏蘼正被金夫人这话痨子扰得不胜其烦,也被她的急刹震住了,盯着她问:“幸亏什么?”
金夫人吱吱唔唔:“哦,没什么,就是、幸亏奴家命硬。”
魏魏蘼紧追不舍:“不,你说的是七,七什么?”
金夫人自知说漏了嘴,闪烁其词:“七、七……”
魏蘼不依不饶,一语点破:“七个七月初七生人,对不对?”
金夫人面色一变,目露凶光:“是又怎么样?”
魏蘼点了点头:“这就是了。”
适才她只是连猜带蒙,没想到金夫人做贼心虚,稍稍虚张声势就被她诈出真相来。
“人呢?”
金夫人没有回答,而是幽声反问道:“你知道打生桩吗?”
她站上石级,指给魏蘼看整个崖屋。
“你道我为何要费心费力耗费巨资在这么个阴地里建屋?这是我命里该当的!你看,这里大大小小的石柱不下百根,但最重要的有七根,那也是我的命根。可是,一开工就不顺,桩子总立不起来,直到数月前,我的主子教给我打生桩之法,果然一试便奏效,灵验至极。”
所谓“打生桩”,就是在打桩灌柱的时候,将活人推进白泥灰中,生生地与泥灰一同浇成柱。
也就是说,金府的七个柱子里,埋着七个七月初七日生的女子。
魏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直贯脚心,阴冷透骨。
金夫人的面目已变得狰狞,魏蘼三步并做两步奔下石级,此刻她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快快地回梁王身边去。
金夫人扑上来想抓住魏蘼,她灵巧地一跃,金夫人脚下打滑,骨碌碌地滚下石级,因未能及时刹住脚,便顺势滚下了山崖。
魏蘼也顾不得金夫人,沿着石径埋头急奔,忽然迎面一棒打来,顿时眼冒金星,来不及呼救便昏了过去。
石径曲幽,一个白发老妇手执拄杖,站在魏蘼的面前,一笑,皱纹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