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寂静,叫做死寂,也就是眼睁睁目睹一场突如其来的血腥之后,如死的沉寂,但是极其短暂。
禄绥醒过神来,急切挥剑冲上前来,连声叫唤着:“保护王爷!”府卫随即将梁王团团围在了中间,剑锋齐齐指向米伯。
纪清悠惊魂未定地扑向了梁王,但被挡在了府卫的阵势之外,只得站住了望着梁王,颤声唤着:“垍。”
梁王拨开了禄绥的剑,走到纪清悠面前,亲手为她拂去了满面的泪水,柔声安抚:“好了,悠,都过去了,好了。本王知道这不是你的主意,你不必放在心上。”
禄绥不解风情,急切叫嚷:“王爷,危险哪。”
对于禄绥来说,纪清悠既是米伯行凶的授意人,同样也是危险人物。尽管梁王并未理会他,他亦不敢稍有懈怠,一双浓眉大眼瞪得贼溜溜的圆。
魏蘼赖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禄绥大哥,且放轻松些,只需将米伯看牢了便可。”
但禄绥瞄了米伯一眼,还是不敢放轻松,手中的利剑已经快戳到了米伯的眉心。
米伯就倒在魏蘼的脚边,口中鲜血汨汨而出,唯有一息尚存,已起不得半点风浪,却仍自不甘,尤其是败在小长乐的手里,令他死不瞑目。
“小长乐,你是如何识破我的?”
魏蘼苦笑:“某人说他记得某人对某种气味特别敏感,不错,那便是荼蘼香。不论是花花叶叶还是枝枝蔓蔓,都逃不过我的鼻子。所谓开到荼蘼春事了,在这个时节里,唯有福履园的河岸上还有一架荼蘼迎秋,那是米伯你的功劳。”
“王爷突然说他想小叶子了,那是因为一片叶子的缘故。小叶子识得某一片叶子不属于梁王府,而小长乐我,识得某一片叶子来自于何处。这些,他人不懂,唯有……”
她停了下来,不想再说。
唯有他懂。
梁王未语,但微微颔首。他懂。
“还有那点点沙粒,带着福履园河岸那些花花草草的气息。彩楼敕建、王爷大婚,十二名宫人日夜轮值,这彩楼的每一块砖都被擦试得透亮晶莹,又怎么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泥沙?”
魏蘼心力交瘁,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实在不想再说话,只想如那些裹着白布的尸首一般躺在地上睡它个天昏地暗。
“想不到,真想不到,王爷的乳娘夫妇,竟也是太后的楔子,隐藏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王爷,真相已然大白,是太后的人杀了皇上的人欲意嫁祸王爷,咱趁早将米伯与连翘押进宫去,禀明了皇上,也好洗脱干系,否则这米老头撑不住死了,就难说了。”
禄绥望着遍地尸首,心有余悸。
魏蘼不得不又睁开了眼睛来说话:“他不是太后的人,他是锦衣卫。”
锦衣卫,素来只听命于皇上一人,即便后宫的权势再大也无法逾越。
禄绥朝米伯的怀里一掏,果然掏出了个黑字铜牌,不禁瞪爆了一双大眼:“小长乐连这个也猜得出来?”
魏蘼没精打彩懒洋洋应他:“这个不是猜的,是从那具跪式的尸体看出,凶手应该是他们的上官,这也就是为什么,十二名身手不凡的锦衣卫会在来不及反应的瞬间被割断喉咙毙命。”
禄绥低头一看,米伯的铜牌黑字上,镶着金边,应是一位高等级的锦衣卫。
米伯瘦削的面庞上一只眼睛微睁,露出了一抹笑意。
十二名一等一的高手连剑都来不及拔出来就丧身于他的剑下,对于一名杀手来说,或许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禄绥更糊涂了。
“锦衣卫杀了锦衣卫,为什么?我怎么越来越乱了。”
“这个,就要问米伯了。”
“呵呵呵……”米伯笑着,极力将头转向梁王,口中鲜血源源不断地溢出。
“本王明白了。”
魏蘼也明白了,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梁王心头涌起的酸涩与苍凉。
她懂,却不能解不能抚,悄然将眼睛转向了纪清悠,正遇上纪清悠向她投来了深深一瞥,彼此都于瞬间避开了去。
对于纪清悠来说,此刻懒懒跌坐于地的魏蘼,远比穷凶极恶的凶手米伯更令她胆寒。
魏蘼的可怕之处,在于侃侃而谈之间便可以轻易将她逼得毫无招架之力百口莫辩之危,更重要的是,在她与梁王之间,无需预演,也无需商量,却能够一人攻一人守配合得天衣无缝引真凶就范。
更更重要的是,梁王竟然可以将自己的性命完完全全毫无顾忌地押在了毫无武学之识的魏蘼手上,那一瞬息,差之毫厘便是谬之千里。
纪清悠顿时心灰意冷,面白如纸,内心一声哀鸣,终究还是输给魏蘼一段距离,那是心与心的距离啊。
米伯一阵狂咳,鲜血飞溅。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王爷,这是您的命。小的受命于先皇,职责在身,不得不冒犯于您。功亏一篑,也是我的命。”米伯的胸前已是鲜血浸染,强撑着没有咽气,断续说道:“只求王爷看在老婆子曾经哺过您一口乳的份上,饶她不死……”
“那是自然。”梁王哑声,“她护本王,已是尽力了。”
米嬷嬷一声凄厉的长啸,从地上爬了起来,夺路而去。
“老婆子……”米伯尽力想将头转向米嬷嬷跑走的方向,但已灯尽油枯,一只眼瞪了瞪,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禄绥的一拍脑袋,也终于转过了一道弯来,才明白米嬷嬷为什么一直拦在梁王跟前,只是为了保护梁王免遭米伯的毒手啊。
“可是,可是,唉,禄绥还是闹不明白。”
“你无需明白。”
连翘又忽然发出一阵狂笑。
“凶手既已归案,则连翘无罪,快放我走。”
“你虽非杀人凶手,但也并非无辜。”魏蘼竭力站了起来向着连翘走去。
“太后给你下的旨意,是要梁王的命对吧?只可惜你的功力一般,既不能掀起大风大浪,就只能在王府里装神弄鬼。什么恨之杀之,不就是想将本不平静的王府再搅起一滩浑水好混水摸鱼吗?”
魏蘼的声音渐渐地高亢,光从气势上便将连翘镇得低下了头去。
“什么?那黑影就是连翘?”张谨言恍然大悟。
“连翘,你的功力不行,运气也不好,本想装神弄鬼演场闹剧,却不料将自己绕了进去。昨夜你扮完鬼想避开夜巡的府卫躲进彩楼,正遇上受重伤爬到门边求救的那名锦衣卫,你非但未施救,还割断了裤子逃走,反而使自己遭到府卫的追杀泄露了真实身份。”
魏蘼叹声:“连翘啊连翘,你若聪明一点点,或者稍有恻隐之心救人于危难,都不会使自己陷入困境。只可惜,你太愚蠢。”
连翘羞愧埋首于胸前,而双眼却是稍抬起偷偷瞄着魏蘼。
魏蘼叹罢,整了整衣裳,朝着梁王深深地揖了一礼。
梁王点了点头:“不送。”
该结束的,就不该拖泥带水。她走得决绝,没有回头,而他,说过了不送,便是连目光都不送。
或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吧。