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将园子封了,闲杂人等一个也不许放进来,其余人等也一个不许放出去。”
随着统领禄绥的叫喊声,数十名府卫擎着火把将樛木整个樛木照如白昼。
灯火阑珊处,一袭白裳随风,绿裳似影。
“都是清悠不好,怎么就这么不小心……”低低的带着哭腔的,那白净如脂玉般的面庞已没有了素有的优柔,代之以焦躁不安。
梁王面色凝重,却没有责怪,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很轻,但足以给予她慰藉。
转而向禄绥:“掘地三尺也给本王找出来。”
“是。禄绥领命。”禄绥应声,随即招呼了手下四下里散开了去。
素来寂静若谷的樛木,变得喧嚣鼎沸,个个低头弓腰满地搜寻,粋是要掘地三尺的架势。
魏蘼背靠着书房的窗台,驻足远观。
上一次这么大阵仗出动府卫在樛木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是为了寻找失踪了的十亩公公。
而这一次……魏蘼心中十分明了,必是因为梁王妃遗失了最为珍贵之物——莲瓣金簪花。
正所谓人至悲时可致胜,乐极则生悲。
尽管她还不能确定先前那名女子留下这宝物究竟是何用意,但她还是决定暂时将这烫手的山竽牢牢地握在手中,即便将自己烫成熟山竽也在所不惜。
因为她明白,这小小的一朵莲瓣金簪花所承载着的意义。对梁王来说,是对母妃最后的念想,对于纪清悠来说,也是她是否能够握得住梁王的一个重要信物。
秋夜的风吹来已有了一阵阵寒意,她将那身公公服捂紧了,缓步走向火把冲天的樱桃树下。
“王爷吉祥,王妃娘娘吉祥。”
“你,怎么还在这里?”梁王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眉心深皱。
她不慌不忙似往日那般傲气嘟起了嘴,说道:“小长乐本想及时回去侍候王爷娘娘用膳来着,可是樛木园封了,小长乐出不去呀。”
这时禄绥百忙之中却还有心回过身了应了一声:“是长乐小公公呀,知会一声,禄绥哪有不放你回去侍候王爷娘娘之理呀?”
“多谢禄绥大哥照拂,小长乐也不能坏了王爷的规矩不是?”
转而又对清悠说道:“这夜风寒凉,娘娘的贵体要紧,还是别在风地里站着了。就让禄绥大哥侍候娘娘回彩楼吧?一旦东西找着了小长乐立马腿肚子朝前奔去禀告娘娘,如何?”
梁王点了点头,温和地望着清悠,面上的疼惜之情表露无余。
清悠的绿纱单薄,尊贵之气中又带着楚楚生怜的娇柔,珠泪点点的实教人于心难忍。
魏蘼不禁于心中暗叹了一声:我见犹怜,况七尺男儿?
纪清悠一步三回头,一双明眸闪着点点晶莹。
“你怎么还不走?”梁王目送着纪清悠离开,回眸来一看,讨人厌的小长乐还杵在跟前,于是眉心皱得更紧。
魏蘼不急不缓,悠悠然在樱桃树下坐了下来。反正她已经习惯了,梁王待他人春暖对待自己冬寒,这春与冬的转换也无需预备,转瞬即可。
“上一回王爷大张旗鼓地寻找十亩公公是为掩人耳目,这一回又是为什么?”
梁王一怔。
魏蘼继续说道:“小长乐还记得,王爷满府里搜寻十亩公公的时候,谁也不知十亩公公已早先一步鞠躬尽瘁。”
她说着,抬望眼,樱桃树叶已然落尽,而那株高高的乌木依然亭亭如盖。
梁王亦抬眼,久久凝望着乌木。
十亩公公曾经就挂在那里许久,而满园的人们视而不见。
他忽地领悟,一声冷吸:“你是说,在此前金簪花就已不见?”
她静静地凝望着他:“只能说,在王爷与王妃娘娘走进书房的时候,小长乐并未见到什么闪亮的东西。”清悠绿裳淡雅,发间也少有装饰,唯有金簪花。
他沉默了,似在极力地搜寻着记忆。
她仰首凝视,仿佛能够看到他脑海之中一步一步地回想,她想知道,那记忆里,究竟有没有她的身影?
最终,他摇了摇头。
“本王记得,日间回门的时候,是本王亲手将金簪花为她簪上。莫非,落在三保太监府上?”
魏蘼想像得出那一幕恩爱的情景,将一口酸沫儿狠狠咽了下去,摇头:“小长乐也记得,在福履园的水岸,夕阳的水波里有金光闪动。”
梁王又是一怔:“她,之前去过福履园的水岸?”
魏蘼一声冷哼:“王爷新婚大喜,不会连记性也被喜气冲没了吧?小长乐记得黄昏的时候,亲耳听到王妃娘娘说要在樱桃树下植一架荼蘼……”
那时候,纪清悠说,福履园荼蘼长势虽然不茂盛但总算存活……在此之前,梁王于半道上遇见的纪清悠,她很坦然地说随心漫步去了福履。而后,才双双来到了樛木。
梁王沉了声,喃喃道:“本王是问,清悠她,到福履水岸找你,都说了什么?”
“王爷当真不知道王妃娘娘找小长乐说什么吗?难道不是王爷让她来找小长乐的吗?那些让魏府大小姐凭了与当今圣上的所谓亲密关系以达成某种目的字字句句,难道不是王爷您让您的王妃说的吗?难道王爷此时此刻明知故问不就是想让魏蘼自己将那些要做的事说出来的意思吗?”
魏蘼说到动情处,呼地一下站起来直面梁王,盯住了他的双眸,字字句句砸在他的脸庞上。
“说心里话,若是王爷您自个儿来说,无论是魏蘼或是小长乐,或许会因为某种缘故为您去试一试,就算是背了那无端的怨恨我也自是认了。但您却让别人来当说客而自己象个缩头乌龟躲在女人后面眼观八方的,让我怀疑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梁王!”
一口气将心中所有的幽怨哗啦啦地都嚷了出来,说累了喘口气,正欲要接着嚷,方才发觉,满园皆寂静,静到听得见火把的焦炭落地的声音。
面前的梁王瞪圆了的双眸在火光的辉映下如乌矅石般闪亮,而府卫们个个瞠目结舌呆立着望着他与她。
“呃……我……”刚刚那一副视死如归的豪气顿时瘪了下来。
良久,梁王挥了挥手:“都退下吧,不找了。”
火光退尽之后,樛木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而他的眸子也变得幽暗,那一丝令她最为寒心的冷魅笑容又于唇角浮起,声冷若冰:“是么?本王亲自出言相求,你便答应利用你的,某种关系?”
魏蘼颓然坐地。
这已不是冬之寒冷,而是冰凌尖尖直刺入心窝的狠绝。
三星在天,樱桃树的树影在透过乌木照进来的星月之光之下,显得孤寒。
他不言,她也不语。
她席地而坐,他也席地而坐。
但是,他再也不会将她的身子扳过去倚着她的肩说“小长乐的肩好柔软”。
渐渐地,月隐星稀,乌木沉沉,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已然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他沉稳 的呼吸依旧是她熟悉的感觉。
“本王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梁王?你,究竟是谁?”倦倦如耳语,又如雷霆般地划破了樛木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